《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12、万花之林

　　一场春雷惊醒花苞，不知不觉已到仲春时节，落花无人问，绿意遍天涯，小桥流水山泉叮咚，离开天华洞已经大半年，明裳和师兄决定从另一条路往回走，到了启明山估摸刚好一年期限。

　　这大半年来，苏炎长高了一匝，跟着师父学了些简单的法术，会画简单的符箓，能挪动轻小的东西。有了点小本领就学会偷懒，穿个衣服、喝口茶都懒得动，自以为念动口诀控制些小玩意讨了巧，常常精疲力竭瘫软在地，还要师父拉他一把才能站起来，师父就敲打他的头教训道：“让你学法术可不是让你偷懒！”他摸着挨揍的地方笑的很满足，不以为戒。

　　明裳记得过去十七年师父不让她下山的理由之一是她法力低微，遇到莽撞的除妖师时会难以应付，师父的众弟子中，她知道自己能力仅次于金师兄之下，故而小瞧了这个理由，山下的除妖师再强，还能强过也没赢过她几回的金云霄！

　　四月正是莺歌燕舞李白桃红之时，阳光温和，春风轻柔，一路上木明裳的心情都很好。他们途径一个叫五川的郡县，刚走上一条大路，路上行人突然多了起来，坐车的富贵人家的女眷、徒步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搀老携幼的汉子，喜笑颜开缓缓沿路南行，行人中那些年轻可爱的女子说说笑笑，发出婉转娇媚的谈笑，为春色更添一抹温柔的暖意。

　　此行本就没有目的地，木明裳不知不觉也跟在了这些男男女女身后，渐渐混入了队伍中。虞上闻从不干涉或建议她选择走哪条路，唯一做的就是稳稳的跟在她的身边。

　　明裳很快就搭上了两个年轻活泼的女子，不解的问她们：“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们要去哪里？”
　　回她话的姑娘穿身崭新的黄色衣服，额头点了花钿，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下，她开心的说道：“前面那座小山后，有片万花林，每年的这几日都是赏花的好时节，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

　　她望着那座小山，看似在眼前，走到山脚下也要费些功夫：“万花林？什么花都有？”

　　黄衣姑娘捂嘴笑道：“你想在这时节看腊梅固然是没有的，桃李杏梨之花难道还不够？姑娘随我们去一瞧便知。”

　　听说有花可赏，脚步都有劲了，远远地招手让师兄跟上。

　　果然是个好来处，不起眼的小山之后原来是个世外桃源、万花之海，真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洁白雅致的梨林、芬菲烂漫的桃林，水仙月季山茶花更是抱团盛放。男男女女在花海中或躺或卧，行走漫步，交谈说笑，真个是没有一点世俗的烦扰。

　　此处百花怒放原来有个原因，一个叫司空秦的修行之人，是个极爱花草的男子，当年他选择这片荒山开垦出了土地，种上各种花卉草木，每年会在这时节施展法术助花草树木齐齐盛开，一来是为百姓们清贫烦闷的日子添一点乐趣，二来怕那百花落在烂泥中无人欣赏白白糟蹋，不如弄些手段让那花在几日内蓬勃的开完。

　　他的做法已维持近五六十年，万花林远近出名，因而许多外地人也会闻名而来。

　　司空秦每年都会乔装打扮隐藏在百姓之中，欣赏着百姓欣赏花时脸上的乐趣，这几日也是他每年非常满足得意的时刻。

　　今年奇怪了，远远的他就闻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毕竟是个修行高深之人，“细品”这味道之后醒悟道：“对，是精怪的味道！”他环顾四周，难道花海中有树成精了不成！

　　虞上闻也没想过这片祥和美丽的花海中，居然有人差点害了明裳的性命。

　　每一缕清风刮过，司空秦的鼻子必要动一动，那树精的气味十分雅淡清香，“对，就是雅淡，我竟会觉得一个树精的味道清香，真是奇怪！”他甚至与木明裳擦身而过时那味道还是很雅淡，淡淡的，似有若无。

　　引起司空秦注意的并非明裳身上的味道，而是清香之下她那张清雅脱尘的脸和欣长柔美身姿，万花林里有成百上千的女子，那是一张令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脸。司空秦越是留意她，她身上的味道好似越浓烈了，突然把手握紧，暗骂一句：“妖孽，变成这么一张脸，又要祸害多少人！”

　　不能在此时打扰赏花的百姓又要悄无声息的逮了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贴符。伪装成普通人的司空秦只在木明裳身后跟了十几步，就把一张伏妖符不动声色的贴在她后背，那符闪了下不易察觉的光后就隐了形。

　　走过一片牡丹，朵朵牡丹开的十分艳丽华贵，比那碗口还大，明裳摘了一朵插入云鬓，白皙的肤色配上那朵娇艳的红牡丹，真是“牡丹”也不及美人妆，她言笑晏晏回头问苏炎：“好看吗？”

　　苏炎哪懂人戴了花就会变美这个道理，正思量师父问的究竟是哪里好看，站在一侧的虞上闻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夸了一句：“我觉得是你比花还好看。”夸的粗俗又真诚。

　　明裳喜不自胜，又摘了一朵小巧的红牡丹要为他插上：“我也为师兄簪上一朵。”

　　虞上闻把背稍稍的压低一些方便她戴上去，吟吟微笑：“多谢师妹。”他的面容本是温和俊美的，鬓角的花一戴，更多了几分风流潇洒的气质，明裳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夸赞道：“风雅秀气，很适合师兄。”

　　苏炎终于反应过来了，拍着小手道：“师父、师伯都好看。”

　　驻足在一旁赏花的人向他们侧目低语，随即，万花林中戴花的男子也多了起来。

　　走过那片牡丹，入目的是十几株低矮粗壮的梨树，雪白的梨花覆满枝头，香气袭人，如梦如幻。木明裳揪着一朵梨花猛嗅个不停，突然周身袭来一阵疲乏，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梨树深吸一口气，双手运气凝神方觉得好了一些。

　　走在身后略落后两步的虞上闻发现她脸色煞白，跨步上前问：“不舒服？”

　　她拍了两下脸颊醒神道：“走了这么多天路，可能是累到了。”说毕又带着苏炎跑向远处一片紫色花海中，师徒俩叉开四肢躺在柔软的草上对着碧空发出鸟叫般的欢呼声。

　　司空秦监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冷冷的暗笑道：“原来还有帮手，我且让你再乐一乐。”

　　明裳背后那道伏妖符可以化掉甚至散尽妖怪的妖力，到了日暮时分，赏花人都渐渐回去时，她越发感觉身体虚弱不堪，最后寸步难行，晕倒在那片花海之中。

　　眼看天色不早，坐在不远处的虞上闻还以为师徒俩在花海中酣睡，待他走近一看，只见明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轻声唤了两声没有动静，一摸她的手，冰凉刺骨，惊的他一身冷汗都下来了，摸了她的脉象后才明白她中了伏妖符。揽着软若无骨的明裳惊慌失措的四下环顾，究竟是何人趁他没察觉之时下了伏妖符。苏炎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师伯，师父怎么了？”

　　虞上闻问：“你们接触过何人？”

　　“我和师父一直躺在这里睡觉。”

　　他扶起明裳，迅速将她身上的伏妖符逼了出来，细细一看，还是道十分厉害的符，上面的朱砂痕迹还很新鲜，看来贴符之人是临时起意，四散离去的众人中谁才是下符之人！

　　虞上闻正准备为明裳运气疗伤，一个仪表不凡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此人器宇轩昂，双目明亮锐利，开口就训斥道：“我见你也是个修仙之人，你师出何处，为何和妖邪勾结在一起辱没师门！”

　　虞上闻本就心神不定，这人无来由的斥责令他怒火冲天，没想与此不相干的人解释，怒道：“与你无关，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直躲在暗处的司空秦见那女妖瘫软成了一堆泥才兴奋地闪身出来捉拿，见虞上闻十分护着那精怪，也来了脾气：“呵，口气还挺硬，我好久没遇到口气这么大的人了！五川这片万花林是我多年杰作，你们不来我也管不着，既然来了，我就容不得净土上有妖精出现。”

　　那人忙着给精怪疗伤根本没要搭理他，尴尬的又质问一遍：“你还敢给她疗伤？”随即唤出一把青剑阻止虞上闻继续施救树精，“祸害人的精怪不除，还敢留在身边，我今日让你知道修行之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虞上闻见此人剑未近身那股汹涌的剑气却已波及到他和明裳，依旧让明裳躺在花丛中，让苏炎在一旁守着。随即伸出双手摆开五行阵法，清澈的蓝色火焰从掌中缓缓腾起，毫不客气向司空秦打去。

　　司空秦连续后翻四次才躲开那几团凶猛的火弹，站稳后吃惊的问：“三昧真火！你竟然能御火，那你是何门何派？”三昧真火乃天火，仙门极少有人会此法术。

　　虞上闻道：“我来治一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除妖师！”

　　又是几枚流星般的火弹在司空秦身边炸开，他利落的避开打来的火焰，动作却略显仓皇，那火焰落地之间顷刻就烧着了一片花草，火苗噌的爬上他的衣摆，吓的他在一片花海中蹦蹦跳跳掸着火苗。

　　好歹是个修行之人，虞上闻三招两式根本就不能打败他。灭了身上火焰的司空秦气势汹汹拎着剑又来了。

　　虞上闻把手一展，一把绛红的赤炎剑横在掌中，耀眼的光芒从剑身射出，火势炎炎。有未走的百姓见有仙长斗法，匆忙躲在桃梨杏树下观战。

　　一把青剑白光冷冽，一把赤炎剑红光迸射，只斗的万花林中草木凋零，鸟飞兔走，这春日暖暖万花海中竟然也有了肃杀之气。几番乱战之后，虞上闻担忧明裳的性命，司空秦担忧好好的万花林要毁于他们斗法中，手中的剑气皆慢慢的弱了。

　　这时虞上闻听见明裳咳嗽了两声，又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还没喊出一句话就吐出一口鲜血，他忙收剑跑过去，就这疏忽之间，司空秦对着木明裳所躺位置果断利落的劈下一剑，一道冷冽的剑气向明裳斩去。

　　那一剑快如闪电，虞上闻来不及抵挡，本能的护在明裳前面替她挨了一剑。有闪崩之势，这一剑几乎震的他五脏挪了位置，疼痛感直冲天灵盖，大滴大滴的汗从头上流下，过了许久才把身子稳住。
　　司空秦呆住了，半醒状态的明裳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