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在院里安静的休养了好些天,何舒瑜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苍白的脸也有了往日的红晕,只是这院里头再无人问津,除了每日送吃食的丫鬟会过来两三趟,仿佛那日何事都未发生一样。
直到那第六日的傍晚,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狭小的院里顷刻热闹起来,几个厮役抬着几个大箱子进到院里头,带头的对秦妈妈道:“老爷吩咐的,二姑娘离家多年,院里好些东西都不能用了,置换一些新的,二姑娘也住得舒坦。”
何舒瑜倚靠在窗前,瞧着一干人进进出出忙着,父亲此举,不知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深感愧疚对不住她这个女儿。
许久,感觉到口干,何舒瑜步至圆桌旁倒了一杯茶水,便听见外头有老妇人喊道:“二姑娘,老爷让你去一趟正堂,赶紧的。”
秦妈妈立马吩咐锦绣和晨曦留在院里头收拾,而她随姑娘走这一趟,不管是好事坏事,姑娘身旁不能少她这个老妈子。毕竟,姑娘一人势单力薄,哪里会是那甄氏和程姨娘的对手。
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到了正堂,双足还未迈过正堂门槛,已见何覃闵和甄氏端于上座,程姨娘于何覃闵这方下手边坐着,几个兄弟姐妹,大姐何笙窈、三弟何旭楠、四妹何笙娴和五妹何笙茹都立于上座的左右两旁,下坐后方则站着何府管家、老妈子、丫鬟和厮役一干人等,如此郑重其事,想来是有大事发生。
“父亲母亲安好!程姨娘安好!”何舒瑜屈膝行了福礼,正欲过去和几个姐妹站于一块,耳边却响起父亲不怒自威的声音,“跪下!”
何舒瑜讶异之余,还是跪下身来。
何覃闵望着不解的何舒瑜,一转多年冷漠态度,和颜悦色的道:“何笙歌,即日起,便是你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说得义正言辞。
“父亲!”何舒瑜心头一晃,怔然出声。
“笙”字乃她们这一辈何家姑娘的字辈,是只有血亲的姑娘才能用在名字里的,这忽然的改名,莫非……
“笙歌乃二姨娘苏氏所出,苏氏过世后自小便养在乡下,今儿才接回府中,既是我府中二姑娘,谁也不可怠慢了去。”何覃闵面上一片清冷,心中明白这套说辞,是他这几日想了又想方才决定的,既可免去合离带来的麻烦,又可让她认祖归宗,两全其美。秦妈妈前几日那些话,都如针般扎在他心上,令他寝食难安,当年,终归是他对不住苏氏和这丫头。
他顾不住旁人眼光,又继续道:“何舒瑜,是我多年从外捡回的姑娘,三年前嫁入徐家为妇,前些日子合离后未归,至今去向不明,既是个养女,那我们何家也当没有这个姑娘了罢,今后关于何舒瑜的一切,谁都不可再提。”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何覃闵立身而起,行峻严厉道:“何府上下所有人都牢牢记住,若有半字差错,无论男女主仆,皆家法伺候乱棍打死,绝不例外。”
众人吓得不由浑身抖了一抖,赶紧回话。
“是,老爷!”
“是,父亲!”
何舒瑜惊讶父亲的决定,这算是……重新给她安了一个身份吗?
秦妈妈自然激动得不行,认祖归宗,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见见你的兄弟姐妹吧!”何覃闵用眼神示意何舒瑜过去,既然做戏,那就做全套。
以前在府中日日可见,却身份不同,毕竟那时大伙都晓得何舒瑜只是个外头捡来的姑娘,算不上自个儿的姐妹,虽也被称作二姑娘,但都没多亲近她,多数时间,何舒瑜都是呆在自个儿的小院里。
但今日之见,不同往日,是以血亲为铺,何府堂堂正正的二姑娘。
何笙歌面着那四人,依着排行一一喊道:“大姐姐、三弟弟、四妹妹、五妹妹。”
大姑娘何笙窈傲气的撇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自小她就心高气傲,对待几个弟弟妹妹也是不屑一顾,作为甄氏唯一的孩子,从小受父亲母亲宠爱有加,养尊处优惯了。她本身生得秀丽之极,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作为何府唯一的嫡女,一直培养得才貌双全,也难怪甄氏总是怕她低嫁了去。
三公子和四姑娘五姑娘都是程姨娘所出,一母同胞,本身是庶子庶女,气焰自是没有大姑娘那般嚣张,都礼貌的应了声,还亲切的喊了“二姐姐。”
见几个子女认了亲,何覃闵心中那块石头终是落下,十多年来深深的负疚感霎时轻松不少,他想着,能弥补一点也好。
“待会,去祠堂祭拜一下先祖!”何覃闵自知对这女儿理亏,语气也格外和善。侧眼瞧着家里主事的那位脸上不爽,他故作镇静,咳嗽了几声,对一旁的甄氏道:“笙歌院里的事,劳夫人多加费心。”
“晓得了。”甄氏虽是一直摆着一张冷冷的臭脸,也不敢忤逆当家的,这个决定她刚知晓时是拼死反对的,可这何府,终归是他说了算,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些年,结果还是转回了原地。
程姨娘眉目一挑,用手理了理黑晃晃的发鬓,起身走到何覃闵身旁蹭了蹭,娇滴滴的道:“老爷,真是大喜了,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她向来会察言观色,又甚会撒娇,本身长得柔柔弱弱一副惹人怜的模样,加上自进府以来,生二女一子,尤其三公子何旭楠,是何覃闵唯一的儿子,因此获宠多年,与夫人甄氏也是处得水火不容。
甄氏最是看不惯这狐媚子,故作清了清嗓子提醒她,“程姨娘,几个儿女并一干下人跟前,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程姨娘极不情愿悻悻回到自个儿的座位上,“夫人莫怪,妾身也是高兴过了头,想着笙娴和笙茹多了一个亲姐姐,一时失了身份。”
“高兴?”甄氏冷哼,“也不知前几日是谁,让老爷赶二姑娘出门断绝关系,不就是怕坏了你那两个姑娘的婚姻大事。”
程姨娘脸上挂不住了,直面道:“夫人不也同意妾身的说法吗?这会怎地又想撇了干净。”
“你……”甄氏愤然从座位上跳起,指着眼前的人,“别仗着老爷宠你,你就无法无天,眼里便是没我这个当家主母。”
“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消停。”何覃闵脑子嗡嗡作响,这样的争锋相对他看了十几年,当真是累得慌。
“老爷,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可偏在你这儿,嫡妻还不如一个妾,要不然,我这个嫡妻也别做了,干脆给你做妾好了。”甄氏火大了,本身老爷认下何舒瑜已让她心里十分不痛快,这个狐媚子还一天天的给她火上浇油。
何覃闵见此,只能怒喝程姨娘,“你回屋去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今儿哪儿做错了,夫人说话,你听着便是,插什么嘴。”这话显而易见,也是想给甄氏一个体面。
程姨娘不曾见当家的对她这般严厉,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落下几滴泪来,娇滴滴的起身出了门。
瞧着此事有了圆满的结果,何覃闵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席,程姨娘见没有宽恕她的意思,又追了上去,嘴里喊着,“老爷,老爷你就饶了妾身吧!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狐媚子,真是家门不幸!”甄氏着实看不下去,起身要回院里,又停下瞧了一眼何舒瑜,心里头是轻视和厌恶,纵使心里不平,也只能拉着大姑娘何笙窈回院里去发脾气。
见主子都去了干净,一干下人方才散了,顾自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四姑娘何笙娴立马跟过来,对何舒瑜福礼笑道:“二姐姐。”
何舒瑜也回礼,“四妹妹。”
“从今以后,我也不止大姐姐一个姐姐了。”何笙娴笑得分外甜,何舒瑜晓得她这个四妹妹,性子一直天真烂漫,单纯良善,毫无一点心机,不比那个五妹妹,年纪虽小却已承了程姨娘的模子,一惯的喜欢装腔作势,满嘴的甜蜜饯儿,也甚讨得父亲欢心。
“四姐姐,赶紧走的,和她有甚好说的。”何笙茹很不耐烦,父亲虽然认下了这个姐姐,但她心里,仍旧觉得她还是曾经那个低贱的养女。
“你先去吧!我同二姐姐说说话儿。”何笙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心知五妹妹不喜欢二姐姐 ,又道:“五妹妹,父亲既已认下二姐姐了,今后同我们并无差别,你是幼,要长幼有序。”
何笙茹翻了一个白眼,简直是笑话,“她?她能和我们一样吗?我们是阿娘的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算什么呀!一个下堂妇。”
何笙娴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你这话要是让父亲听见了,不打断你的腿,父亲刚刚的话,你都忘记了。”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说。”何笙茹嘴上说算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以后这种话,和何舒瑜相关的,都不可再提,她可不想在父亲跟前自找没趣。
“四妹妹,我还要去祠堂拜一下,就不陪你了。”何舒瑜轻言一句,不喜嚼这些舌根,只朝她笑了笑,便和秦妈妈往祠堂去了。
.
夜幕已降临,月上梢头,春日的夜晚还有丝丝寒意。
何舒瑜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深沉的吸一口气,缓步走进祠堂,这是第一次,她以何家二姑娘进入这个外人来不得的地方。
祠堂里灯火暗暗,朴素宁静的深沉感,那盏终日不眠的油灯,是何舒瑜唯一看得清祖先画像和牌位字迹的荧光。
秦妈妈一边将蒲团置于她脚下,一边垂泣拭泪,“从今儿起,正名身份,姑娘再也不用寄人篱下,这何府便是你的家,我家大姑娘,也算是能安心了。”
何舒瑜慢慢跪下身,三叩首,眼中渐渐湿红起来,盯着那道道牌位,却没有想要祭拜的那个人,“我阿娘的牌位,原本是可以放在这里的。”
秦妈妈往里望了一眼,只叹一口长气,无奈道:“只有嫡妻的牌位才配供奉在宗庙祠堂,入族谱,妾室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可我阿娘,是父亲的正头娘子,不是妾室。”何舒瑜一双黑眸迎着隐隐若现的火光显得忧色更浓。
“姑娘,咱们一步一步来,今儿你已脱了养女身份,好好的人生重头来过,事情都在往好的面走了。”秦妈妈晓得她心里委屈,不是一时半会想得通的。
“入宗庙祠堂,入族谱,谈何容易。”何舒瑜淡淡的说,“若真要那样,也得父亲亲口承认才是。”可他这父亲,又怎会承认当初为了名利抛弃糟糠之妻的卑劣龌蹉。
“姑娘,倘若大姑娘还在,老奴晓得她并不在乎名利,只想你平平安安的,一生顺遂。”秦妈妈握着何舒瑜的手,如母亲般给了她一丝温暖。
何舒瑜缓缓起身,“是啊!”眼中有了别样的光彩,“我如今叫,何笙歌!”
前面十七年的不顺,今后她要慢慢理顺。嘴角微微上扬,她露出从容淡定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