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笙歌尽言欢》森路

3、第三章

　　何府正堂，当家的何覃闵冷冷瞧着眼前的四人，眉间紧锁，难言的惆怅。

　　夫人甄氏一味的冷笑，“呵……合离？合离了你回何家作甚，你是犯了多大的错处，让徐家如此厌弃你，嫁出去的姑娘得婆家这般对待，那外人定是说我们何家教女无方，那将来谁还愿意跟我们何家攀亲家，难道你不晓得你上头还有个长姐并下头两个妹妹还未出阁吗？”

　　三姨娘程氏将身旁两个闺女搂紧了几分，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越看眼前的何舒瑜，气不打一处来，娇嗔的对何覃闵道：“老爷，咱们笙娴十五，笙茹才十四，这要是将来婚事上出了岔子，妾身可就没法活了……”道完，还不忘装模作样哭上一哭。

　　“老爷，笙窈今年可是十七了，已到了议亲的年纪，眼下咱们何家姑娘出了合离此等不堪的大事，那……那谁家还会高看咱们何家，笙窈还怎滴嫁一个好人家。”甄氏细咬银牙，一双眼如利剑般瞅着怯弱的何舒瑜。

　　“真是丧门星！”

　　“一天天的尽数给自家里头找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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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氏和程姨娘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平时内宅中针锋相对的二人，此时为了自个儿的姑娘，都站在同一条船上了。

　　“好了！！”何覃闵恼羞成怒，大声喝止。

　　那二人立刻噤了声，正堂倏地清净了许多。

　　何覃闵冷声开口：“你有何说的？”

　　何舒瑜猛地抬头，说？还能说什么？该说的都已说得明白，和徐邺合离，她无处可去，想要回自个儿的家。

　　“老爷，二姑娘既已合离，便是何家女，理应回何家才是。”秦妈妈温言和劝，除了何家，姑娘确也没地方可去了。

　　“回何家？”甄氏一口接过话来，“外头的人可怎么看何家姑娘，以后这几个姐妹还需不需嫁人。”

　　“难不成婚姻不顺，都是女子的错，男子就一点错处都没有？”秦妈妈反问道，又看向何覃闵，哀求的说：“老爷，二姑娘这三年在徐家，过得忒不顺心，夫君不爱，婆母不怜，不都是咱们何家当初非逼着人家娶二姑娘造就的。”

　　一听此话，何覃闵登时来了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她找个好人家还是做父母的错处了？”

　　“好人家？好人家会这般对待自家娘子和儿媳？姑娘不说，只当是不愿多生事端，可这做父母的，总得替子女盘算盘算。”秦妈妈将何舒瑜推至何覃闵跟前，想让他好好瞧瞧眼前一脸病容的姑娘。

　　何覃闵不言，甄氏又道：“纵然在婆家过得不顺心，那也是应当，自古女子但凡嫁了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轻易便合离，你放着那状元夫人不做，回家做个下堂妇便是叫好？”

　　“那也是徐家逼着姑娘合离，姑娘又能奈何，别说姑娘了，就是老爷，如今也不敢说甚。”秦妈妈一言道穿，如今那徐家不同往日，即将赴京入翰林院在天子脚下做事，往后便是京里头的贵人，谁又敢得罪得起。

　　何覃闵深知此等利害关系，只能唉声叹气。

　　“老爷，妾身觉得此时唯一的法子，便是和她断了这层关系，赶出何家，她本就是个养女，和咱们何家也无至亲血缘，合离也就碍不了咱们姑娘什么事了。”程姨娘冒出这句狠话来，将自私自利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可！！”秦妈妈顾不得自个儿身份，几乎喊出声来。

　　“你一个老妈子，有没有规矩体统，主子们说话，轮得到你来倒插一句吗？信不信我喊人将你拖出去。”甄氏多年来本就看不惯秦妈妈，此时更是添了腻烦。

　　何覃闵蹭了蹭额头，眼下他只能替未出阁的女儿多打算打算，于是走至何舒瑜跟前，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愿意，但为了你的几个姐妹，也只能再委屈你一次，合离之事暂且不对外说，你先去乡下住着罢，等她们出阁了，我再将你接回。”看似求人的话，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父亲，默认了程姨娘的话。

　　何舒瑜冷冷笑了，在他心里，终究是没她这个女儿的。

　　三年前，十四岁的她为了几个姐妹已委屈了一回，赔上的是自个儿的终身幸福，那时谁人不是道何家家训好，养女也教养得大方得体，对夫相亲相爱，对长辈恭而有礼，一个养女方能如此，更别说那亲生的姑娘些。

　　如今，父亲还要她再委屈一回，即便是个养女，十七年的父女情……当真可笑不已。

　　何舒瑜一颗心冷得如同冰窖，还是福身向何覃闵行了女儿该有的礼数，“父亲，女儿这就走！”

　　她不愿再求任何人，因为即便求，也是无用的。

　　转身，秦妈妈却一手拉住她，对着何覃闵不再有一副下人的姿态，冷冷道：“老爷，这可是你嫡亲的女儿，你当真要如此对待？”

　　此话一出，正堂里一席人都惊了个遍，瞪目结舌大气不敢出一个。

　　何舒瑜猛地回头，难以置信轻喊了声，“妈妈？”她不知秦妈妈话中何意。

　　何覃闵惊愕之余，道了声：“住口！！”

　　秦妈妈再也忍无可忍，直面何覃闵的怒火，“老爷，你莫非是忘了，当年你还只是个穷小子，我家大姑娘便跟了你，与你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大姑娘不舍吃穿用度，供你科考打点，哪想你进了这苏州城便高攀上了盐商的女儿，舍弃糟糠之妻，另娶甄氏。我大姑娘知此事时已怀胎八月，而你和甄氏的长女竟已出生，后你怕事情闹大，这才接她进这何府，我家大姑娘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却委身做妾，郁郁寡欢，二姑娘才两岁便撒手人寰。”

　　秦妈妈眼中噙泪，越说越是伤心得紧，隐含恨意的目光投向甄氏，“你既已做了嫡母，却无半分怜悯，竟将一个嫡亲的女儿生生说成是个养女，十多年来，真正的嫡女活得连个庶女都不如。你纵然恨我家大姑娘，可孩子又有何错？我只是个下人，为了姑娘能在何家好过一些，我默认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没竟想，你们是变本加厉，一次次推她进火坑这般无情。”

　　“你住口！！！”何覃闵怒吼着，这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往事。

　　秦妈妈毫无惧色，只道：“老爷，狗急了还跳墙呢！把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且这个人不是外人，是你的亲女儿。”

　　何舒瑜大惊，双眸直勾勾盯着何覃闵，头脑嗡嗡作痛，那双纤纤玉手握得连骨节都失了血色，她甚至感觉这是一场梦，好不真实。从小到大自知是个养女，从不敢正眼瞧父亲一眼，更不敢忤逆家中长辈，甚至连一些得势的奴仆，她也不敢轻易得罪，在家小心翼翼，在外唯唯诺诺。直到今儿才晓得，她样样不顺的人生，原都是拜这个父亲所赐，养父？呵……亲父，有何区别？

　　何覃闵闭眼内心沉痛，连连退后好几步，终归还是瞒不住了，此时不知是内疚还是负罪，他眼光躲闪无处安放，这更证实了秦妈妈口中所说的一切。

　　“来人！将这四人给我赶出府去！”甄氏指着门外，显然不想再提此事。

　　“够了！！”何覃闵怒喝，“还要怎么闹！！”

　　众人骇住，堂上立刻安静得连一片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

　　“合离之事，到此为止，还嫌不够丢人吗？”何覃闵复杂的眼神投向何舒瑜，又扫过一干人，“再怎么说，她还姓何，到哪儿都是这个理，从今往后，谁再以合离挑起事端，就滚出何家。”

　　道完这句，他愤然离去，程姨娘见此没得再说，赶紧邀着两个姑娘追了上去。

　　甄氏狠狠捶胸，心里也是委屈得紧，当初她一个盐商嫡女，嫁给何覃闵生了长女何笙窈，方才晓得官人在外头还有个娘子，且是在她之前便已过门的正头娘子，这样一来，她便成了妾室，几番闹腾下来，那外头的娘子才甘愿做了妾，尊她为正室。后为了所出子女将来平顺没得嫡庶争议，加上心里是真的恨得紧，也咽不下那口气，在那娘子死后，硬是让老爷不给她庶女身份，对外只称当个养女养着便罢。这些年，虽死了个正头娘子，又来个狐媚子，当真把她气得半死。

　　她头晕得厉害，王妈妈赶紧将她搀扶住，“夫人，那二姑娘作何打算呢？”

　　始终是府上的主母，旁的人可以不管，她不行，可眼下当家的还未允的事，她也不敢擅自做主，莫可奈何道：“暂且回她们自个儿院里呆着罢！”

　　经这么一出，这边四人也算能有个落脚之地了。

　　回到院里，何舒瑜缓缓坐于梨花木圆桌旁，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三人，低眉沉思了会儿，喃喃道：“妈妈，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始终不愿信，养父变亲父的事实。

　　秦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珠夺眶而出，“姑娘，是老奴没有保护好你，老奴也对不住大姑娘。”

　　“我阿娘，当真是……”

　　“千真万确，老奴今儿一字不假，姑娘，你才是嫡女啊！”秦妈妈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何舒瑜深深闭眼，“父亲他，当真好无情！”

　　十七年来，亲父在旁，她却始终如同无父无母的孤儿，未曾得到过半分垂爱，而生母去世十五年来，更是从未让她祭拜。

　　慢慢露出轻微的笑，她轻道：“昨儿夜里，我晓得马氏兄弟是徐家派来的，听那男子口中寇贼二字，我便晓得事态有多严重，通敌叛国是大罪，这兄弟俩终归是出自我何家，虽晓得他已误会，却仍撇清关系说不识，就是不想牵扯其中，因为我晓得，父亲这些年为官，没少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生怕别人以寇贼名义查出父亲那些陈年往事，影响到整个何家，我也不愿跟父亲说起昨儿夜里的惊险，生怕他担心，我始终认为，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顺顺当当的，我也从未想到，父亲竟瞒着我这样的大事。”

　　“姑娘！苦难有多少，将来幸福便是有多少，来日方长，还怕没有顺心的时候吗？”

　　秦妈妈将何舒瑜的头埋在胸前，只恨自个儿人微言轻，没法替姑娘做主。

　　“我真的好希望阿娘还在。”何舒瑜不曾想，旁人常常提起的那位死去的二姨娘，便是她的生身母亲。

　　“所以我才劝姑娘，断然不能离开何家，不说那徐家会不会善罢甘休，且就是为了你死去的阿娘，你也要好好的才是。”秦妈妈眼中泛着光，日子还长，天道好轮回，总归会有开花结果的那天。

　　“妈妈，我定好好的。”何舒瑜心下一沉，十七年来从未如此坚定，原来一个人，一味的成全、退让，也是换不来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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