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静中奇源

2、红嫁衣

　　一 遇见

　　江南，苏州。

　　林太师虽已退养，但声威尚在。
　　知道内情的人却是不屑：
　　“林太师若不是靠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算个什么！”
　　大女儿嫁了武林盟主，二女儿跟了宰相公子。
　　现在，只剩下小女儿梦青。

　　林梦青终于要嫁了。
　　对方，是近年崛起的雷霆堂堂主，雷震。

　　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
　　梦青眼前只剩下了这么一片纯粹的红。

　　断肢残骸，一地都是。
　　前一刻尚笑着对她说恭喜的奶妈丫头，现在只留下了这么一地狼藉。
　　她没有昏倒，没有尖叫。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被毁了一半的喜轿内，静默。

　　“公子，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手下粗鲁的撕去剩下一半的轿帘，大声对身后的人说。
　　梦青几不可见的一颤。

　　那是一双极冷的眼，冷得让她的心不知为何，抽痛。
　　风神如玉，但，是一块冰冷的顽玉。
　　他，就是这一群强盗的主人。
　　上官明月。

　　梦青终于昏倒了。

　　醒来时，天色已是昏昏然。房间里一片模糊。
　　“小姐，您醒了。”
　　一个平板的声音响起，梦青眨了眨眼，好一会才看清坐在床头的陌生丫头。
　　“……这里是……”
　　“明月寨。”
　　那丫头起了身，也不多说什么，回身端了碗稀粥：
　　“公子吩咐奴婢小心看护小姐。小姐请。”
　　梦青立起身，并不接粥，只是盯着那丫头的眼：
　　“你们把我弄来，不是只想‘看护’的吧？”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掌声：
　　“小姐好胆量，上官佩服。”

　　门被一阵大力推开，上官明月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再度出现在梦青面前。
　　梦青冷冷道：
　　“公子好兴致。捉我这小女子，有何贵干？”
　　“小姐说笑了，堂堂前太师的三女公子，怎样也是让明月不得放手啊……”
　　上官明月邪邪一笑，轻轻踱到梦青床前：
　　“更何况，你，是‘他’的未婚妻啊……”

　　声音有如冬日里最冷的冰一般，尖刻伤人；而笑容，却比怒色更为可怕。
　　梦青只觉浑身一凉。
　　若是知道自己已落入仇敌之手，雷震他会不会来救？
　　然而，一切似乎并不可预计。

　　“小姐好生休息，我上官明月只等一人。”
　　上官明月朝梦青微微一笑，转身步出了房间。那丫头亦随之而去。
　　等他们离开并关上门的一刹，林梦青软倒在床上。
　　再也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十天。
　　上官似乎并不打算再露面，每日梦青见的都是那个惜语如金的丫头。
　　她在惶恐，但面子上仍必须保持冷静。
　　如此，不安。

　　她觉得这一生从没有如此之累：整日都必须故作无畏，生怕表露了情绪。
　　终于，上官再度露面了。

　　“雷霆堂的二当家来亲自接你，好叫你失望吧？雷震不来接他的新娘，还真是架子大。”
　　上官斜倚在墙上，冷冷的脸上有一些破裂。
　　梦青觉得自己似乎从那张脸上读出了情绪的波动。
　　那，几乎可看作“失望”。
　　她不禁一呆。

　　“堂主百忙，梦青毫无怨言。”
　　良久，梦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上官出去了。梦青坐在床上，还有些愣愣的。
　　那个残酷、冰冷的上官……？
　　她有些烦闷。

　　二交涉

　　雷霆堂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势力之一。堂主雷震出道虽晚，但其一身霸道的外家功夫和极好的识人能力，却使江湖中许多人为之侧目。
　　赵俨，雷霆堂二当家，地位仅次于雷震。
　　谁想，闻名一时的雷霆堂二当家，是个女子。

　　赵俨此刻正坐在明月寨的一座小花厅里。
　　她手捧一杯清茶，静静的坐着。
　　她是雷震最信赖的助手之一。这次来明月寨交涉，她其实是不愿的。当时也不是没有反对，只是那个该死的卓五居然鼎力推荐着她。
　　原因很简单：她是上官明月的师妹。

　　“赵二当家别来无恙啊……”上官的脸渐渐从后门处出现，带着毫无起伏的调子。
　　“师……上官公子，我家老爷有礼了。”赵俨立起了身，“还请问上官公子，为何扣留我家夫人？”
　　“呵呵，林梦青尚未过门，何来夫人？上官本是草寇，扣留谁自然是有所求于雷震……赵二当家，敢问雷震为何不亲自来迎新娘？上官可犹豫着要不要放人呢……”
　　赵俨按捺着怒气，朗声道：
　　“公子多虑，雷老爷俗事缠身，实在无法亲迎夫人。在下是替老爷前来迎接夫人前往我堂，还请上官公子放人……有何要求，请讲。”
　　“赵二当家果然爽快。上官并无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请二当家允许在下同随您护送林小姐……”上官冰冷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赵俨脸色大变。

　　“公子……公子何出此言？”
　　镇定了一下，赵俨缓缓道。
　　上官不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赵俨。
　　良久，赵俨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心？”

　　“总比投靠雷震的好。”
　　上官将这几个字音咬的很重，仿佛用尽全身力量。

　　“师兄……你……”赵俨忍不住向上官伸出了手，“你何苦……”

　　“别叫我师兄，”上官的语气宛如刀锯：“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妹！”

　　赵俨的手僵在了空中。

　　迎亲的车队再次出发的时候，里面已经多了一名容貌冷峻的小厮。

　　“你这个样子哪有一点像仆人的？”
　　赵俨叹着气走在“小厮”的身边。
　　上官明月冷着脸走在林梦青的车架旁，一言不发。

　　林梦青悄悄地掀开帘子，静静的打量着面无表情的上官。
　　上官明月的脸十分精致，但仍然是冰冰冷冷的毫无温度。一刹间她又想起那天上官在她面前露出的那一丝奇特的表情。
　　想着想着，她觉得似乎上官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残酷无情。

　　车队行的很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上官明月一直跟在林梦青的车旁寸步不离。就连打尖时，他也牢牢的跟着梦青。
　　梦青总是悄悄地看着上官，渐渐却有些痴了。

　　她是林太师的幼女，看着上面两个姐姐在爹爹失势后纷纷嫁给江湖上或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时，她也开始明白自己迟早也会成为爹爹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
　　所以当爹爹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雷震时，她没有像两个姐姐那样强烈的反抗，而是默默的答应了。
　　聪明、识大体、懂事，这是爹爹的老友经常评论她的话。
　　所以，她毫无怨言的嫁了。

　　可现在，她似乎开始为自己草率的决定而踯躅起来。

　　离雷霆堂已经不远了。
　　上官却不再老是跟着梦青的车架，而是经常和赵俨走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偶尔还会争论起来。

　　“你这样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雷震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不然的话雷霆堂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赵俨皱着眉道。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我手下的死士根本就拿他没办法，看来只有我亲自动手才行。”
　　赵俨略略有些恼怒：“那么多想刺杀雷震的人都失败了，你以为你就能成功吗？”
　　上官恨恨地盯了赵俨一眼，道：“你怎么总是帮着雷震说话？跟你商量真是我的失误，我看你是真的连命都卖给他了！”
　　“可你也不能够利用不相干的人！”
　　“如果要报仇的话，利用谁都无所谓！”
　　“林梦青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你蒙蔽的话倒是希奇了！”
　　上官明月冷笑一声道：“那些长在王府里的小姐，能懂些什么？！只要恭维她们两声，还不手到擒来？”
　　“你以为只是这么一点时间，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么？”
　　上官明月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表情：
　　“只要林梦青心里还有一丝对这场婚事的犹豫，我就有机可乘……”

　　三心动

　　是夜，林梦青静静的坐在客栈的房中。
　　有些事情，发生的太快，当你还来不及反应时，它们就悄悄的进行了。

　　梦青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似乎都不再会想得比这次更多了。
　　许多事情急速地从她脑中划过，一张张不同的脸迅速的变换着，渐渐却模糊了。
　　而随之替代并且逐渐清晰起的，是上官明月那张冷冷的脸。

　　“林小姐。”
　　门外忽然幽幽响起一声轻呼，在这静谧的夜里，开始变的诡异。
　　林梦青悚然一惊，双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身下的床单。
　　“林小姐？”
　　门外的声音有几分固执，略略又有几分焦急。
　　梦青战栗着开了门，旋即又轻轻的松了口气。
　　是那个少语的丫头。

　　“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那丫头见着了她，声音又恢复了平平，旋即转身就走，似乎料定了林梦青会跟上。
　　梦青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着。

　　客栈并不大，但走廊仍是曲曲折折。梦青抱着双臂悄然走在丫头的身后，夜风袭来，她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很多时候她只是想自保，才故作胆大。她知道自己只是鲁莽，所以第一次见上官时，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发抖，可还是被他的冰冷冻坏了。
　　现在，却是不知上官，打的是什么主意。

　　“林小姐请。”
　　上官明月素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微笑：“林小姐受惊了。”
　　梦青微一点头，敛衽坐下：
　　“上官公子客气了。梦青劳公子费心了。”
　　上官无视梦青语气中的反讽，淡淡开口：
　　“在下深夜请小姐前来，倒是有事与小姐相商。”
　　林梦青抬头，静静道：
　　“公子有事请讲。”
　　上官却闭了口。
　　良久，他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梦青，那目光极尽复杂：
　　“在下劫来小姐，只是为了寻一个旧仇罢了。”

　　故事极简单，只是江湖上最简单的掌故。
　　怀着绝技秘籍的武师，被垂涎的无名恶贼杀死，秘籍亦被夺走。
　　目睹一切惨剧的武师之子，和唯一的小师妹，发誓寻机报仇。
　　小师妹混在仇人的堂中不惜一切代价地做到高位；武师之子混迹江湖，纠结盗贼强盗，劫杀仇人的生意、车队。
　　明明只是极其烂俗的故事，从上官明月的口中说来，却仍是让人无法驳斥，并且充斥着浓烈的哀愁。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报仇。”
　　上官慢慢说着，语音平静，却比疾言怒色更令人耸然。
　　只是那纠结的眉，暴露了一切心绪。

　　梦青望着眉头紧锁的上官，心却不知为何，微微的抽痛着。
　　想伸出手，拂平那纠葛的一切，而身子却轻轻颤动着，宛如呐喊。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的说：
　　“公子想要梦青做什么？”
　　上官望着她单薄抖动的肩，声音温和：
　　“小姐先加件衣吧。”
　　梦青觉得腮边划过了一滴清泪。

　　四交易

　　上官明月望着林梦青离去的背影，森然一笑。

　　“林小姐……呵呵呵呵……”

　　梦青进了房，一头扑在床上。
　　上官的话语宛如咒符，将她紧紧缠住。
　　她无法回答上官的计划，只有落荒而逃。
　　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故事，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较量。
　　她不知如何应对，但她却清楚知道，自己，已无法抽身。
　　对上官，她已不知是什么感觉。

　　“林小姐决定了么？”
　　上官静静地望着梦青，目光炯炯。
　　梦青侧了侧身，避开上官的目光，微微叹息着开了口，声音却有几分哀怨：
　　“公子认为梦青能拒绝吗？”
　　“在下并不想强迫小姐……”
　　梦青侧过头，望着上官的眼神，是迷蒙的。
　　想了一夜，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止水一般的心，在遇见之初，就被他打乱了……

　　“公子这样不妥，”梦青托着头缓缓道，“公子该想到雷震不是轻易能被袭击的人。”
　　“我已安排人在交杯酒中放了软筋散。”
　　上官微笑，梦青随之一怔。
　　“可，只要武功够了，软筋散该是能感觉到的吧……”
　　“呵呵……小姐高见……在下并未将药下在杯中……”
　　“若是公子安排得当……梦青仍有一事未明……”
　　“请讲。”

　　梦青低了头，心中刺痛。
　　他在利用……欺骗……
　　他没有在乎过什么……

　　“公子缘何不直接……投……毒……？”
　　声音断续。
　　好担心他说出那个结果……如果他……他对自己……？他只会说那一句……
　　“小姐多虑。到时上官还想亲自手刃仇人。”

　　良久沉默后，梦青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奇异甚至可以说成沉醉的笑容。
　　敛衽一拜，如同扶风弱柳。

　　“如此，梦青深以为公子之怨，可撼动天地。梦青激于义理，愿为公子作那个前哨人罢。”
　　上官笑着说多谢，却没有看见，梦青垂头下，那双泪光莹然的眸子。

　　“怎样？林梦青答应了？”赵俨抓住上官的袖子，急急问道。
　　上官不动声色地将袖沿扯出，慢慢开口：
　　“是，不过也太蹊跷了些。”
　　“怎么……”
　　“再如何，也太爽快了。”上官沉吟，“前一刻还在犹豫，再来时就点头……”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更多的却是玩味。这不禁让赵俨为之一愣。
　　不知怎么，她开始觉得不安：
　　“会不会……她在骗我们？……再如何，她也是雷震的未过门妻子……”
　　“那又如何？”上官抬头望天，眼神开始变的坚定：
　　“部署这么多年，总有必要为之一搏。而且，没有风险的报复，一点意思也没有……”

　　“林小姐，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次的计划，只是我和我师兄计划中的一步。雷震若一死，我们还会继续想法接收他的雷霆堂。到时我们只求保你一人平安，送你投奔你姐姐去。到那时，我们就不管路途中的事了------你姐姐姐夫，也会保你的吧？”
　　赵俨微微颔首，不露声色地认真打量着眼前娇弱的女子，
　　“小姐真不怕的话就好-------”
　　“赵姑娘放心。”林梦青低下头躲开赵俨的目光，声音宛若蚊吟，却是极其坚定：“梦青既然答应公子，自是有想过后路。梦青不怨公子姑娘将梦青卷入是非，只是梦青嫁的夫婿，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罢了。”
　　赵俨轻叹，似是想起自己卧底时的旧事，不禁放软了声调：
　　“小姐请谅，我和师兄也是无法可寻才出此下策……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失败太多次了……雷震也有好几次怀疑了我……卓五甚至硬让我来迎你……报仇，真是件极累的事……小姐等我们事成，定保你平安……”
　　赵俨说着，眼神渐渐迷蒙，神色间尽是着浓浓的伤感和无奈。
　　“赵姑娘这般推心置腹，梦青怎能不管？”梦青抬头，眼神中却是淡淡的怜悯和一些连赵俨也无法认清的情绪：“梦青同为女子，自是知晓赵姑娘的苦楚的。”
　　“梦青不会让赵姑娘失望的……梦青定全力让公子、姑娘如愿……”

　　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没有输赢的交易……
　　每个相关的人物，都无法逃脱……

　　她没有后路，没有出处。
　　他没有怜悯，没有爱情。
　　她没有办法，没有退路。
　　他们，只能前进。

　　离雷霆堂，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了。

　　五 战斗

　　卓五斜倚在雷霆堂的大门口，午后的阳光灼灼射下，刺的他微微眯了眼。
　　他在这里等着，等雷霆堂二当家赵俨的迎亲队伍。

　　卓五以前是和雷震一同长大的哥们，现在则是雷震的贴身护卫。
　　忠心——对，这正是他最大的优点。
　　有时，他的意见，也会左右雷震的想法。比如这次迎娶林梦青，比如林梦青被劫后让赵俨去迎，都是他的主意。
　　关于他和赵俨，堂中却早有两人不和的传言，而这种事他也懒于解释。
　　这次力挺赵俨接人，却是在他得知赵俨的真实身份后，唯一一件没有告诉雷震的事。
　　而他却自以为，让赵俨接人，这是他能替堂主作出的最好决定。

　　“她似乎可是慢了些……”
　　卓五轻笑了一声。
　　“……果然可疑……”

　　赵俨略略有些着急。
　　为说服林梦青，耽误的时间可是不少。这里虽然离雷霆堂不远了，但想必雷震和那个卓五，大概开始怀疑了……
　　心急，自然就开始有了破绽。
　　可现在，她并没有察觉，这正是他们计划失策的第一步。

　　“你来晚了呢，赵二当家……”
　　雷霆堂正门，靠在柱子上的卓五，宛如收了爪子的猫,懒散却危险。
　　卓五立起身，慢慢的伸了个懒腰。
　　“爷规定的是十日送到，你居然花了二十……胆子还真不小……”
　　说着，脸不知何时，已离赵俨愈近：
　　“该不是，和师兄叙旧，忘了时日？”
　　赵俨脸色一变，旋即振声道：
　　“卓护卫请自重。在下只是为保夫人无事，耽搁了些功夫。”
　　那点色变怎逃得过卓五眼睛？他微微一笑，玩味着上下打量了赵俨一遍，缓缓开口：
　　“如此，赵二当家费心了。”

　　雷震是个很严谨的人，一身武艺使的也正是极严谨的外家功夫。他外貌倒也算堂堂，可私下，却是个极为刁钻多疑的人。
　　在雷震底下做事的人，大都不敢面对雷震的眼睛——事实上，雷震也绝不允许。试想，一个带着无尽怀疑和猜忌目光的人盯着你时，又有谁受的了？——而雷震自己，也不是轻易容许他人放肆的人。
　　但，雷震却拥有不少人才。这，倒是他雷霆堂的一大奇迹。
　　但，他的人对他，却不是真正的忠心，可雷霆堂却没有因此而分裂。这，倒是他雷霆堂的又一微妙之处。
　　但，雷震的好日子不久了。

　　此时，雷震的心情非常阴郁。他坐在花厅正中，身前是站立着一动不动的赵俨。
　　本来，他是让赵俨代替他迎接林梦青入门，可这一迎，就是二十多天。这让他在自己邀请的宾客面前大失颜面不说，林家更是借此大肆吵嚷，叫嚣着要他负责……种种事迹表明，赵俨的延误，并不像是偶然。
　　他面罩寒霜，盯着赵俨不发一声。
　　“属下办事不利，请老爷降罪。”赵俨的鬓角淌下一滴冷汗——从未见雷震如此沉默，她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你倒是挺清闲的……”雷震阴沉沉地开了口，“听卓五说，你‘碰见’你的师兄了？”
　　赵俨低了头，忍住浑身的轻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
　　“属下和旧日师门，早已恩断义绝。此次劫走夫人的，只是恰好是属下的同门师兄。”
　　雷震面无表情，良久才道：
　　“安排夫人先住进‘惜竹居’。”
　　“是。”
　　赵俨头也不抬，退出房门。
　　身后，雷震的表情，一片阴霾。
　　“倒是看看，你们要玩什么花样……”

　　“小姐就先在这里住下了。”
　　赵俨自从无意对林梦青敞开心腹后，倒是不管梦青如何反对，一直叫着梦青为小姐。梦青拗不过，只是随她。
　　“谢谢赵姑娘费心……”梦青敛衽，抬头时飞快地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
　　“雷……他可有为难你……？”
　　赵俨一叹。
　　梦青略略黯然，旋即绽开一个笑容：
　　“赵姑娘没事就好！——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那笑容，宛若春水，缓缓漾开。
　　远处，是上官那双微起涟漪的双目。

　　今晚，吉日。
　　诸事顺，宜嫁娶。

　　林梦青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及脚跺的长发，正如此刻将自己的脑中的情绪顺清一般。

　　恩……第一次见他……他很可怕……
　　残酷，冷血……杀人时，整个人仿若浸在血中……那眼睛，好冷……

　　第二次，明显是个心机深深的公子……白衣……墨色的头发束成一把，那发带却是暗金……
　　她停了一下，自嘲笑笑——那时，还记得发带的颜色！！

　　第三次……他的眼中，有了一丝情绪……很淡，又似乎极浓！
　　那是恨！到骨子里的恨！！
　　她笑，头发有些结。

　　第四次……第五次……
　　她只是坐在马车上，看那张精致没有表情的脸。
　　眉间，有不属于他的年纪的纠葛和憎恨，以及无数无数，痛苦复杂的东西。
　　她幻想着向前伸出手，抚着那并不存在的眉。

　　那是什么？
　　怜悯？
　　爱？
　　抑或，什么都没有？？

　　最后……
　　她怀着一个希望。
　　她想和上官一起，一起“地老天荒”。
　　那，只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少女，一个故作老成，一个撑着胆子的女子，卑微，如梦的希望。
　　结果，他不在乎，没有承诺，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
　　她呢，死活都无所谓。
　　他笑着，给了个虚虚实实的理由——
　　“小姐多虑。到时上官还想亲自手刃仇人。”

　　呵呵，自己还真答应了，那个计划。还说着奇怪的话——
　　“如此，梦青深以为公子之怨，可撼动天地。梦青激于义理，愿为公子作那个前哨人罢。”

　　果然，这场交易，自己，已是输了。
　　一无所有，却决心继续。
　　疯了……
　　真的，疯了……

　　梦青放下梳子，抱着艳丽华贵的红嫁衣，轻轻一笑。
　　有如漾开的春水，徐徐。

　　拜天地，入洞房。
　　新郎揭下新娘的盖头，交杯酒递上。
　　新娘浅笑，盈盈抬起酒杯，递给了新郎。
　　新郎接了酒，先干为净。
　　新娘静默。

　　“怎么，你不喝？”
　　新郎跃下喜床，拔了剑。
　　剑尖指向，是殷红如血的嫁衣。

　　“……原来……如此……”
　　梦青倒在地上，唇边，残着鸩酒的芬芳。
　　自己，原是引子。

　　呵呵，好高的计……
　　上官……你……我……

　　…………

　　六尾声

　　上官握着剑，剑尖滴下了一滴鲜血。

　　“你来了。”
　　雷震静静坐在雷霆堂的正中。他的脸色，却是十分平和。
　　上官缓缓提起剑，刺向雷震。

　　“以林梦青为饵，引开代替我洞房的卓五……
　　“在酒杯边缘涂药……
　　“在我的衣服里绞进‘软筋散’……”

　　雷震每说一句，上官的剑，就更深一分。

　　“你……赢……了……”
　　一代枭雄，结束了他的一切。
　　上官拔了剑，转身就走。

　　“卓五解决了？”
　　“……是……”
　　“软筋散，果然来得及发作。”
　　沉默。

　　“师……兄……？”
　　“恩。”
　　“我……我……想……让……”
　　“哼！……林梦青么……？”
　　“……”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好，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可……林……”
　　“雷霆堂的接管事宜如何？……你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两年后。
　　上官氏接管雷霆堂后，改名清水楼。
　　后，约四十年，清水楼内乱，败。
　　江湖中，昙花一现的门派太多。
　　所以，那清水楼，不过是众多门派中的小小一粟。

　　只是没有人会记住，那个清水楼，那个雷霆堂后，那一抹鲜红如血的，

　　红嫁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