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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人生苦短 ...

  •   从虞上闻身上流下的血迹随着雨水慢慢爬向凌清的位置,在他脚边一凹小小的水坑中停留下来,连血迹都爬的如此温顺。

      凌清仙师跪着双膝爬向徒弟,发现双腿没有力气,是琢夫托着他的手臂帮了一把。凌清摸着大弟子的手臂,抚上他被雨水打湿的冰凉的脸,声音颤抖哽咽:“上闻,上闻。”雨水沾湿的黑发有一缕紧贴在徒弟脸上,凌清突然想起那年金秋,死在他剑下叫木明裳的姑娘也是这样静悄悄地躺着,残破不堪。

      凌清对失神的木明裳俯身行礼,神伤的说了一句:“木姑娘,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师父,让他损失了这么好的一个弟子,希望木姑娘能原谅我。做师父的不但未能以身作则,还让上闻为我而死,我没有颜面继续活在世间。”

      “死”这个字一瞬间把呆滞的明裳惊醒。

      琢夫放声大喊:“师父,师父!”

      凌清仙师也倒在了大雨中,从脖颈处流出的鲜血融进雨水里,沿着地砖的缝隙向四处散开,慢慢就消失不见了,就像他用疯狂的手段延长了几百年的生命终于还是没能挽留住一样,散开了,变淡了,最终消失在了雨中泥中,和天地中。

      活了三百多岁的凌清仙师是在哪一年突然有了孤独感的?

      那种孤独感并不像蚀骨的虫蚁令他日夜不安,而是某一日立在大殿的廊下望着西沉的日头染红了云霞,一阵凉风刮过他的面颊,那一刻他是孤独的,或是坐在无生阁的丹炉前望着悄悄燃烧的炉火,这炉火单调乏味的在他面前燃烧了几百年,那一刻他很孤独,又或是看着院前走过的一个年轻弟子,他竟又不能认识,试问他“你叫何名字,师父是谁?”那弟子说出师父名字时他又想了许久都记不起来,这怎能不令他寂寞。

      或许换取长生的条件必须是得到孤独寂寞,这种感觉让凌清一日日的消沉,无法排遣,随着日夜交替季节的变更这种感觉反而日益变得浓厚,他的身体是硬朗的,却感觉灵魂在一点点寂灭。

      有时候这种感觉会消失给他一种长生的感觉真好的假象,收到曾经年老死去的弟子的讣告时,他也会庆幸的叹口气来一句:“人生苦短!”

      那些年死在他手中的孩子和木明裳,他常常皱着眉头刻意躲开那些回忆,否则愧疚感会令他不安生无数夜。

      凌清记得与枯松师弟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坐在院中的矮松下,从日上中天聊到夕阳沉在远山之下,聊的都是年少时拜师学艺的趣事,都是对流逝岁月的感叹,师弟若有所指的对他说:“上闻是个好孩子,别禁锢了他。”

      有座山头有几株红枫,通红似火,与枫树相距不远处有一片青松,以各自的形态呈现,枯松师弟对他说:“你看青遥群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周而复始,和生命一样,无关乎它的长短,在于心是否满足,师兄,你这辈子活的怎么样?”

      挺简单的一句问候,凌清没有回答他,师弟却笑呵呵的说道:“我满足了。看着启明山百姓安居乐业民康物阜,天华洞弟子学有所成扶危济困,我很满足了。”

      “是吗,就这样吗?”

      “没错。”

      或许枯松师弟那样心有大爱的人,才是百姓口中真正的“仙师”,而他不配。

      木明裳试着师兄没了气息的身躯才明白,凡人都会死。他在死前最后问了她:“你能不能把我也重新找回来?”满嘴的鲜血呛的他没能继续说下去。

      渊泽将军在骗她,他也在骗她,凡人都会死。

      虞上闻心甘情愿死在她的手中。他扑向她的剑尖时在风中展开双臂,轻盈的像一只淡绿色的蝴蝶,束袖的手臂很长,线条很美,氅衣下是他笔直的腰身,腰间还戴着那块磨损的不再光亮的玉佩,长长的发带上下飘舞,吹至胸前的发丝盖住嘴角,明裳还是看见他唇角的微笑。

      他注视着她的目光依旧温和的令人平静。

      明裳的剑犹豫不定,是师兄轻移脚步把一颗心脏对准她的剑锋。那一刻师兄丢开剑舒展身体,把胸膛袒露,迎接挚爱之人的一剑,死得其所,谁也没亏欠。

      她跪在师兄身旁,手遮住他的伤口,低头隐忍着哭泣,背影在朦胧的大雨中瑟瑟发抖,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眼泪混着雨水迷糊双眼,她擦一把脸上的雨水顷刻又流下,怎么都看不清师兄的脸。天边的雷声小了很多,还是很沉闷,她终于痛苦的伏到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她哭他的蠢笨,为一个必须死的人付出性命,也哭自己的蠢笨,以为法力高强的师兄真的不会死。

      她握住的那只手渐渐没了温度,像块湿哒哒的猫皮。曾温柔俊朗的人躺在大雨中被雨水一冲,活过的几百年的痕迹似乎也被冲走了。明裳想起十四岁那年,他说了她一句精怪后,便寻到后山对着她作揖道歉,还把炼了许久的灵兽送给她,他说:“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当孩子待了。”原来那已经是遥远的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师兄腰间祥云形的玉佩,是她从一个穷老头手里买下的瑕疵品,被他佩戴的如价值连城的珍品,没想到他珍视了这么多年。

      她摸着玉佩哭个不停,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金云霄擎着一把伞站在明裳身后,胸口还因赶过来行的太急上下起伏,安慰的声音却十分稳重:“明裳,他只是重回天庭。”

      明裳转过身仰起头见是金云霄,哭泣道:“大师兄,你看看我都做了什么,我口口声声说救他、成全他,最终却杀了他。”

      金云霄望着院中坐了一地被淋的像群落水狗一样的人,才发现手中的伞十分突兀,他丢掉伞,扶着明裳的背沉默不言,师妹需要的不是安慰,就是痛痛快快哭一场。

      这场秋日的雨下了两个时辰,大横望着很可能再下两个时辰的雨骂道:“今日是哪条小龙在此布雨,还有完没完?死的人我又不认识,我不陪你了,天颜,走不走?”

      大横、天颜辞别渊泽后立刻化身成巨龙一飞冲天,龙游之声轰隆隆似山洪暴发,很快消失在乌云中。

      雨很快就停了。

      原来那大横游至云雾中看见那布雨的小瘦龙,以庞大的身躯吓唬道:“喂,青遥山死了人了,你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小瘦龙哆哆嗦嗦道:“立刻停,立刻停。”

      雨后的山林清新湿冷,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魏剑拿着剑告辞了,云白也惋惜一番走来告辞。

      跪在虞上闻身边的明裳两个时辰都没动一下,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琢夫在无生阁点起第一盏明灯时,明裳才发现天已黑了下来。雨后的夜空星光闪闪,璀璨光华,因山中的清冷,那星辉显得十分寂寥稀落。

      苏炎也跪在明裳身边悲不自胜,仍抽出大半的精力安慰着她:“师父,金师伯说的对,他只是借这个肉身来人间历劫,如今可能已归仙班,对他而言是件好事。”沉默一会后他又哭着自问道:“虞师伯真的死了吗?”

      曾经的往事一幕幕回到他的记忆中,对比白云山之后的师伯,苏炎更喜欢师父还活着时候的他,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模样走到哪都会引人侧目,不过他的目中只有木明裳。那样的人物如今却没了气息,静静的躺在地上。

      琢夫命弟子收殓了凌清仙师,走过来正要询问木明裳要如何安置师兄的尸体,只见西南方向的夜空出现一团混沌不清的橙色光亮,那团光亮越来越近,迅速向九鹤洞靠近。琢夫张大嘴忘记发声,盯着那团橙色的光提高警惕,不知又是什么东西来了九鹤洞,今日的九鹤是几百年来最黑暗绝望的一天。

      直到那团光亮停留在无生阁的上空时,众人才看清它的模样,其实也没有模样,只是一团清澈的金色光圈,流沙般闪耀的光圈慢慢靠近虞上闻,将他罩在光芒之中。

      明裳抱着他的身体惊恐地拍打这道金光,却跟碰了空气一样根本没有实体,怀中的虞上闻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像一捧放进溪水中的白雪,从她的臂弯中消失不见。金光随之又迅速消失在西南方向。

      明裳跪在地上呆滞的看着光芒,胸口像挨了一记闷锤,捂着痛处重重的倒下去。

      她翻转一个身,摊开四肢睡在虞师兄躺过的地方,望着清冷的星空默默流泪。

      下山后她想知道的都已有了答案和结局,却好像不是她要的结果。师父死于云岚之手,但她没有魄力为师父报仇,凌清仙师死了,她一点都不觉得畅快,也没有为那些死在他掌下的孩子感到欣慰。虞上闻的死究竟怪谁,怪渊泽吗,毫不犹豫刺下剑的人是明裳她自己,怪凌清吗,凌清已忏悔阻止他的报恩,怪他自己吗,他那么仁善执拗,把他师父那股执念都学了来,无论如何都想护着凌清!

      “师父,你还好吗?秋风冷露最是冻人,屋里去吧!”苏炎苍老的身躯守护在师父旁边,听着她的啜泣声和滑下眼角的泪,心里无比难过,她与师伯之间好像和两百年前又颠倒了过来。

      “炎儿,是我杀了虞师兄,你说我为何要纠缠着两百年前的仇恨不放?报了仇又如何,我反而更难受了。”明裳出神地盯着夜空喃喃自语,心里孤独的可怕,虞上闻带走了她的心,活着若无心还怎么称之为活。

      墙角的草虫发出悲鸣声,山林间的风虽小了很多,在这深夜依旧令人寒毛直竖,发呆了很久的明裳突然开口问渊泽:“我去哪里能找到他,渊泽将军?”

      渊泽被她这一声叫唤打了一个机灵,清清嗓子道:“找他作甚,他已不是凡人,不会记得你。”

      “你为何要骗我?是因为嫉妒他?”

      渊泽大叫起来:“我嫉妒他?他一个小毛神,我怎么会嫉妒他,简直笑话。”

      “是吗?师兄死在我手中,可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你的任性、顽劣和不知轻重的行事作风,你让我杀了我最爱的人。不过我不会怪你,那会使我觉得自己在逃避对师兄的伤害。”她捂着脸又啜泣了几声,要是师兄还在身边多好,他决不允许她像现在这样躺在潮湿冰凉的地上,那个温柔的人真的不见了啊!

      “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告诉我!”她又问了一遍。

      “时间,用漫长的时间去等待,若他还记得你,自然会来找你。”

      “那我就去离山等他,不管多久。”

      索然无味的渊泽将军伸个懒腰,把在蒲团上坐了一整日的身体直了直,望着地上躺的姑娘,他迟了一步就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了,可能他心里装着的是那两百年前荷花畔拿着破松木剑指着他的女子,像只惊恐的小鹿,指着他说着狠话:“我可不怕你的!”

      一道极目的白光在夜空闪现,照的青遥山如同白昼,银龙渊泽消失在了夜空。

  • 作者有话要说:  凌清仙师:早知道,不如早些和师弟投胎去,还能投生成富贵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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