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时月祈

30、翘楚

　　初歌打死也想不到，辰寰的上进心不仅来得突然，还十分坚定。

　　从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始，他不仅没再翘过课，行为也有翻天覆地的转变。从白天到黑夜，几乎书本不离手，用功程度比初歌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格外留心于周围人对他的看法。

　　得道书院里的学子自然比不得南华书院尊贵，他们对辰寰不敢有任何怠慢。可被大家都嫌弃的氛围毕竟是藏不住的。从前辰寰大大咧咧不在乎罢了，如今留心观察后才发现，他竟然被所有人看不起。甚至因为他开始用功读书，反而暗中遭到了更多的嘲笑。纵然有初歌的鼓励和陪伴，他也没少因此而淌眼抹泪。

　　突然有一天，辰寰又开始在课堂上睡觉了。这阵仗看得初歌暗暗叹惋，心想这小子果然还是吃不得苦。

　　可惜他错了。

　　那天晚上，辰寰如往常一样怀抱书本来找他自习，并且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原来，是辰寰觉得他的成绩上升太慢了，自己在课堂上越用功，反倒越招同窗们笑话。干脆白天课上继续摆烂，等到晚上再奋发图强。他还告诉初歌说，他白天装作睡觉，实则先生讲得内容，都被他暗暗背诵了下来。说完当即给初歌背诵了一段，竟然和先生讲得八九不离十。

　　还行，这小子果然不傻。

　　初歌对他的信心，在年中小考成绩出来后被狠狠打脸了。

　　——辰寰稳居末尾，没有丝毫动摇。

　　害怕见到他的丧气模样，也害怕他再哭哭啼啼，初歌已经提前编撰好了一箩筐安慰他的话语，可还没等说出口，就被他给憋了回去。

　　辰寰将一沓文章递给初歌说：“那些都是我瞎写，这些才是的答案。小歌，你帮我看看。”

　　接过文章，从满面狐疑到惊掉下巴，初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篇文章虽然文辞平庸，但已有一番独到见解，竟是连初歌都没有想到的思路。虽然内容仍旧稍显空洞，但是笔者的进步已是肉眼可见。

　　“殿下，这真是你写的？”

　　“骗你做什么？”辰寰嘟起嘴吧，“你且说我写的如何？”

　　初歌对他发自肺腑地夸奖了一顿，夸得他突然红了脸。

　　“没有这么夸张吧。”

　　“哪里夸张了？殿下，你怎么做到的啊？”

　　作为极少表达真情实感的初歌，此时此刻，他打心眼里发出的欣赏目光是藏不住的。估计辰寰也从他眼中读出了那份激动与赞赏，有些腼腆地笑道：“因为有你呀。若不是你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殿下说哪里话？这都是殿下自己的努力。”

　　“不，小歌，还好有你。整个书院，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不仅不嫌我笨，还天天陪着我，帮助我。”

　　辰寰俊秀的小脸明明与之前没有任何改变，却唯独少了那股无忧无虑的傻气，反而多了几许犹疑之色。初歌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他很想多给这个傻瓜一些安慰和鼓励，可脑子告诉他，现在才是取得这个傻瓜信任的最好时机。

　　一番天人交战后，脑中理智占据上风。初歌笑道：“那是我的荣幸。殿下，不管怎样都好，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二人相视而笑，随后初歌挥动手中文章，问道：“小考时，殿下为何不提交这份呀？”

　　辰寰道：“我觉得不够好。”

　　的确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可这进步既已惊到初歌，一定也能惊到整个书院，甚至他的进步都可能会流传到其他书院去。

　　“已经很好了，这才半年，总要一步一步来嘛。”

　　辰寰摇头，“不，如果不能做到最好，我宁可一直烂下去。”

　　初歌不解。可当看到辰寰坚定的眼神后，他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了，只点头道：“好。不管殿下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往后日复一日里，二人皆暗中默默苦读。有时候辰寰也会几近崩溃，可都被他忍了下来。而他不管大考小考，提交的永远都是胡编乱写的文章，也从未参与过任何英华大会上的表演。给外人的感觉就是，他已经彻底废了。

　　一年。
　　两年。
　　三年。
　　......

　　夜色如静好，月照苦读人。彼时二人均已出落成了英挺俊秀的美少年。年末大考成绩出来后众人才发现，辰寰随时光褪去的不光只有一身稚嫩，还有他顽劣愚笨的声名。当年的英华大会上，在同龄学子间，他不管在各项领域，均能拔得头筹。可谓沉寂七载，一鸣惊人，震惊天界，传遍四海。

　　那年辰寰十四岁。

　　与他相比，初歌在成长方面便慢了许多。仅管书面功课可以名列前茅，可灵力修为始终跟不上进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已经不为此而感到烦恼了，因为经年相伴之下，他已经确信自己未来可以完全依附于辰寰。甚至有了辰寰这个靠山，母亲对他的态度都温和起来。似乎他们闲潭一脉，已经找到了全族的希望。

　　有时候初歌觉得，辰寰就像一头被自己精心饲养的猪仔，等待他的命运就是成年后被自己宰杀，分割成块，然后用他的血肉来泽被众生。当然，所谓众生，也只限于他和他的族人。

　　可是那只猪仔，却对屠夫亲如手足。

　　即使辰寰在人前谈笑风生，仪态万千，可私下到了初歌面前，也总是难免一副小孩子脾气。尤其现在已算是学业有成，心性顽皮的他便又开始打起了偷懒的算盘。初歌不同意，他便趴在桌上，近乎撒娇般求道：“小歌，我好累啊。”

　　数年间，辰寰付出的努力，初歌都看在眼里。他理解辰寰的辛苦，可他更不能让自己的“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放松。毕竟距离毕业还有四年，一切皆有变数。只有当毕业之后，辰寰可以独立掌权之时，才可以带给自己族人最大的荣光。

　　其实单看辰寰今日成就，哪怕光吃老本，也不用愁。四年时间能退步到哪去？更何况他毕竟还在进步。初歌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能做到极致，那么就等于前功尽弃。

　　哪怕是做牛马，做“第一公子”的牛马，也可高看别人几分。

　　好在辰寰记得自己的誓言——要做就做最好的。辰寰也不会光吃老本，每次在初歌面前展示脆弱后，都会继续奋勇而上，并不需要他给出太多鼓励的言辞。

　　只不过经常哄他唱歌来听。

　　这种要求对于初歌来说，简直微不足道。他本就喜欢唱歌，也喜欢有人听他唱歌。然而，自打他理解了《悦心铃》歌中的故事含义以后，便不敢再唱这首歌了。

　　什么清心养神？一字一句均是浅诉衷情！

　　辰寰点名提过两次要听这首歌，都被初歌搪塞过去了。后来他便没再提过，不知是不是他也弄清楚了这首歌的含义。他不提，初歌自然不敢多问。

　　一个休息日的午后，二人正在练字。忽听有人传话说，今日南华书院派人来和掌院商讨接辰寰回南仓山读书的事情，并邀请辰寰现在过去德清殿谈话。

　　不过就是想把辰寰这种优秀的学子揽在自己门中，以此昭显他南华书院的名声罢了！初歌心中嗤笑，却佯装笑脸地鼓掌道：“恭喜殿下！”

　　怎料辰寰却板起脸来，“何喜？”

　　初歌故作惊讶道：“殿下风采，有目共睹。这回你总算可以回去南华书院了，岂非大喜？”

　　“我为什么要回去南华书院？”辰寰脸色并不好看，“我在这里好好的，去南仓山作甚？”

　　“殿下身份尊贵，本应属于那里。”

　　辰寰挑起下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不去！”

　　初歌十分满意。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只顾闷头苦读的缘故，辰寰极少再提及曾经那群好友。甚至每年的英华大会上，都只淡淡送去几句恭贺，并未再准备过一次礼物。想来那群所谓“好友”，对他打击还是蛮大的。

　　可惜晚上辰寰从德清殿回来后，却突然改口了。

　　“小歌，我同意回去了。”

　　初歌心底大惊，可脸上依旧维持着不澜不惊的笑，“这么突然？定好时间了吗？要不要我抓紧帮殿下收拾收拾？嗯，好像也没什么要带的，那边什么都有......”

　　“小歌！”辰寰脸上气哄哄的，“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不然要他怎样？不然他还能怎样？面对突然发火的辰寰，初歌只觉莫名其妙，他敛起笑意说：“我都说了，为点下高兴啊！倒是殿下，你气什么？”

　　“我，本来确实不想去的！”

　　辰寰捡起面前的茶杯，咕噜一口将茶水吞掉，看初歌只定定地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多说一句话的样子，不禁有点泄气。

　　“曦风哥哥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他说，他不想留在父母眼前，毕业以后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我们少有机会能在一起玩耍了，我想去陪他两年。”

　　难怪他这就改口了，原来是曦风。

　　初歌心想，裕隆仙尊果然很懂啊，竟然派曦风来做说客。别说曦风确实一直都在维护辰寰，哪怕辰寰没给出任何回去的理由，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那很好啊！”

　　“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

　　“你我就要分开至少两年，你管这叫好？”

　　“......”

　　初歌语塞。从自身利益考虑，他自然不愿辰寰离开，可事已至此，岂是他三言两语可以动摇的？尤其，对面派出的还是曦风那张王牌。难道要自己哭诉跪求吗？那绝无可能。

　　“两年而已，很快的。”

　　“小歌你......”辰寰面部扭曲，好像整张脸都缩水了一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

　　“当然，我都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殿下还怀疑，那要我怎么做才好？”

　　辰寰的面部松弛下来，泄气般道：“你听到我要离开那么久，不会，不会想我吗？”

　　初歌抬头看去，只见那双美艳欲滴的眼睛里充满哀怨，似乎真的受尽委屈一样。感受到他的不舍，初歌不禁放软声音道：“会想啊！我当然想每天都和殿下在一起了。这不没有办法，不是嘛？”

　　辰寰双眸瞬间明亮起来，“真的？”

　　初歌被他的笑容感染到了，也发自肺腑地笑道：“当然啦。我说过，我喜欢和殿下在一起。”

　　二人四目相对，互感真诚。突然，辰寰将头瞥向了另外一边，初歌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他说：“我和曦风哥哥说了，我要带你一起去。”

　　这番操作，初歌始料未及，霎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