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豪斯夫人》越上清

4、子爵（已修）

　　回到房间的玛格丽特正好遇上了来送杏仁油的安琪，她收下后回赠了一小罐吉百利可可粉，这是她在伯明翰下车后顺手买下的。

　　“用牛奶冲泡，味道会很不错。”当时玛格丽特只是想用一杯热可可驱走身上的寒气，但最终没抵抗住年轻店主的热情推销。

　　安琪欣喜地道了谢，抱着罐子回楼下的路上还一直挂着美滋滋的笑容。只是刚进厨房，向来跟她不对付的露西便冒了出来。

　　“亲爱的，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安琪下意识地想将怀里的东西藏起来，却还是被一把抓住了手，露西做作的声音顿时响彻了整个厨房：“天呐，一罐廉价的可可粉！不会是楼上新来的那位林顿小姐赏赐给你的吧？”

　　“这不是赏赐！”安琪涨红了脸，“是林顿小姐送给我的！”

　　“啧啧啧，可怜的安琪，难道还真以为自己和什么大人物交上朋友了？”露西讥讽地笑道，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顿时不讨喜了起来，“一个家庭教师的礼物，也就你会当个宝贝。”

　　安琪也不是好欺负的，立刻反唇相讥道：“自然比不得你高贵，未来的少夫人。”

　　这瞬间点燃了露西的怒火，她飞快地扑过去撕扯安琪，一下子竟然谁也没拦住。其实露西爬上过约翰少爷的床这件事，在一楼并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少爷几乎勾搭过庄园里所有年轻女仆，但其中只有露西总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甚至将床榻间那些荒谬的承诺当了真，比如说去伦敦读大学的时候会将她一起带上之类的，还明里暗里地在众人面前炫耀了很多次。

　　所以在约翰少爷独自一人离开之后，可怜的露西瞬间就成了整个普里莫勒庄园的笑话。所以也难怪她听到安琪的讽刺后活像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两人扭作一团互相撕扯着头发，厨房里的众人连忙一拥上前试图拦住她们，其间为简小姐热的睡前牛奶还扑了出来，场面一时间混乱极了。

　　“都在干什么？！”终止这一切的是斯特林夫人严肃的呵斥，两个年轻的女仆瞬间停下了手，看向站在门口的管家。

　　露西扒拉了一下糟乱的头发，抢先告了状：“安琪快把我的脸扯烂了，脏女孩，你该剪剪指甲了！”

　　“明明是你先动的手！”安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赶紧给斯特林夫人看自己的手，“而且我每天都有修剪指甲，它们可比你干净多了。”

　　在厨房工作，保持双手的清洁是最重要的，她可不愿意因为露西的污蔑丢了这份工作，如果一旦被从子爵的庄园赶出去，没人会再去雇佣一个不合格的女仆。

　　斯特林夫人威严的目光轮流扫过两个人，她不用问都知道是露西先挑的事，安琪虽然蠢笨聒噪，但本质是个老实的女孩，而露西，如果不是还惦记着远在伦敦的约翰少爷，斯特林夫人毫不怀疑这个姑娘早就怀上不知道哪个男人的私生子了。

　　“女孩儿们，你们将不会得到这个月的报酬。”管家为这场闹剧做出判罚，“露西，因为是你先动了手，你还需要在马厩帮忙一个星期。”

　　马厩的活儿又苦又脏，肯定会让娇气的露西累坏的。安琪想到这里忍不住龇开了牙，连丢了的那一个月薪水都没能让她变得郁闷。

　　“好了，都继续干活儿吧。这样清闲的日子可不多了，再过几天老爷和少爷就会从伦敦回来，都提前让你们的神经紧张起来。”斯特林夫人顺便宣布了庄园主人即将回归的消息，随后便挥挥手驱散了人群。

　　众人各归其位，露西在斯特林夫人离开后羞愤地溜走了，而安琪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不就意味着约翰少爷回来的时候，那女人正好在马厩受苦嘛！

　　“哈哈她估计恨得牙痒痒了。”年长的厨娘和安琪关系好，也看不惯露西的轻浮劲儿，“这下看她还怎么勾搭约翰少爷。对了，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的正是这场争执的导火索，那罐可可粉。

　　“要我说真是莫名其妙，她有什么可看不起林顿小姐的。”安琪接过罐子道了声谢，然后拎起围裙珍惜地擦了擦，“人家可是家庭教师。”

　　厨娘向正在熬煮的果酱里倒了点柠檬汁，随口回道：“不过她说的也不算错，家庭教师确实算不上什么。”

　　“啊？可我听说林顿小姐的父亲是牧师，正经的绅士。”安琪疑惑于她对玛格丽特同样轻视的态度，“她还会弹钢琴！庄园里连擦钢琴键的活儿都轮不上我呢，这样还不算一位真正的淑女吗？”

　　“真正的淑女可不该出售自己的学识。”厨娘撇了撇嘴，“你看，庄园里的主子们整天只是坐着，就有钱找上门来。用自己的本事换钱，这可是只有我们下等人才会干的事。林顿小姐顶多也只是个’高级仆人’，我猜她的年薪还比不上那些一等男仆。”

　　安琪总觉得她说得不对，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她眼前浮现出林顿小姐温和的面容，虽然还是一样的可亲，但她心里那股热情劲儿却真实地消退了许多。

　　“也是仆人吗……”女孩嘟囔了一句，擦着可可粉罐子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这之后的几天里，玛格丽特没有再见过安琪，每天的早晚饭只是按时放在房间门口，她听说了子爵即将回来的消息，便以为庄园里在忙着做准备，那个热情的女仆单纯的忙不过来了。

　　事实上，她正在为另一件事困扰。

　　“莱妮，这已经是你这周第三次试图潜入我的房间了。”玛格丽特看着那个鬼鬼祟祟推门进来的身影，无奈地说，“在今天才周三的情况下。”

　　被发现了的海伦娜顿时放弃了谨慎的步伐，直起身子几步就走到了玛格丽特床边，理直气壮地说：“丽塔你给我让个位置。”

　　两人对视了半晌，玛格丽特还是不忍心看她只穿着一条睡裙在初春的寒意中瑟瑟发抖，只能挪到另一边去给空出了一半的床。

　　床板随着海伦娜爬上来的动作发出了“咔吱”一声，得偿所愿的格兰特小姐将自己埋进了被好友睡得暖融融的被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而玛格丽特却被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一激灵：“上帝啊，这甚至不是张双人床。莱妮，我敢确信你客房里的床要比这一张舒适得多，为什么不能老实待在那儿呢？”

　　“谁叫我们过去五年里都睡在一间屋子呢？丽塔，这个习惯太顽固了，”海伦娜又装起了可怜，“你不在的那段日子我可是天天失眠呢。”

　　“……好吧。”

　　就知道丽塔最吃这一套，当海伦娜正为她的妥协忍不住在心里欢呼时，又听见玛格丽特说：“但是仅限在子爵回来之前，如果主人发现客人总是偷偷溜出被安排的房间，指不定会以为你有多不满意呢。那就实在太失礼了。”

　　海伦娜：“……那我只能祈祷他永远不回来了。”

　　怎么能这样诅咒救了她的恩人，玛格丽特正要纠正海伦娜的说法，却突然被这人凑到脸上来闻了闻。

　　“有股苦味。”海伦娜退后了一些问，“你擦了什么东西吗？”

　　玛格丽特有些惊讶：“这是安琪送我的杏仁油，说是可以用来滋润脸部。不过你怎么闻到的？我感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味道啊。”

　　“很劣质的味道。”海伦娜皱了皱脸，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明天我把我的玫瑰精油拿来，这个你不要用了，我不喜欢你身上有这种气味。”

　　就在玛格丽特试着去闻同样涂了杏仁油的手时，海伦娜却已经快要在熟悉的温度中沉沉睡去，她察觉到身边的人刻意放轻的动作，被子的缝隙处也被贴心地压紧，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如果丽塔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就好了，她想。

　　然而不管海伦娜多么抗拒，子爵回来的那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当晚庄园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搬行李的男仆，凌乱的脚步声不断踏过楼梯，连在房间里批改作业的玛格丽特都听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了笔，好奇地望向窗外想一探究竟。

　　这时候伍德豪斯一家应该正在用晚餐，海伦娜作为客人应该也被邀请了。

　　“林顿小姐。”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斯特林夫人的声音，“子爵和小姐正在客厅休息，老爷邀请你去见一面。”

　　这让玛格丽特飞快地站起了身，她才发现外面已经天色大暗，看来漫长的晚餐时间已经过去。

　　“好的，请您稍等一会儿。”她不知道子爵为什么突发奇想召见一个家庭教师，或许是因为她是海伦娜的朋友？

　　“那是谁？”约翰·伍德豪斯看见跟在斯特林夫人身后的身影，纤细的腰身让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新来的女仆？”

　　他吃完那顿索然无味的晚餐就先上楼了，虽然年轻的客人是个难得的美人，但一想到她以后的身份，约翰就没了兴趣。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伍德豪斯家唯一的继承人。

　　贴身男仆早就打探好了这段时间庄园里的情况，回道：“少爷，应该是简小姐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约翰不由得想起大学里那位刻板古怪的老舍监，突然就觉得倒胃口起来，转头就回了自己房间。

　　而此时，玛格丽特终于见到了伍德豪斯子爵。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五官能看出来英俊的轮廓，但或许是因为酒精或者其它的什么，皮肉都松垮了，还透出一层并不健康的红。

　　“向您问好，子爵大人。”玛格丽特行了礼，余光看见海伦娜也在。

　　埃德蒙·伍德豪斯并非是那种将傲慢刻在脸上的贵族，相反，他很推崇那种佐罗式的侠义精神，因此并没有居高临下地对待一位身份远低于他的家庭教师。

　　“林顿小姐，感激你为简做的一切，她刚刚一直念叨你。”他很豪爽地笑着说，“请不要拘束，随意坐下吧，上帝允许我们在晚餐后休息一会儿。”

　　说完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酒杯，自顾自地就着报纸喝了起来，表明他并非是为了考核玛格丽特而假装客套。

　　然而作为一名本分的家庭教师，无论如何玛格丽特也不能真的“随意”。她走到简的旁边坐下，小姑娘似乎因为许久未见的父亲而有些激动，竟然主动捏住了玛格丽特的裙摆。

　　“林顿小姐，父亲送了我一座玩偶屋！”简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新玩具。

　　也不怪她兴奋，即使是玛格丽特看到后也不禁有些惊讶。桌上摆放着的几乎是一座微型的普里莫勒庄园，客厅、餐厅、卧室、厨房……所有陈设都像真实物件被施了缩小咒语一样，连每扇窗户上的窗帘都是不同的花色。

　　一旁还有个装着迷你人偶的盒子，女仆、厨娘、管家等等各种角色应有尽有，简正兴致勃勃地将它们放进庄园里。

　　“这是父亲，”她拿起一个头戴礼帽身着长大衣的小人，然后看了一眼盒子里另一个金发蓝裙的人偶，像是突然害羞了似的，转过头去凑近玛格丽特小声说，“那个好像格兰特小姐，真美丽。”

　　还真的有点像，玛格丽特看了看玩偶，又转头仔细地去看自己的朋友，虽然远不及真人灵动精致，但未免也太巧了？不过她没想太多，只当这是现在为上流社会服务的玩具制造商间流行的模板式样，毕竟人造产品追求的完美五官，就是在海伦娜脸上天然地长出了。

　　“之后你可以试着用它来排一出微型的舞台剧。”

　　简为着玛格丽特的提议非常兴奋，她正要开始创作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却被十二点的钟声所打断。

　　“简，很晚了，你必须要去睡了。”海伦娜突然开口说，她唤来仆人将睡前牛奶端上来，“喝完后就上楼去吧，做个好梦。”

　　子爵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他费劲地清了清嗓子说：“女士们，也恕我先走一步，从伦敦回来的路可没那么好走。”

　　“请您好好休息。”二人目送他离开，然后忍不住相视一笑。

　　玛格丽特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轻松很多：“子爵比我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对了，他是否知道我们是朋友？刚刚我怕他对我们的关系并不知情，所以没敢贸然地谢谢他救了你，不然指不定会认为我有什么毛病。”

　　海伦娜的神色僵了一瞬，但她在玛格丽特发现前就恢复了正常，她笑着说：“别担心，子爵不会在意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