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13、朴素的玉

　　司空秦走上前来歉疚道：“我没想伤你，这妖邪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替她挨剑？”

　　虞上闻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你这除妖师真是浩气凛然，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想管不成？”

　　司空秦用剑指着明裳为自己辩解：“她是个精怪，我决不许万花林中出现这种脏东西。”

　　这么个温暖善良的师妹在他口中竟是个脏东西，虞上闻怒不可遏，悄悄燃起掌中火焰，正待打出去，明裳强撑着身体按住他的手，虚弱的问司空秦：“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背地里使手段？”

　　“剪除妖邪是我等修行之人的职责，你青天白日竟敢堂而皇之走在人群之中，明明知道这片宝地灵气充沛还敢无视我。”

　　明裳冷笑道：“真是荒唐，我也是修行之人，也为除妖下山，今日反倒被你所除，不过你我有不同之处！”

　　司空秦怔了一下，她居然自称是修行人，忙问：“哪里不同？”

　　“我下山以来从不把人和妖十分的区别开来，只除恶，避开人群潜心修行的精、妖和常人无异，那做坏事的恶霸和吃人的妖精也是一样本质，你过于刻板迂腐，脑袋是榆木疙瘩，见精怪妖邪就视为恶，定要除个干净，殊不知妖亦分好坏，我问你，我做了什么恶，你要将我除去！”

　　司空秦张口结舌，他想用那句“你是精怪，这就是你的错”的借口堵塞她似乎显得过于贫瘠，半天才问：“你是何门何派？”

　　“我是天华洞最末弟子木明裳，家师就是枯松仙师。”

　　司空秦顿时吓的矮了三寸，他听说过枯松仙师，听闻那位仙师开创了天华洞，庇佑了整个启明山的百姓，使之安居乐业免于战祸，启明山的天华洞、青遥山的九鹤洞在众仙门之中乃大派，深受百姓敬仰，不过，这样的大派为何会收留一个成精的树怪做弟子！

　　“你说的是真是假？你真是天华洞弟子？”

　　“我为何要骗你！”

　　司空秦着急道：“那你们为何不早点说，刚才问这犟驴时，他宁肯花时间暴起青筋也不回我问题。”

　　明裳道：“你如此热衷于不分青红皂白的除妖，师兄若是上来报出门派，岂不是碾碎你除妖热情！”

　　司空秦羞愧不已，从怀中拿出两粒丹药递给他们二人：“调和周身经脉的好药，算是我赔罪了。”

　　虞上闻把药在手中颠了两下又丢到他怀中，不屑道：“指不定你的药就是我九鹤炼的，不必了。”

　　“原来你是九鹤的弟子，实在惭愧，是我鲁莽了，见谅。”

　　明裳揉着还犯恶心的胸膛，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师兄的后背：“你差点把我们害死！”

　　受两人同时指责，司空秦面子上挂不住，指着一地凌乱的花草回击：“我费了许多法力造就的人间仙境也被你们毁了，算不算两不相欠！”

　　明裳才明白这个美好祥和的花海是出自眼前人之手，心中有处这样柔和的地方的人能坏到哪去，方才的微词顿时没有了，放远视野又看了遍花海，“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司空秦，如今无门无派，逍遥洒脱的除妖师！”

　　双方已和解，木明裳立刻拍着此人马屁恭维起来：“崖前秀草，涧中清泉，白日当头生彩烟，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福地，司空师兄有心了！”这个马屁确也真实。

　　调息后恢复元气的虞上闻挺不待见此人，下令道：“我们走！”明裳和苏炎立马起身跟了上去。

　　司空秦在身后望着被他打伤的年轻人大喊道：“那位道友，实在抱歉，是否愿意留下来小酌几杯让我好好的赔礼道歉啊？”

　　直到那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树丛后他才摇摇头，嘘了口气：“枯松仙师居然会收一个精怪做弟子。”

　　躲在树后观战的百姓三三两两钻了出来，对着司空秦盲目的跪拜道：“原来是仙长赐了我们这片祥和之地啊，多谢仙长！”司空秦见状吓了一跳，匆匆隐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路上三人沉默不言，木明裳想到刚才师兄为自己挡下的那一剑仍然很害怕、吃惊，若是斩在她身上，那是必死无疑。师兄几乎是本能的迎了上去，他的行为令她焦急不安甚至受宠若惊。可是师兄有股不屈的傲气，受了伤绝不肯表露出来，走出万花林时的脚步依旧生风，明明想咳嗽，硬是用拳头抵着嘴闷哼两声。

　　终于，她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拉住师兄的手臂摸着他的脉象：“你的伤给我看看，司空秦给的药你不要，自己带的药也不服，为什么呀？”两指在师兄的手腕上试了一次又一次，不禁皱起眉头奇怪的问：“师兄，你的脉象紊乱，很像中毒之症啊？”

　　虞上闻脸色一冷，抽出手腕把箭袖重新绑好：“多关心下自己吧，被贴了伏妖符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又伸出右手掌放到师兄被中伤的位置，轻轻按住他的胸膛试试伤情：“这里肯定还疼吧，为什么不肯服药？”

　　胸口已经又闷又痛了，这只极温暖的手掌使他的胸膛跳的更剧烈，慌忙退后一步躲开那只手：“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说完立刻从掌中腾出一团蓝色火焰，重重的打进土壤下，刚才心如鼓擂的情绪随着这一掌也消散在土中，他深深呼了口气。

　　“没事就好，司空秦那一剑杀气十足，我怕震碎了你的肺腑。”
　　“他那点本领还不能拿我怎么样。现在知道师叔为何不让你下山了？”
　　“我懂了！”
　　“机灵点，要有防人之心。”
　　“我再防也架不住他暗袭啊！”
　　“总之你小心谨慎就好。”

　　后来他们经过一处叫大岗的人口稠密的地方，此地方圆几十里只有一座小群山，山名就唤作大岗山，没有其他登高远眺地方，因而闲暇时来大岗山的人较多。山路崎岖不平，草木茂盛，林中偶尔有小猛兽出没，故而有人会在山中设下一些陷阱。

　　那日明裳和师兄跟着当地人去大岗山登顶远眺时，忽听见林中有求救的声音，循声而去，见一个捕兽的深坑中蹲着一个男子，面孔十分憔悴暗淡，一看就是饿了三五日的模样。

　　那男子仰望洞口虚弱无力的喊着“救命啊，我要饿死啦”，从洞口突然伸了三颗头出来同情的望着他。男子扒着滑不溜丢的泥壁喊的甚是凄凉：“三位恩人救我上来啊。”

　　明裳二话不说跃下深坑，借了下泥壁的支点，迅速抓住男子的手，轻轻一跃，带着他飞出洞外，那抹绿色身影恰如飞天仙子，体态婀娜云气漂流，惊的那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是神仙，是神仙救了我。”

　　救出洞外的男子虔诚的问三人是何方人氏，将来必定去报恩，明裳轻轻笑道：“天华洞，启明山的天华洞。”

　　那男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将来，我一定让我儿子去天华洞学艺，要是儿子愚钝，就让我孙子去。”
　　一句玩笑话，两百年后却成了真。
　　***
　　不觉已至烈夏，烈日炎炎，草木无精打采如被烈焰烘烤，蝉声嘶鸣聒噪不安，莲塘的一池河水也热气滚滚。
　　从昨日起，这天气就热的不正常，明裳气喘吁吁不住的抹汗，虞上闻折了一支绿油油的荷叶替她遮了一处阴凉：“我见酷热时树叶都蔫蔫的，你这副怕热的样子和你草木之身是否有关？”这个问题他都好奇很久了，话刚说完，头上顶的荷叶就蔫了，明裳望着毒辣的日头道：“有可能。”

　　“罢了，我们立即结束此趟行程，我带你回去吧？这样高温天气不管是谁都没有做坏事的心思了，不如早些回去。”

　　她连连摆手拒绝：“不行，下山时你说过要用脚程一步一步走才能见识到世间万态，我觉得你说的有理。等回了天华洞不知何时才再能下山，也不能常常见你。你说这么热，是不是暴雨将至？”

　　他回味着那句无法相见的话，心生难舍的心绪，可是见她面色坦然毫无羞涩，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不免又自嘲一番。

　　正说着，就来到一条三岔路口前，分别指向南西北三个方向。选择的方向一多，难免就要挑条顺眼的走，正犹豫间，突然从向北的那条路旁的深草中闪出一团漆黑的影子，那团影子散出淡淡金光，在树荫下十分耀目，一跳一跳飞快地钻进了林中。明裳萎靡的神情为之一振，抬脚就追了过去。

　　跟着那道金色黑影一连追了数里，直到它驻足向后探着脑袋，明裳才看清是只兔子，却是只不寻常的兔子，因为她飞身去扑时，兔子突然就不见了。

　　虞上闻也无法解释兔子消失的原因，也没发现妖邪的气息，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了答案，他们选了条向北的路。苏炎见他们围绕那只兔子猜了许久，远见卓识的点拨道：“可能是嫦娥的兔子下凡了。”

　　三人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叫平瑞县的地界。苏炎指着远处的城门叫道：“师父，我们快进去歇歇脚，我要喝口井水，我已经渴了很久了。”

　　脚下的土地干燥飞尘，树叶的表层蒙上很厚的尘埃，连蝉声也气若游丝，空气中漫着一股燥热，热浪一阵阵从没精打采的林中刮来，明裳望着干旱龟裂的庄稼道：“这副景象，像是许久没有降过雨水。”

　　虞上闻道：“一路走来，越往此处越干燥，大河的水位很低，多条河道干涸，确实许久没有下过雨。”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苏炎也喝上了店小二从院子后面刚打上来的井水，走了大半年的路，从没听说喝口井水要收费，店小二硬是收了一枚铜板，还不客气的说道：“许多井都干了，再不下雨，只怕你们这几碗水千金也难买。”

　　用饭时明裳提到此处的旱情，拨着算盘连连摇头的掌柜的抬起头来，抱怨道：“自从前年一场秋雨过后，平瑞县再没下过一滴雨，连护城河都干涸了，只剩下几处坑坑洼洼的污水，如果这几日还等不来雨可能又是颗粒无收的一年。”

　　明裳道：“没有从别处引渠过来吗？路上来的时候，我们还遇到一条大河。”

　　掌柜道：“离此最近的大河倒是有水，水位太低，根本引不过来。一个月前，知县大人又请法师摆下法台祈雨，那位法师说下雨就在这几日，你们路上不见城中百姓都安静的很，都在等这场好雨呢！”

　　大旱之中，水贵如油，连个像样的澡都洗不了。明裳凭窗远眺夜空，星辉闪耀，空气很燥热，热的她坐不住，推开窗户就跳上了街。夜晚集市上的人很少，客栈不远处有个卖灯笼的小摊，望着灯笼里静静燃烧的火苗，莫名的又热了几分。

　　刚要向卖灯笼的位置走去，肩头突然被虞上闻拍了一下，问：“这么晚了还要出来，不怕遇到对手？”

　　明裳拿手扇着风道：“这么热，除妖师都热死了吧。炎儿呢？”

　　“睡下了。”

　　“走，看看这么晚了，那老头为何还不回去。”

　　灯笼摊上不止卖灯笼，还卖假古董。
　　卖灯笼的老头坑着头借着几盏灯笼的微光还在削竹篾，见来了生意，颤颤巍巍放下了刀子和竹片，问：“二位，要买灯笼？”

　　明裳用手摸了一盏小巧的红灯笼，灼热的温度好像即刻就要烧了起来，她道：“我买玉。”她因同情这深夜还在营生的老头，必须买下一样东西心里才好过些。

　　一堆假古董里，明裳挑了块祥云状的绿玉，挂着浅黄色的缀子，她把玉放在虞上闻的腰上试了下，很配他月牙白的衣袍，“这块玉我送给师兄，别嫌弃才好。”她知道在这样的摊子上也买不到上乘的好玉，双手轻轻拽着他的腰带系了上去。

　　虞上闻感觉到这双手像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腰间轻轻抚弄，脑中顿时空白一片，挤出笑容回答道：“很好看。”

　　一块普通的绿玉，好像找对了主人，瞬间变得熠熠生辉、价值不菲，老头站起来确认了两次，确实是自己摊子上最普通的玉。

　　“很晚了，跟我回去吧。”

　　“好啊。师兄，我想留在这里等几天，确认下是不是真的在几日后下雨，你觉得如何？”

　　“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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