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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戏子 ...


  •   晚饭是一如既往的粗茶淡饭,可抵不住吃饭的人胃口好。

      初歌风卷残云般把爱吃的食物扫荡完以后,才发现常平碗中的饭刚下去不到一半。他也没多问,只满足地拍了两下装满食物的肚子,然后起身去不大的院中踱步消食,许久后屋里才传出收拾碗筷的声音。

      初歌斜倚在门口看常平独自忙碌,看似不经意道:“平儿手艺见长。”

      常平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喃喃道:“没有。”

      初歌余光扫向常平那溜圆的肚子,笑道:“你今天吃的那么多,我还当你对自己的厨艺越发满意了呢。”

      常平不安地捂住肚子,“今天,饿,饿了。”

      初歌哦了一声,不再言语。直到常平洗完碗筷,过来对他说想要出门去消食散步时,才板起面孔。

      常平不知初歌为何突然严肃起来,僵立在院中一动不敢动,身子却又不受控制地打颤。

      初歌本想训斥常平两句,可一见他那拘谨隐忍的模样,心中又有几分动容。

      说来常平原也不是个普通孩子。

      初歌永远忘不了十三年前的破庙里,那个浑身腐烂生疮的妇人,用残存的微弱呼吸求初歌带走她的孩子。即使不用任何灵力,初歌也能看出,她的孩子身上有一股诡异的仙气。而这妇人却是个凡人,她现在落得这般凄惨,明显是受了某种仙法的折磨。

      在天界时,初歌偶尔听人提过一些仙人与凡人女子私通的秘闻,没想到这事儿不仅让他遇到了,遇到的还是下场如此凄惨的一位。

      刺眼的视觉冲击让初歌头脑发热,应允之词几乎已到嘴边,却被阻挡在了唇齿之间。

      人各有命,闲事莫管。

      在凡间经历了无数生离死别的初歌告诫自己。

      他很想转身离开,可一双脚却好似被粘在了原地。许是看出来了他的不愿,妇人也没再做央求,她面部动了动,似乎勾起了嘴角,可任何动作在这种腐烂皮肤上都显得枉然。

      婴孩坐在妇人身侧,安静地看着他的母亲,眼球乌黑,充斥着不符合年龄的哀伤。初歌看出这孩子的仙识被封印了,没剩任何仙力,只是要比普通孩子更加早慧,应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能有含糊不清的意识。

      转念之间,妇人的身体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融化成血水,婴孩突然抱住母亲的胳膊,似乎在尝试给她缓解痛苦。

      妇人铁定是活不成了,可这孩子……

      初歌紧咬下唇,血腥气味分秒间已遍布口腔。他喉结颤抖,声音终是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挣脱而出:“你放心。”说着便把快要触碰到血水的婴孩一把捞起,可那妇人再也说不了话了。

      妇人一死,初歌也不知道要把这婴孩往哪里送,只得带在自己身边。经过他潜心钻研各种育儿技巧后,身心俱疲,于是决定大道至简——能养活就行。

      反正他从小到大都不懂如何做个好父母。

      到如今,十三个年头,弹指一挥间。

      随着常平相貌越长越开,初歌却青春永驻,他自知父子缘分将尽,可常平被他养得性格如此温吞,总有些放心不下。

      片刻沉默后,初歌放松神色,温声道:“平儿,你当我是什么人?”

      “您是我的父亲。”常平认真地答道。

      “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和我直言的呢?”说完见常平眼神迷茫,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平儿,咱们这随缘堂,不止是我家,也是你的。”从常平怀里一掏,后者的肚子立马便瘪了下去。

      初歌将掏出的油纸包送到常平面前,问:“准备给门口那人的?”

      被抓现行,常平低头,“我错了。”

      初歌压着心中无奈,语重心长道:“平儿,那人古怪,我虽不知他的来意,但我几乎能确定来者绝非善类。”

      常平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初歌目光在大门和常平脸上来回徘徊,“你想帮他?”

      常平迟疑着摇头。

      初歌轻拍他的肩膀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想帮他?”

      常平目光闪躲,怯怯道:“是,可是……”

      这回初歌没有打断他的话,却等了老半天都没听到后半句。

      “可是什么?”

      “您不高兴。”

      “我不高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高兴,和你做出你的决定,又有什么关系?”初歌刻意笑得和蔼可亲。

      “您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恩人,我不想您不高兴。如果当初您没救我,我现在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有可能我……”

      “不过,”初歌懒得听他絮叨,打断道,“你只顾顺了我的脾气,自己心里,可开心?”

      “开心”二次常平绝对说不出口,可若说“不开心”,岂不是摆明欺骗义父?

      常平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初歌敛起笑意,“外面那个家伙古怪得很。倘若他只是个无路可走的过客倒也罢了,但凡他心怀不轨,若错付以善意,可将悔之晚矣。如果你考虑清楚以后还想帮他,我不拦你。”

      常平脑袋歪向一侧,似在判断初歌所言是真是假。他一张国字脸,本就生得颇具正气,此刻懵懂模样未免显得有些憨态可掬,惹初歌眼角舒展开来,伸手在常平头顶揉搓两下,道:“我认真的。”

      常平迟疑着问:“您真让我决定?”

      初歌模仿者书院先生摇头晃脑道:“非也。”

      常平神色迷茫,却听初歌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很多很多,你我也一直父子相称,但我不想命令你做任何事,”初歌叹道,“平儿,你记住,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永远都不可以帮你做出任何决定,你的事情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但是……我万一错了呢?”

      “错就错了呗,我做的错事儿可多着呢,”初歌摊手,“没人永远是对的,错又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从来没给你选择的机会。

      初歌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天空——流云如墨,正巧遮住月亮,微弱的月光穿透云雾,在他脸上泼洒出一副嘲讽篇章。

      常平看看门,又看看初歌,反复数次后,试探道:“可是……可是万一他真是坏人该怎么办?”

      听他这么问,初歌心中便已有数。

      “那咱爷俩一起收拾他,二打一还怕啊?”初歌故作轻松道。
      “打架我可不行……”
      “但是我厉害啊!天上地下,真没你爹怕的!”
      “......那您为什么不敢生火?”
      “我,我懒得动手!你不信?”
      “只要是爹说的,我都信。”
      ......

      爷俩越说越远,越说越兴奋,方才的紧张气氛在谈笑间尽散而去。

      不知闲聊了多久以后,初歌伸了个懒腰,叹道:“你看着办吧,我这个老年人可要去睡觉了。”说完还真打了个极长的哈欠,常平本来并无困意,可被他这哈欠勾得也跟着打了一个,爷俩在破旧的小院儿中相视而笑,眼睛均勾勒成了空中上弦月的模样。

      “他,他就在门口站着,我不能装作看不见。”常平咬了咬唇,“那个叔叔是有些古怪,不过我觉得他不是坏人。我觉得,应该还是好人多些,就像爹您一样。”

      初歌赞许地向他点头示意。

      常平咧嘴而笑,大步朝门口奔去,并未留意到身后人脸上转瞬即逝的落寞。

      呵!好人?

      头顶残月如钩,好似苍天都在讥笑。

      -------------------------------------

      初歌没去睡觉。

      他坐在小厅里,全神戒备。

      本以为按照门外那人古怪的性子,就算常平请他进来,也定要耗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只片刻功夫,便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大门走来。常平走在前面,而他身后那人步履缓慢,一步一顿,好像腿脚真的被冻僵了一样。

      初歌懒得多看那张假脸,只瞥一眼,便以手掩唇,假意打个哈欠。

      “呦,我还当有人的腿被霜雪给钉在我家门口了,正想着要不要拿把锯子去帮你一下。”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嘲笑,礼貌地拱手道:“常先生。”

      他怎知我的俗家姓氏?初歌耳朵一麻,心里敲响警钟,“你叫我什么?”

      “爹,是我告诉这位叔叔的。”常平解释道。

      初歌没好气儿地瞪了常平一眼,心想这傻儿子可真是没心眼,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啊,就跟人家如此熟络!好在虚惊一场,总算不用过分紧张了。

      “多谢常先生收留。”

      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初歌的脸,眼中一闪一闪,神色颇为真诚,已没有白天时的森冷之意。

      初歌哈了一声,故意抬高声音拿腔拿调道:“呦,不仅不瘸,原来也不是个哑巴嘛。”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语调平和地说:“白天,是我傻了。”

      “哦?”

      “我……”

      男人张开的嘴巴在说完这一个字后,便紧紧抿起。初歌也不催,而是身子前倾,用两只手的手背撑起下巴,戏谑地看他。

      许是被初歌盯得心虚,男子突然低头,双目放空,并将目光投向了一个未知的角落,嘴唇开开合合,不知过了多久才说出话来。

      “我,我是回乡书生,路遇匪徒,被,被抢了盘缠。”

      一小段话说完,屋里比方才更安静了。

      男子眉头紧蹙,头又垂低了几分,“现下无处可去,听镇上人说,随缘堂的常掌柜,最是心善,便,便想来投奔,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求助,所以才……我……白天我才……”

      这回还没等他说完,小小房间已被初歌的笑声填满。

      男人抬头看去,只见初歌用拳头抵着肚子,笑得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边上的常平也是满脸哭笑不得。此情此景,他肩膀不安地颤动,两片唇狠狠抿住,眼中似乎泛起泪光。

      终是常平看不下去了,上前给初歌斟了杯茶,轻唤他一声。初歌这才作罢,喘息着摆了摆手,一口将茶水吞下。

      “你不想说就不说,何苦编故事逗我?你编得不累吗?还有你看得都是些什么陈词滥调的远古话本啊?回头我去旧书摊给你淘两本儿新的吧。”

      初歌扭扭脖子,又扭扭肩,见对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十分有趣,便意犹未尽地笑道:“哎,你都给我逗精神了,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行了,既然平儿留你,你就留下歇个脚吧。”

      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却被男人突然叫住:“常先生——”语调平和,但让人无法抗拒。

      初歌停下脚步,回眸看他。

      “请不要赶我走。”男人下巴颤抖,表情隐忍。

      “奇怪。你是我的伙计吗?”
      “不是。”
      “你是我的家人吗?”
      “......不是。”
      “对啊,你我非亲非故,这个房子里,应该有你的位置吗?”

      男人再次低下头,面色复杂,不过初歌并没有兴趣深究。

      “今天若不是平儿,我绝对不会放你进门的,所以你也要好自为之,倘若蹬鼻子上脸,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初歌面上笑意盈盈,语调却特意带上几分威胁。倘若对方是个正常人,就该见好就收,倘若不是,他也不畏惧破罐破摔,反正来人间体验过一把自在逍遥,已经赚了。

      “我……”男人咬牙。

      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初歌也没催促。虽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连故事都编不利索,初歌倒真想看看这个三流戏子还要怎么演。

      男人的呼吸稍显急促,心脏“砰砰”跳动好像节庆里的擂鼓,让屋里的三双耳朵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好半天后,男人依旧没有开口,却弯腰去卷裤脚。

      裤子已经被冻得僵硬,一时卷不起来,估计他用了些力气,竟将裤脚给折掉了一块儿,露出了紫红色的糜烂肌肤。

      这景象吓得常平喉咙有些难受,立马闭上了眼睛。

      初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心里刚略过一丝惊诧便即冷静下来,明知故问道:“受伤了?”

      男人点头。
      “想我给你疗伤?”
      男人点头。
      “行啊,你有钱吗?”
      男人顿了顿,摇头。
      “那你这不搞笑吗?这里是医馆,不是善堂。”
      男子沉默。

      一旁的常平却已经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伤得这么重,不及时治疗恐怕会出人命。要不,要不先给他包扎一下,等他养好伤再想办法还钱?”

      初歌以手扶额,满脸疲惫地点点头。

      既然都让这傻儿子做主了,他也不好食言,并且他现在真有点好奇,想知道这个三流的戏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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