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时月祈

20、书院

　　初歌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假设无音真是辰寰，那飞雪又是谁？

　　看样子他俩应该是挺熟的，而且这个飞雪显然对辰寰十分了解，还能不惧辰寰贵胄身份，公开与他为难，背景定不一般，至少绝对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作为辰寰贴身侍从兼发小同窗，初歌对他的关系网了如指掌，印象中没有一个贵胄子弟能与他这般相处。所以这个飞雪，大概率还是辰寰在自己“死”了之后才结识的吧？可惜不清楚他是何方神圣。

　　只听飞雪郎朗道：“我这两年游历东海时，曾听过一首几近失传的古调，名曰《悦心铃》，和哥哥方才所唱的歌曲旋律上有点像呢，就是词不一样。不过我也记不太清《悦心铃》的歌词了，但肯定不是哥哥刚才唱得那样。”

　　“是吗？我也是不知从哪听来的，估计流传得久了，被改了许多版本吧。”初歌从容应道，“飞雪竟然还去过东海？啊也是，清江县本也临近东海，你们不就是清江县的人吗。”言语间特意带上了无音。

　　无音终于抬起头看了初歌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飞雪道：“我家虽然住在东海边上，但是以前一直没机会出海游玩，碰巧前段时间跟一位仙长聊得投缘，便占了他的光，随他一起游历了好些地方。”

　　“飞雪，你还认识仙人啊？”莫千然好似刚刚恢复意识。

　　“当然了，不过带我游历的那位仙长身份特殊，按照他们天界的规矩来说，他只是个‘后仙’。”

　　听到“后仙”二字，初歌不由打了个寒颤，却没吱声。正好听莫千然问道：“何谓后仙？”

　　飞雪道：“就是和你我一样的凡人，通过修炼，或者通过其他机缘巧合之下飞升的仙人，后仙就是天界贵族对这些仙人的蔑称。”

　　莫千然不可思议道：“我以为神仙都是逍遥自在的，没想到他们也分三六九等啊？”

　　飞雪道：“谁跟你说神仙都是逍遥自在的？”

　　“书上说的。”莫千然一本正经道。

　　“额？”

　　莫千然赶忙献宝一样背出了一大堆什么游记，什么国志的，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整个过程飞雪都如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这位弟弟，你可太天真了，但凡你多出门走走，也不至于被几本胡编乱造的野书给唬住。”

　　莫千然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想和你一样多出去走走，可是没得机会。”

　　飞雪对他投以同情地眼神，“我听那位仙长说，后仙在天界地位很低的，哪怕你的封号再高，管辖领土再多，但在天庭贵胄眼里，也都不值一提，顶多能做到面上尊敬客气，实际根本就没把这群仙人放在眼中。”

　　回过神的常平也被飞雪所言之事给吸引住了，问道：“飞雪哥哥，你之前说你在得道书院念书，那里是不是都是后仙啊？”

　　“首先呢，你要叫我叔叔，”飞雪掐了把常平的脸蛋，“其次呢，只有毕了业、成了仙的凡人才属于后仙，像我们没毕业的，就还只是人。”

　　闻言初歌不禁再次上下打量了飞雪一番。能和辰寰没大没小的，又怎么可能是凡人？

　　——除非无音不是。

　　此念一出，便被初歌给否了，结合这段时间被他不经意忽略掉异常，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且听莫千然又问：“得道书院又是什么？”

　　飞雪反倒戏谑地问他：“你读了那么多书，都没听说得道书院吗？”

　　莫千然仿佛错过了什么一样，狠狠摇头。

　　又有了显摆的机会，飞雪洋洋得意道：“你的书啊，真是白读了。天上的神仙生来也要念书的，可不是任凭他们野蛮生长的喔，而且身份越是尊贵，越重视书院的选择。”

　　莫千然和常平都听得入了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雪看。

　　初歌突然插话道：“坐下边喝边说吧，你们就让无音自己在那喝酒，好没意思。”

　　几人说着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了下一轮的推杯换盏。

　　飞雪喝了几口酒继续道：“刚才说道选择书院是不是？天界书院众多，但若论其中的佼佼者，只有三所。”

　　“分别是：
　　南仓山的南华书院，喜收仙门男弟子；
　　光音山的西华书院，喜收仙门女弟子；
　　飘蓬山的得道书院，男女都无所谓，同时也是唯一一所收凡人弟子的仙门书院。

　　得道书院会不定时地区凡间搜寻一些天资优越的凡人弟子，带到仙山修炼，加速他们的修仙进程，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莫千然道：“如此看来，飘蓬山上的得道书院海纳百川，应该是最厉害的吧？”

　　“你可真聪明呢！”

　　飞雪表面夸他，可莫千然从他的表情和语调却看不出任何赞许，反而像是嘲讽，不觉愣道：“......啊？”

　　飞雪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我白讲那么半天后仙的事啦？但凡是个天地灵气自然孕育出的神仙，都不愿意和后仙为伍，更何况那些自带骄傲的贵族？”他给桌上的人都添上了酒，而后耸了耸肩，“当然是南华和西华都进不去的，退而求其次才去得道书院喽！甚至好些贵胄宁可去稍微次一等的书院，都不愿意去得道书院呢！”

　　常平问：“飞雪哥哥，那你在得道书院的时候，同门里凡人多吗？”

　　“都说了要叫我叔叔！叫叔叔！”

　　常平撇嘴，“飞雪哥哥！”

　　“哎你这小子——”

　　初歌保持微笑地看他们小打小闹，却没再听下去。

　　得道书院里凡人多不假，但毕竟是三大书院之一，可不是随便什么闲杂小仙都能进去的，初歌就曾被拒之门外。相比之下，辰寰这般人物在那里读书却属实是自降身份了。

　　突听莫千然道：“家父一心求仙问道，我还以为当了神仙能有多自在呢，如果他知道天界对我们凡人的歧视，不晓得会不会不再执着成仙了。”

　　飞雪道：“好处当然是有的，长生不老么，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呢。”

　　“长生不老又能怎样，与其在天界处处低眉顺眼，真不如在凡间当他的一方豪强，”初歌突突然插话对莫千然道，“倘若我有你父亲这么大个家业，又有如你和莫姑娘这般聪慧的好儿女，我才不要去求什么狗屁仙道。”

　　突然被点名的莫千然连连点头道：“我也觉得，有生之年若能徒步走完这世间的大好河山，也就不枉此生了！”

　　初歌举起酒杯朝莫千然敬道：“敬你，冲你这句话。”

　　两个酒杯一碰之后便被饮尽，飞雪端着酒杯闷声窜到初歌身旁，把头靠近初歌问道：“哥哥想去哪里玩？不管哪里，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

　　初歌脸上笑容更深，“没想好，不过听你刚才说的那些，我现在只觉得去哪都比去天上强，在人间逍遥，不比去天上看别人眼色要舒服多了？我最讨厌伺候人。”

　　他飞速瞥了眼无音，对方却正低着头，看不见是何表情。

　　飞雪道：“哥哥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其他事情小弟愿意全程代劳。”

　　与他说话声同时出现的还有无音沉重的喘息，以及他“咕咚咕咚”吞酒的声音。

　　初歌权当没听见，笑道：“没心思，我现在可就惦记着我家平儿的终身大事呢！”

　　又是一阵推杯换盏，初歌见无音已经醉眼朦胧，自己也随即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飞雪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莫千然却是个有眼力见的，想叫飞雪一起走，但被拒绝了，他只得先行告辞。

　　莫千然走后，初歌算好时间，便假意醉倒，伏案不起。常平去扶初歌回房休息，飞雪刚要伸手帮忙，却被无音给截胡了。

　　初歌估计的不错——无音神志已经模糊，可他力气尚在，仅管步履蹒跚，依旧能配合好常平将人抬进屋去。飞雪也没跟他争，只在后面跟着，等安置好初歌以后才恋恋不舍地说：“行了，你俩也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听到常平应了声好，初歌心里巴不得飞雪赶紧消失，好让无音赶紧去睡觉。初歌太了解那位尊贵的殿下了，既然披了一张皮来的，那么想让他在清醒时候主动撕开自己的皮，等于痴人说梦。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酒醉，灵力紊乱的时候，刻意逗弄他就范。

　　初歌心中盘算着，岂料竟听无音喘着粗气道：“你先休息吧，我去送他。”应该是对常平说的。

　　“哎呦，不劳您送，我自己走。”飞雪轻笑道。

　　“少废话，走。”无音压低声音道。

　　初歌心中暗叫不好，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听到二人脚步渐远，初歌立马从床上弹起，丢给常平一句“我去去就回”便也跟着溜了出去。

　　他不敢跟得太近。好在他住得比较偏僻，一路上林木茂密，方便藏身，而且他目力较佳，可以适当多拉开些距离。可惜他的听力一般，只能看到那两位边走边说话，而且好像还发生了争执，至于争执的内容却完全听不到。

　　突然前面两人停下了脚步，吓得初歌一个激灵，反应迅速地钻进了旁边灌木中。透过灌木的枝叶看去，那俩人正面对面地交谈些什么。只不过从表现上看，一个轻松，一个紧绷。

　　轻松的是飞雪，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对着无音捧腹大笑。无音则胸腔上下起伏，又因醉酒，整个身躯都有些摇摆，好像下一秒就能晕倒的样子。

　　飞雪突然用手指了指无音，捧腹大笑，久久不能平息。

　　就在初歌为自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而烦恼时，忽然间，一道金色的光穿透夜色，刺痛了他的双眸，也刺进了他的心脏。

　　初歌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只见无音整个身体都被金光包裹着，点点滴滴的水雾从他周身向外扩散开来，就像夜晚的萤火虫一般，四散飘零。

　　他在用灵力驱散体内酒气。

　　整个过程没用太久，随着金光散去，无音那张假脸也消失了。

　　即使心中已有准备，可真的再次看到那张脸时，初歌依旧被震撼到了。

　　这张脸太过熟悉，镌刻在初歌眼底，深埋在他心里，也不知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挥之不去。他清晰记得那张脸上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以及在各种语境下说出的“小歌，有你真好”。

　　初歌突然闭上眼，强迫自己终止这贪婪的窥探，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也难抑制住对他的思念。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地朝来路走去，一直到出了林子，方近乎疯狂地跑了起来，还没到家门口便已体力不支，扶着一面墙壁粗喘出声。

　　初歌抬眼望向天上的明月。月色虽照亮了黑暗，却清扫不静他心中的阴霾，以及被阴霾包围着的无尽萧索。

　　他与辰寰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得以相伴多年也并非因为有缘。

　　一切都要归结于初歌的刻意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