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何求》时月祈

12、刺股

　　醉眼模糊，初歌看着眼前人影傻笑起来，“你是谁啊？”

　　“你醉了？”无音问。

　　初歌咯咯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觉得呢？”

　　“你十四岁就是同辈翘楚了，怎地连个功名都考不上？可笑。”

　　初歌笑容愈发灿烂，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对面人的声音，他不耐烦地敲了酒杯，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无音似被惊醒，缓缓道：“或许是我在做梦吧。”

　　初歌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初歌玩味地阅读无音的脸，发出一声嗤笑，“定是你小时候不用功，学艺不精，所以三十好几了都考不上功名，所以才这么严格要求我家平儿，好让他圆你才子梦，是不是？我跟你说，平儿念书可不是为了功名。”

　　初歌舌头已经明显发直，偏偏越是口齿不清越想说话。

　　“不对，平儿好像也跟我说过他为什么想读书，他是跟你说的。他还跟你说为什么了吗？难道真的是想当官老爷了？他有没有跟你说啊？有没有？”

　　“你醉了，休息吧。”

　　无音想要拿走初歌面前的酒杯，刚伸手，就挨下两记竹筷抽打，初歌像老鹰护食一样护紧酒杯，摆出一副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无音俯身与初歌平视，叹道：“你酒量还是这么差。”轻柔如耳语。

　　“胡说！”初歌撇嘴。

　　他脸色依然白亮，眸光也依然清澈，若他坐着不动，几乎没人能相信他已经醉了，可坏就坏在这几百年里自在惯了，再没有任何束缚可以绑住他躁动的身躯。

　　初歌歪七扭八地换了只手来撑着脑袋，挑衅地瞪向无音，嘟起嘴吧，好像一个被冤枉的小孩子。

　　“你酒量才差！”

　　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无音眼中泛起波澜，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露出月牙般的牙齿，轻声道：“我酒量是很差，可我没喝。”

　　“嗯？”初歌眨眨眼，“你为什么不喝？”

　　“我怕我会醉，”无音眼眸忽明忽灭。

　　初歌身子向后微微一仰，连连摇头，脸上笑容如阳春三月的桃花。

　　“胆小鬼，醉了就睡，怕什么？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怕我知道？”

　　“我……怕睡醒，梦就没有了。”

　　初歌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理由。他又给自己续了两杯，品着品着，突然好像顿悟了，猛地一拍大腿，道：“放心！我帮你去盯平儿的功课。”

　　说完，晃晃悠悠到常平房门口，一打眼便瞧见常平正瞌睡连连。初歌摇头晃脑道：“平儿，你怎么在偷懒？”

　　偷懒被抓的常平困意顿消，赶忙坐得笔直，脸上不安地撑起一个笑，想以此蒙混过关避免责罚，可初歌此时酒眼昏花，思路全无，哪里看得见对方的反应，只想到哪说到哪。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困了？让你师父看到，还当咱家孩子不上进呢！”

　　说无音，无音到。

　　常平只得闷闷地尬笑着回应，心里嘀咕若不是义父这么大声，无无音叔哪里能发现他在偷懒呢？

　　不过无音脸上倒没见任何怒意，反倒笑意盈盈，双手摊开，好像在说与他无关一样，然后就走了，留下常平独自面对一身酒气的初歌。

　　“爹，我会努力的。”

　　“嗯——”

　　初歌对常平态度颇为满意，不过话匣子一旦打开，哪里轻易收得住？只听他继续慷慨激昂地发表意见。

　　“古有圣贤为读书凿壁偷光，更有甚者悬梁刺股。平儿，你既然是自愿选择读书，那可得学古人一样上进啊。”

　　此言一出，常平只觉背脊发凉，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凉了，好在初歌又补充说：“不过平儿，我可没让你祸害自己身体啊！我是让你学人家圣贤那股发愤图强的精神。”

　　常平松了一口气，“是，爹。”说完不敢怠慢，立马提笔开始练字。

　　见初歌非但没走，反而站到自己身旁看自己写字，一瞬间常平竟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感，就连握笔的手都有些发抖，令他十分不安，生怕自己的字写得太丑再被义父批评，便找了个话头，顺便将笔搁下。

　　“爹，那些都是传说吧？怎么会有人对自己那么狠啊？”

　　“当然不是，我就认识这种人呢！”初歌兴致更浓，全然忘记他正在监督常平学习。

　　常平张大嘴巴，“您见到过......？”

　　“是啊，他为了逼自己用功，只要读书时稍有分心，就拿起这么粗的锥子——”初歌声情并茂地比划着说，“用锥子朝自己大腿招呼！后来干脆换成了带着倒刺的锥子，你说可怕不可怕？我可是亲眼看到的，给我吓得呦！”

　　常平费力吞咽两下，“他，他还好吧？”

　　“若是不好，我提他作甚？故意吓唬你吗？你倒是应该关心关心你爹我好不好。”初歌直翻白眼。

　　“啊？爹您也......”

　　常平眼如铜铃，心想义父既然能对自己下此狠手，以后指不定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常平样子过于浮夸，头脑混沌如初歌都看出了他的恐惧。

　　“我可不敢，”初歌头摇成拨浪鼓，“我是说，他折腾自己折腾的专心致志，但是给我吓得啊，害得我都看不进去书了！”

　　常平这才心安，困惑地问：“他，他是不是疯子啊？”

　　“疯子？”初歌哼了一声，接着好似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一般说，“后来人家可是同辈的噩梦，后辈的标杆，大众的情郎，长辈的心肝！”

　　常平的嘴张得可以直接吞进一个鸡蛋，偏偏极难发出一丝声音，反倒是初歌嘴巴拧得像根麻花。

　　“人家可是天纵奇才呢，呵呵，天纵奇才！爱哭鼻子的傻鸟罢了！呵！笑死我了。”

　　眼见初歌笑得猝不及防，常平一头雾水，怯怯问：“内个，被锥子刺了，还是带倒刺的锥子，哭也正常吧......”

　　“谁说是被刺哭的？他虐待自己可真有一套，那叫一个能忍。看他憋痛憋得我那叫一个气！我都想揍他一顿，帮他哭出来。”

　　“然后呢？”

　　“然后？”初歌顿了顿，目光变得空洞，“然后不就成了公认的天纵奇才了吗？春风得意、幸福美满，还常有美人相伴，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了呗！”

　　“额......”

　　常平听得不对路了，他是想问后来两人有没有打起来，可是他根本找不到纠正自己问题的时机。

　　只听初歌继续念叨着：“所以啊，得用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知不知道？就是说——”

　　“专注。”

　　一声冷喝打断了初歌的碎碎念，寻声看去，无音又出现在了门口。

　　“非要我给你也找个锥子来吗？”

　　无音的声音冷冷飘来，吓得常平一哆嗦，二话不说将便头埋进书册里。

　　初歌不满来人将他讲故事的思路打断，哼道:“我给我儿子讲励志故事，你凶他作甚？”嘴巴嘟上了天

　　无音没理他，转身离去。

　　初歌心有不甘地追到院中，“问你话呢！”初春的暖流让他愈发头脑发热，不禁用手捧住脸颊，想给自己降降温。

　　“胡编乱造的故事，有何意义？”无音依旧没有回头，只将后背对着初歌。

　　初歌盯着他的后脑勺问：“凭什么说是编的？因为你没见过，就说我胡编？”

　　话音刚落，无音已经贴到他身前。

　　“我也想听听。”

　　“听什么？我刚才讲了那么多，你耳朵不好？”

　　“妻妾成群，享尽齐人之福，然后怎样？”

　　“......哈？”

　　初歌没有想到这小子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偏偏就这一段是他信口胡编，顿感心虚，捧着脑袋低下头去。

　　“继续讲啊。”

　　初歌被盯得头皮发麻，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甘示弱地回怼道：“然后儿孙满堂呗！我的意思是，他过得很好，不过就是想激励儿子罢了，你这么大人了，怎地光会揪住细枝末节较真，有意思么？”

　　“有些事情，必须要较真。”

　　讨厌无音用这种质问的目光看自己，初歌烦躁地挥手道：“行行行，我错我错我错！懒得跟你废话。”

　　不想再纠缠在故事上面，初歌坐回饭桌前，独自喝酒，怎料无音不依不饶，竟凑到他身旁来继续追问。

　　“还有，你心中妻妾成群，就是过得好？”

　　初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这人怎么没完没了？

　　“不好吗？难道你不想有美人相伴？”

　　他恶狠狠地瞪向无音，可惜此时眼中全是酒意，瞪起人来没有丝毫凌厉，反倒看上去有几分天真懵懂。

　　无音被那目光晃得双眸一亮，他认真地直视初歌，轻声道：“想。”

　　初歌一副“那不就得了”的样子，说：“那你就在我这好好干，说不定攒个三四十年，你也能娶上媳妇儿啦，要是我心情好，再帮你调理调理，你说不定还能老来得子，传宗接代呢！”说完大笑起来，似乎忘了他从未给无音发过月钱。

　　无音也没和他计较这一点，只在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好像在欣赏一副名画。

　　突然，初歌敛起笑意，举杯对准月亮，嘴唇颤颤巍巍不知在说什么，而后连续给自己灌了三杯酒。

　　无音没问，更没阻拦，只目送初歌饮完最后三杯后踉踉跄跄地走回房中。

　　留下无音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