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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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琴师
杭州，西湖。
铮铮的弦忽急忽慢，在那最高处忽然猛地一收，叮的一声宣告结束。
台下先是寂然，半柱香后人们才反应过来，轰然叫好。
台上，蒙着轻纱的女子略一敛身，抱着那架式样古旧的琴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不愧是琴师乔，名不虚传！”
“名动杭州城啊！”
人声鼎沸，纷纷议论着这全杭州最神秘的琴师。
玉箸巷。
名字是雅致，可谁想这玉箸巷是一条又脏又乱的小巷呢？
这世上有许多名不副实的事，玉箸巷可以名字风雅却又脏又乱，名动杭州的琴师乔就住在这又脏又乱的玉箸巷也就不再希奇了。
“樾儿，我回了。”
苍白的脸，苍白的女声。容貌虽然清秀却极度憔悴。
琴师乔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低低道。
“姐姐！”
一个小小的孩子闻声扑了过来，力道之大，几乎让瘦弱的琴师摔倒。
“樾儿今天乖么？没跑出去胡闹吧？”乔乔稳了稳身，托住了那孩子，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
“当然啦，姐姐今上哪弹琴了咧，好晚啦！”乔樾嘟起了嘴：“姐姐坏！”
“饿了么？樾儿等一会。”
乔乔搂了搂妹妹，小心地放好了琴，开始点火做饭。
“姐姐今晚还出去么？”
乔樾歪着头无聊地看着灶前忙碌的人儿，第一百次问着同样的饭前问话。
“是啊，今晚有大事呢。”
乔乔笑着回答着每日同样的话，整张脸被炉火印的红红的。
但今天，她的眉间多了抹轻愁。
“樾儿，早点睡。”
晚饭后，乔乔换上了一身黑衣，叮嘱着自己那个虽然淘气却是唯一的妹妹。
“恩。”乔樾紧紧地搂住了姐姐，声音有一点困倦：
“姐姐早点回……我再唱个昨天学的歌好么？”
乔一时无语。
“你唱吧……”
好久，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轻柔又不失坚定的说。
乔樾仰起了头，用一种软软的音色起了头：
“江南好，几度梦中游，风月无界处。花如天边锦，江水绿如蓝。何不到江南？
“江南好，几度梦中泪，风情无觅处。人似画中行，雨亦最多缠。何不到江南？”
二落英
落英堂。
只要是在杭州的江湖人，大概没有人不知道落英堂的。
落英堂大概是作为杀手组织中最奇特的一个了。堂下全是女子不说，行事更是诡异的令人惊叹：一旦失败，身死时却是要以极美的样子死去------正如其名“落英”一般，美丽却是凋零。
当然，价格也是令人咋舌。
乔乔此刻正站在落英堂的一个极隐蔽的分堂里。四周是极度的黑暗，有些微汗水从她手心渗出。
“等急了么？”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极远又似乎极近。
乔乔几不可见地转了转身，恭声抱拳：
“属下见过堂主。”
“乔乔今来得有些迟呢……”落英堂堂主老莱那张如核桃般的脸缓缓地从黑暗中现出，
“你应是没问题的。”
“属下知错。”
乔乔微叹了一声，倒身下拜。
“起来吧……这事原也不该你接的……虽是极难，但你的本事我也知，慎一些许是也可成的……”
“属下定不辱落英堂之名！”
乔乔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扫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属下定将庄周人头带到！”
“罢，你小心行事……庄周虽是子即父业成的武林盟主，但其快剑也不可小视！”
“得令！”
乔乔提气一跃，人已离老莱十丈。
“且慢。”老莱声音忽然又至。
“乔乔是为何执意接下这桩的？”
乔乔转过身，双眼直直望向老莱：
“为了让樾儿搬出玉箸。”
三前言
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无奈。
无论城市多么繁华，它在阴暗处总有一些寥落。
玉箸巷只是那些阴暗里的一个。
“为了让樾儿搬出玉箸。”
乔乔静静的站在离落英堂分堂十丈的一棵大树下，轻轻的说。
老莱叹了口气，身躯一下佝偻了很多：
“只是这个？”
“只是这个。”
风很大，乔乔的头发猛烈的飞扬在空中，四周有叶随风乱舞。
这里，离目标不远了。
“笑红尘，百般迷，皆成空。”
远远，有人击节而歌，声音愈来愈近。
乔乔住了身。两手下垂，手心里已多了对峨嵋刺。
歌声忽止。
乔乔没有动。一时风止，叶落。
“何必呢……”对方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
“明知是不可能实现的事，还要做么？”
“阁下何人。”乔乔的声音平平，双手已捏紧了武器，准备一击。
“在下不过是一个说书人，见姑娘行事匆匆，不由得请姑娘慢走。”
乔乔的手紧了又松，最终却放开了，峨嵋刺再度滑进了袖里。
“姑娘果然不适合做夜行人。”
黑暗中有一张青白的脸缓缓现出，那说书人手握书卷，一步一步踱来。
乔乔几不可见的退了一步。
说书人叹了一声，又道：
“姑娘心太慈，更有太多欲念，不成啊不成……老莱居然让你来……他不知你做不了么？”
“阁下何以出此言？乔乔今天已没有退路了，我只能成事。”
乔乔微笑了一下，头微微后仰：
“何况，樾儿在等我。”
语毕，身影亦远去。
说书人长叹。
“求不得的……”
四行动
武林盟主的宅第并不大。
作为年轻一辈中地位最高的庄周，为人却并没有年轻人惯有的傲气，实在是个不容易看透的人。
乔乔此刻正伏在那座并不高大的武林盟主的宅第房顶。这里可以轻易看清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院子里的假山处，可以看到有女眷缓缓移动的身影。
忽然，不知从何处走来了一个矮小瘦弱的男子，在离那些女眷不远处站定，低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女眷们渐渐嬉笑着退进了各自的房间。
乔乔趁机，无声无息的飘下了房顶。
庄周推开了房门，抬头望向天空，轻叹了一声。
他并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可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也无法摆脱无尽的莫名烦恼。
刚刚，他才处理完一堆江湖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琐事。还好，管家自觉将女眷赶回了房，让他一个人可以在院中静静地散散步。
月色并不好，风也很大，但庄周的心情却比刚刚好多了。
风向变了。
庄周眯起眼，轻咦了一声。
杀手他并不是没见过，只是对此时打搅他散心的杀手，有几分不耐。
乔乔的刺很快，一刹即已离庄周极近。
庄周急闪。
他没有时间拔剑------无论杀手一击结果如何，他已暂逊一筹。
峨嵋刺擦过了庄周的衣角。
乔乔有一些惊讶，本来的刺杀计算开始变的不可继续估计。
眼下，偷袭失败，只有硬拼。
庄周心中也渐渐惊诧。
女杀手的行动力并不是顶尖，但她的能力却是一流。
本想叫人，但女杀手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边疾退，一边想尽办法回身拔剑。
乔乔知道，一旦庄周拔剑，这场刺杀就更加难以成功。
所以，她调起了一身的全力，毫不防守的攻击。
然而，庄周仍是寻到了一个空隙。
拔剑。
剑光绚烂，却带着死亡的呼啸。
乔乔的刺并没有慢一分。
因为，慢了就等于丧命剑下。
而她不愿死。
作为落英的杀手，作为乔樾的唯一姐姐。
她不能死。
然而，杀手的结局，并不乐观。
庄周的剑更快了。
血的颜色大把大把地涂满了一地，如最盛时的鲜花。
“原来是落英堂的。”
庄周拭了拭未沾一滴鲜血的剑，皱着眉说，
“管家。”
矮小的身影顿现。
“随便扔了。”
谁也没有听见，女杀手死前的最后一个字。
“……樾……”
五 十年
十年。
那只是短暂的一刹。
只是这座城市在岁月长河中的小小一步。
但，十年，足够小小的孩子，成为复仇的利剑。
“今天下三分，江湖中自以武林盟主为首。白道有天一堂、玉神山、飞鹰宫；□□有络纱界、风林谷、黑水境……”
说书人的声音平平，但台下的听众仍是如痴如醉。
不远，身着灰色衣裳的少女，无声无息地离去。
老莱已经很老了，落英堂也渐渐成了江湖中的旧话。
但他仍有他骄傲的资本，他的杀手仍然锋利如昔。
只是，他不再只收女子，任务失败，也不再强求灭口。
今天，老莱收到了落英堂式微以来一件最大的任务。
朱色的字迹，印在白色的宣纸上，居然有几分妖艳。
他的眼神开始迷离，佝偻的身形渐渐伸长。
宣纸落地。
上书：“武林盟主，庄周。”
黑暗降下。
如同最亲切的手，笼住了世间一切悲欢离合，让人们开始有机会缅怀过去。
落英堂分堂堂中。
“灰儿……你来哪……”
老莱的身形有些犹豫的出现。
眼前，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红扑扑的，尚带着稚气。
“老头子，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要去了。”
灰儿半仰着头，十七岁的生命包裹着无限的期待，但眼中却含着一抹忧伤。看似矛盾的组合，却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
“你和你姐姐都是最好的杀手，只是……”
“老头子你后悔了么？”
灰儿的声音冷了：
“现在，我除了继续，没有道理撒手不干。
“还是，你怕了？”
“我等了十年，没道理再等十年。
“我不怕。姐姐死了，我若死了就跟她见面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杀了他，我就自由了。”
老莱倚在当年那棵树下，灰白的头发随风飞舞。
终于，故事要结束了。
一刹，他真的老了。
六回忆
庄周很疲倦。
这种疲倦是从他的内心处，一点一点渗到了四肢百骸。
他已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舞剑江湖。
有时他也会感到奇怪，明明不到不惑之年，怎么就老是觉得累呢？
他已很少亲自动手，除了对手资历不够，就是他已不再需要------总有属下代劳了。
他觉得自己已有些老了。
他开始看些养生的书，每天都在院子里散一小会步。武林中的事，他已很少过问。
他的生活，已开始麻痹。
今天的月色并不好。
庄周的步伐有些逶迤。
一到阴天，他就不舒服。
因为他会想起一些让他竭力想忘的事。
“落……英……”
庄周忍不住想吐。
十年前的杀手组织，就算已经开始式微，但他仍忘不了那一蓬绚烂无比的血色之花。
“怎么这么……”
庄周是个幸运儿。
一生下来就有良好的家世，一生活得虽不算轰轰烈烈，却也一波三折。
更重要的是，他武功足够高强，强的足以让自己几次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
所以，他没有白活。
而现在，过于无聊和安逸的日子，他开始疲倦。
人总是如此，难以满足自己的欲念。
所以，他们挣扎。
七刺杀
庄周想得有些入神。
而此时，一柄细长的剑顺风划至。
带着细不可感的杀气，就那样斜斜的划着，向庄周刺来。
如同比武试招一般。
庄周没有动。
他只是斜斜的一偏身，剑随着衣角，轻轻擦过。
“姑娘什么人？”
灰儿抬起剑，双眼如星：
“我是来杀你的人……”
“那么姑娘刚刚怎么……？”
“我也不知道。”
灰儿半仰着头，剑尖渐渐低下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忽然，她冲着庄周粲然一笑：
“你想听么？”
“我啊，并不是真正的杀手。
“我只是半路出家的，身手烂死了！
“可是，我只有当好杀手才能接像杀你这样的大任务。
“我想报仇……十年前，你，杀了我的姐姐……我恨你！她是我唯一的姐姐！
“可我并不想杀人……老莱他们都说我根本不像杀手，是啊，一点也不像。
“我害怕啊，可还得自己鼓励自己，口口声声说不怕不怕。我没有退路，也没有办法。
“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庄周看着自说自话的杀手，一时有些怔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挣扎。
他们，该是相似的吧。
“我说完了！你呢？”
灰儿伸了伸手臂，抬起了剑：
“没有的话，就开始吧！”
“你……真的不像一个杀手……”
庄周拔剑。
“我本来就不是啊！”
灰儿轻笑。
双剑交缠在一处，宛如羁绊。
剑气纵横。
小小的院子里，一灰一白两道影子，乍分乍合。
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其实刺杀只是灰儿一生中极其微小的事。
刺杀谁，她都不再在意。
她要的，只是……
自由。
八终局
风停了。
庄周的剑，斜斜地刺入了灰儿的心口。
灰儿在笑。
血，静静的流淌着。
而她的剑，划开了庄周的前胸，直至腰间。
“好凶的剑。”
灰儿轻轻的说。手，却渐渐松开。
叮地一声，剑坠。
远远，似乎响起缥缈的歌声，如泣如述，缠绕不歇。
有许多事，永远也不会变。
当她们还幸福时，当她们还快乐时，她们犹记着街头流传的歌。
所以可以在牵挂的人前，轻轻的唱。
“江南好，几度梦中游，风月无界处。花如天边锦，江水绿如蓝。何不到江南？
“江南好，几度梦中泪，风情无觅处。人似画中行，雨亦最多情。何不到江南？”
“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说书人对着黑暗，低低的说。
“有什么不好呢？至少，他们还活着。”
黑暗中，苍老的声音回答着，是老莱。
顿了顿，又道：
“没有人可以轻易求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们很幸运，得到了。”
“只看他们懂了没有。”说书人接道，“乔樾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她应该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了……这大约也是她姐姐的心愿吧……”
“只是庄周，他大概有些惘然吧。”
“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
“对啊，还有很多……我们都老了呢……”
声音渐行渐远。
几天后。
江湖上开始纷纷议论着突然不告而别的前任武林盟主，庄周。
有许多版本流传着，众说纷纭。
但是，这一切终会成为传说。
江湖，大抵如此。
十里长亭。
“你……保重……”
“好啦好啦，我可要走了……别老这样看我！我可没有说不恨你啦！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别死的太早！”
“……你叫什么名字？……”
等她回答时，已离他十里开外。
“------乔樾！------”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