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时月祈

19、雅意

　　作为凡间流传甚广的祭祀雅乐，千百年来，《霡霂》不管是旋律上还是演奏技巧上，都未曾发生过太大改动。即使像飞雪那样把节奏弹奏得活泼跳脱，可至少旋律音调还是标准规范的。

　　无音弹奏的版本却不一样，好些地方都有过细微调整。虽然乐者在弹奏琴曲时有主观修改并不少见，无音弹奏的版本整体听下来修改得也不甚明显，可坏就坏在，他所有的调整，都是当年初歌设计的。

　　天界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所谓——仙门后辈多俊秀，凤倾辰寰第一流。

　　作为天界第一贵公子的辰寰，相貌风流、才艺超群，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代名词。可有谁能想到，如此钟灵毓秀般的人物，其实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呢？

　　只有初歌知道。

　　他与辰寰在得道书院相识之时，辰寰音律之差，曾屡遭嘲笑。年幼的辰寰可没少为此哭鼻子，边哭边练琴，泪水不知泡烂了多少珍奇灵木，报废了多少名贵古琴。

　　初歌最擅长的，便是音律。然而面对辰寰又臭又硬的乐感，初歌也无能为力。

　　后来辰寰便让初歌一字一句地将乐曲唱给他听，自己则将每个音符在琴上所对应的位置与深浅反复试炼，硬生生地记下了每一个音符的演奏。再后来，即使他仍然不是一个精通音律的人，却已经可以弹奏出行云流水般的动人旋律，甚至还得了“音律奇才”的称呼。

　　当年初歌教他《霡霂》这首曲子的时候，曾依照自己的审美暗暗改过几处音符。

　　他并没告诉过辰寰这个版本是自己改过的。只记得有次仙会结束后，辰寰一见他就神采飞扬地说：“小歌，他们都说我今天弹的这首《霡霂》格外与众不同！都夸好听呢！”

　　当时见四下无人，初歌便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了盆冷水：“好听什么？徒有其表，毫无神韵。”

　　辰寰完全不以为意地说：“也就你挑剔得紧，本殿下主动要求给你弹琴你都不听，别人想听还听不着呢！”

　　初歌没好气地说：“听个鬼哦！听殿下弹琴，我都快听吐了，拜托您放过我吧！”

　　辰寰无视他的不满，直接坐在了琴前，作势要弹，眼见初歌一脸生不如死，笑道：“小歌，要不你求我？你求我，我就不弹。”

　　初歌咬牙切齿道：“我求您！”

　　辰寰不依不饶：“求我什么？”

　　“求殿下离我远点，还我清净！”

　　怎料话音刚落，辰寰便撩动了琴弦，弹起他已听过上万遍的曲子来，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休想。”

　　初歌生无可恋，也懒得废话了，干脆双眼一闭，爱咋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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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音演奏完毕，抱着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怔怔地看向初歌。

　　初歌用一抹天衣无缝的笑容按住自己复杂的思绪，鼓掌道：“无音，你刚才还骗我说你不会弹琴，真是过分啊！我宣布，今晚无音弹得最好，有谁不同意吗？”

　　莫千然和常平异口同声道：“我同意！”

　　而后飞雪也慢悠悠地跟道：“不得不同意。”

　　“我印象中，只有一个人的琴技可以与我们无音比肩呢，不过呀，”初歌向无音挑起眉头，“我觉得他还不如你。”

　　无音瞳孔震颤，没有说话。反倒是莫千然不可思议地问道：“竟然还有人能弹得这么好？”

　　初歌道：“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遇到无音之前，我也觉得那个人的琴技就是巅峰了，不过现在对比之下，还是我们无音更胜一筹。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个人只不过是会些虚招子罢了，不值一提。”

　　“谬赞了。”无音黑着脸站起，并没有因为夸赞而感到多高兴的样子。

　　见他脸色不善，吓得莫千然一时间没敢再多说话。

　　初歌冷眼看着无音的反应，更加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的心在发抖，于是只能拼命地去笑。

　　飞雪受不了初歌对无音笑得那么灿烂，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口找存在感。

　　“哥哥，我琴弹得没他好，但是唱歌绝对能胜过他！我唱歌给你听吧？”

　　初歌点头表示同意，他现在如鲠在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听飞雪唱会儿歌正好给自己点时间平复一下。

　　清了清嗓子，飞雪张口开唱。他的声音婉转清脆，确实好听，初歌一直笑眼欣赏，只觉得此时此刻，脸上除了笑容，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一曲完毕，飞雪再次得道了全场除无音外所有人的一致好评，他挑衅地朝无音道：“你不服吗？话说我还真没听过你唱歌，要不现在来两嗓子听听？”

　　初歌心中好笑，倘若他是辰寰不假，那么唱歌自是不可能唱歌的，毕竟对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来说，未免太过苛刻。从前也不是没人邀请过辰寰唱歌，不过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应付了。

　　飞雪见摆着一张黑脸的无音纹丝未动，甚至好像都没有听见他的挑衅，不爽地叫道：“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见状，初歌赶忙帮无音解围道：“飞雪，我们无音琴弹得好，你就非要跟人家比歌喉啊？何必如此争强好胜？你想听歌，不如听我唱吧。”

　　听他一听这话，飞雪立马把无音给抛到九霄云外，眨着星星眼道：“哥哥愿意唱歌那就太好了！我就喜欢听哥哥唱歌！。”

　　初歌笑道：“我又没唱过，你怎么知道好听。”

　　飞雪眼珠子一转，满脸娇憨地道：“反正我就喜欢听。”

　　初歌随便想了个小调，刚待开口，却被常平叫住：“爹，您可以唱那首吗？”

　　“哪首？”初歌不明觉厉。

　　“好像说什么‘今夕何夕，昨兮何夕’之类的那首，具体我也记不得了。”常平蹙眉道。

　　虽只提了两句，初歌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首，眼睛不禁睁大：“你想听那首？”

　　常平紧张地吞吞吐吐道：“可以吗？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我还记得，我好喜欢听那首歌......”在他的记忆中那首歌宛如天籁，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中，可当他后来主动提出要听义父唱歌的时候，却被拒绝了，义父说他从不唱歌。

　　初歌也记得，他只给常平唱过一次歌，就是在刚把他捡回来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年幼的常平沉浸在与亲人离别之痛里面无法自拔，整日神情萎靡，不哭也不闹，好像活了今天没明天一样，初歌无奈，便决定唱歌哄他睡觉。初歌做为鲛人一族，天生善治疗，尤其个个都生得一把好嗓子，歌声多可惑人心智，即使没有灵力加持，可他的歌声对年幼的常平来说，依旧影响颇深，能让他记忆至今。

　　常平被初歌盯得他有点发慌，紧张地说：“您不想，就，就算了。”

　　初歌却突然笑了，摸着常平的后脑勺柔声道：“没什么想不想的，只是一时忘词罢了。今天可是平儿的生日，你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初歌摊开手示意几人入座，并且逐一为他们添上了美酒，道：“稍等，再让我想一想。”

　　罢了！唱什么都无所谓，他只是需要借机发泄一下情绪。

　　在四双各怀期待的目光中，初歌仰头灌下了一整壶酒，而后双眼放空，轻哼出声，好像在找寻记忆中的曲调，半晌后方缓缓开口：

　　“今夕是何夕
　　碧海蓝天齐
　　往忆，不堪回首矣
　　昨夕何处去
　　埋葬在故地
　　旧梦，散落星河里

　　纤云有意，然秋光冷似画屏
　　月明星稀，数寥寥飞点旖旎
　　花落成雨，撩拨意乱情更迷
　　万般风流谁及你？

　　举杯邀月，对影似佳期
　　但醉不复醒，含双影，翻云覆雨里
　　鸿雁易寻，锦书难相寄
　　酒醒独自栖，难自欺，唯留伊
　　......”

　　他抬起头，凝视那弯明月、月光洒在初歌脸上，浸入他的身躯，他为自己满上了酒，对月一饮而尽，之后继续唱道：

　　“迢迢河汉，是鹊影曾飞故地
　　遥遥无期，如子夜漆黑迷离
　　明灯千盏，双手却不敢合揖
　　唯有相思无穷极！”

　　“举杯邀月，对影似佳期
　　但醉不复醒，含双影，翻云覆雨里
　　鸿雁易寻，锦书难相寄
　　酒醒独自栖，难自欺，唯留伊
　　......”

　　唱词结束后，他并没有马上停下来，嗯嗯啊啊的哼唱从他鼻喉飘出，空灵悦耳。起伏的旋律就像一股不可言传的荡气柔肠，在月色里永无止歇地盘旋、流浪。

　　好半天后，才以一句“酒醒独自栖，难自欺，总将息”收场。

　　几个人的耳朵好像都已经被麻痹了，感觉各自头颅之中尚有歌声余韵未散，整个庭院里都充斥着荡气回肠，令人久久不得平复，没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初歌也不言语，可是与听者的震撼不同，他虽然方才唱歌之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但一唱完，便已平复如初。

　　目光从几张痴醉的脸上轻飘扫过，停留在了无音处，只见他胸膛起伏不停，却始终都没有抬起头来。

　　“哥哥唱歌真好听，”飞雪第一个缓过劲来，他想鼓掌，却不忍破坏方才歌声的余韵，便即作罢，脸上涌起一道红晕，“我刚才竟然还在哥哥面前版门弄斧，真是惭愧啊。”

　　初歌很自然地将目光转移到了飞雪身上，笑道：“你唱得也很好，我不过是比你多练过几年罢了。”

　　飞雪嘿嘿一笑，道：“你夸我，我好开心，不过哥哥，你刚才唱的这首歌，我听着倒有点耳熟呢。”

　　这让初歌大吃一惊：“你......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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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闲来无事时写了段歌词，没事儿自己哼唱几句。
结果……为这首歌写了个故事属于是（°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