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浴池》倚栏观月

3、老宅的深夜访客

　　破旧的薄铁片儿，牢牢钉在门柱上，用黑漆勾勒的门牌号已经脱落斑驳：冷水村58号。

　　白野试探推门，吱嘎一声儿，大门借着稍许外力，轻松的被推开，要不是提前知道老宅空着，还以为里面有人主动开门。

　　跨过足有20厘米高的门槛儿，循路右转，穿过狭窄枯萎的花坛，在堪比迷宫的小道上，弯弯绕绕前行百米，视野终于开阔，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也露出真容。

　　白野在老宅四周游逛一圈，隐隐觉得王家祖上，压根儿不像是教书匠，更像是懂建筑的木匠才对。

　　四合院整体木质结构，内墙稍许砖石，横梁不见铜铁，全都是隼牟结构搭建的框架，老宅设计的堪称精巧。

　　正房坐北朝南，虽然已经经是下午，日光仍悉数照进院落，门庭上镶嵌着木刻对联。
　　上联：太阴古脉桃林仙山
　　下联：神荼仙君渡化人间
　　横批:趋吉避凶

　　门板上描绘着灰旧的门神画儿，法相威严的神仙怒目而视，身后还跟着只花纹大老虎。

　　“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作为经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要拒绝一切封建迷信。”白野为自己壮胆打气，毕竟他要带着老王头的骨灰盒，在这里守灵七天。

　　王家老宅没有布置亭台水榭，院中干巴巴的挺着一株枯树，白野突然想起老王头穿军装、戴大红花的照片，似乎就是站在这棵树旁边拍摄的。

　　四四方方的院子，栽着一棵死透的枯树，从风水上讲，“口”+“木”正好形成一个“困”字，这可是修葺宅院的大忌。

　　老王头生前最后一通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给老宅的桃树浇水，白野绕着枯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最后十分确定，院子里的桃树已经死了。

　　他将外套脱下来，平铺在水泥地面上，又从包里小心请出骨灰盒，平稳放在外套上，随后利索挽起袖子，走到东厢房附近的水井边，解下井壁上的铜水壶，大力扔进水井里。

　　“咕咚”
　　井内水位很高，铜壶重量大，入水即沉没，白野一点点拖拽麻绳，铜壶载着满满的井水，缓缓升至地面。

　　甘甜清凉的井水，倒映着朝气蓬勃的少年，白野嘴上忍不住念叨：
　　“老王头有福气啊，养了我这个孝顺儿子，你说回老家，我就带你回老家。”
　　“你说给桃树浇水，我就给桃树浇水，只可惜宅子空太久，桃树早就枯死喽。”“等我以后找到工作，挣到钱了，指定给王家老宅换棵好树。”

　　白野捧着铜壶，费力的将壶口倾斜。
　　奇了怪了，他几乎把铜壶大头冲下，可愣是倒不出水来。

　　内外打量过后，发现铜壶底部，似乎有弹簧卡扣，白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紧卡扣。

　　咔哒一声，铜壶底座敞开，井水倾泻而下。

　　不过倒霉的是，白野的手指被弹簧扣戳破，伤口虽然不大，却非常深，豆大的血珠，顺着水流，一起落到土壤中。

　　“什么破东西，还扎手。”
　　明知道树已经枯死，白野还是坚持把水浇透，他给院子里的枯树，灌下整整三壶井水。

　　大功告成，白野将铜壶放回原位，悠闲的捧着骨灰盒，推门跨进主屋。

　　古香古色的家具摆设，每一件都绘着缠枝纹样，寓意连绵不断、生生不息，过去有学问的富贵人家，才喜欢在家中使用这种纹落。

　　正厅上悬着一块牌匾：“生来死去”

　　白野撑着脑袋琢磨：什么意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古古怪怪。

　　正厅右侧是琳琅满目的书籍，整整齐齐的封存在书架上。虽然老宅至少换过六任房主，好在居住的人都比较讲究，不仅没有破坏原来的建筑布局，而且里面的书籍摆设也保存的很好。

　　正厅的左侧是一扇屏风，上面绘着层层叠加的缠枝花，远看繁盛，细看繁复，密集恐惧症绝对受不了。

　　屏风后摆着件大床，嚯！纯实木的，闻着还有股香味儿，这味道怎么跟前两天喝的水蜜桃气泡茶一样。

　　白野又凑近闻，果然是桃子味，莫非是用桃木做的大床，实木家具应该很贵吧，不过没听说用桃木做床的。

　　他将骨灰盒放到床头柜上，小心摆放好后，大喇喇仰在床上，泉城距离冷水村太远，来回舟车劳顿，即便青春年少，也觉得浑身疲倦，好在他素来对吃住不太讲究，多恶劣的环境都不影响吃喝拉撒睡。

　　眼皮越来越沉，白野很快进入睡眠……

　　日薄西山，残月挂着红晕，斜照中天。

　　“皮，皮，给我皮……”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说话，被迫中断梦中的海鲜自助大餐，少年有些恼火的坐起身来。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有人在敲门！

　　三更半夜的谁在敲门？
　　白野吓得一激灵，瞬间困意消散，他左手抱紧老王头的骨灰盒，右手拉出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蹑手蹑脚的来到正厅。

　　顺着正厅的门缝儿，一条被拉长的影子，诡异的落进来，影子的主人似乎确定屋里有人，疯狂的“噹噹噹！”敲门。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再碰我家门，信不信老子削死你！”
　　白野应声推门，未等看清敲门人，蛮力挥动鸡毛掸子，直接甩飞出去。

　　“哎呦！”
　　随着闷哼响起，鸡毛掸子落地碎成两节，散落一地鸡毛。

　　白野环顾四周，院子里并没有人，倒是站着一窝野狐狸。其中一只还晕晕乎乎的倒在地上，其余的小狐狸正紧张的围着瘫倒在地的大狐狸。

　　狐狸崽子们，眼神儿又委屈又无辜，眼巴巴的盯着白野，目光幽怨又透着胆怯。

　　“咳咳，那个，是你们先敲门的啊，不请自来就是匪，大晚上不在山上呆着，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白野虚张声势，他瞧狐狸们眼神清明，似乎通晓人性。

　　地上被砸晕的大狐狸，捂着脑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嘴里念叨着：
　　“皮，皮，给我皮……”

　　卧槽！这玩意儿会说话…狐狸…精！
　　“哐当！”
　　正厅大门被重重关上。

　　白野躲在屋内，心中抱怨真是见鬼了，会说话的狐狸精居然大晚上来敲门。
　　大狐狸好像开口要什么东西？

　　“噹!噹!噹!”
　　正房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而且越来越急促。

　　白野抱着骨灰盒，在屋里上下翻腾趁手的兵器，挑来挑去，发现墙上挂着的桃木剑最合适。

　　“敲敲敲！大晚上不睡觉，干鸡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白野拎着桃木剑，冲出门外。

　　敲门的小狐狸们，见房门内窜出人，滋溜吓跑了，胆子小的两只，更是躲到大狐狸身后。

　　大狐狸立起身子，两只前爪叠在一起，冲着白野上下浮动，似乎在跟他抱拳打招呼。

　　“你…什么事儿？”
　　白野比划着桃木剑。

　　大狐狸上下翕动嘴巴：“皮，皮，我要皮……”

　　白野皱眉：“我自小没皮没脸，你去别家看看吧。”

　　狐狸们：……

　　白野抄起桃木剑，开始虚张声势：“你们走不走？不走老子今晚就扒你们的皮！”

　　小狐狸们似乎听懂白野的威胁，瑟缩着钻进大狐狸怀里，大狐狸挺直身体，两脚直立，右爪子指向院里的枯树，嘴里哀怨的啼叫：“皮，皮，给我皮……”

　　白野：“你要树皮？”
　　卧槽，吓死老子了，还以为大半夜碰到扒人皮的狐狸精呢！

　　大狐狸重重点头，双眼期冀的看向白野。

　　得，只要不是要人皮，一切都好商量。白野大步迈向院中的枯树，瞅准位置，用力一扯。
　　“嗤啦~”
　　巴掌大小的枯树皮被扯下来。

　　狐狸们非常高兴，激动得将白野团团围住。

　　白野右手颠哒着树皮：
　　“想要树皮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们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家的树皮？”

　　大狐狸两只前掌将5只小狐狸扣在身边，眼神流露出无限的悲伤：

　　“我本是冷水村山中一只杂毛野狐，五年前途径一处山坳，碰巧遇见掉进猎人陷阱的红尾狐，我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阿红，阿红随我在冷水村生儿育女。可是三个月前，红尾狐族派人来找阿红，她骗我出山回乡省亲，可自此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几经辗转，找到红尾狐族栖息的地方，发现它们根本不是普通的野狐，而是懂得修行的灵狐，红尾狐族甚至可以化形进入人群，只不过像人类一样生活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就是需要源源不断的吸食人类作为滋补。”

　　“阿红是狐族族长的小女儿，从出生起就替她的父亲、母亲诱捕人类，终于有一天，龙虎山的道长们围剿了恶贯满盈的红尾狐族，其中也包括阿红。出事之后，我曾劝阿红跟我回家，可她舍不得人类灯红酒绿的生活，根本不想回到荒僻的冷水村。”

　　“红尾狐族为了报复道长们，竟然在龙虎山下布置邪阵，害的那些上山烧香的百姓，悉数暴毙而亡。龙虎山的道长们一怒之下，将为非作歹的狐群，打的魂飞魄散。阿红也在其中。”

　　“我趁着道长们不防备，咬住阿红的一缕残魂，匆匆逃回冷水村，阿红虽然有错，可她毕竟是五个孩儿的娘亲，我不想她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所以深夜拜访王家老宅。”

　　白野啧啧惊叹，物种有差异，爱情无边界啊，这故事比聊斋还聊斋。
　　“啊…我家树皮…能治病？”

　　大狐狸颇为感慨：“此树乃是驱邪纳吉的灵物，只要将阿红的残魂温养在上面，便可以帮她祛除恶业，她终有再度投胎的机会。”

　　神神叨叨的，有没有这么灵，白野盯着手心的树皮，左看右看，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想要树皮，直接拿就行，为什么非要大半夜敲门？”

　　大狐狸耐心解释：
　　“多有叨扰，实在是因为，王家的树，只有王家人能碰，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山中精怪，是万万不敢触碰此树的。

　　“我曾半夜拦截过宅院里的人，可他们都取不下树皮，后来才打听到，那些人不是真正的王家人，王老太爷乐善好施，百年离世之后，没理由被歹人霸占家业，我故而施法，想要吓退心怀不轨之人。”

　　白野：“草！前6户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你吓跑的！”

　　大狐狸点头：“我并无恶意，是凡人心中欲壑难平，一点点的威逼利诱，就能让他们暴露本性，自尝恶果。”

　　“听冷水村的老人讲，王家后人进城读书去，我多番进城寻找，几次陷入险境，也没能找到真正的王家人。”

　　“原本以为，阿红命该如此，谁知道我家小儿子太过思念亡母，时不时就来宅子看树，今天更是兴冲冲跑回家，告诉我王家回来人了，我这才带着家人前来拜谒。”

　　拜谒！我信你个鬼。
　　八成因为我是王家人，才会对我这么客气吧，不过树皮很容易就能扯下来，也没有狐狸精说的那么邪门儿。
　　“树皮拿走，有事说事，在敢叫魂似的敲门，老子扒你皮。”

　　大狐狸视若珍宝似的捧着树皮，两个前爪叠在一起：“谢谢恩公，多谢恩公。”

　　五只小狐狸喜笑颜开，也学着大狐狸的样子，拜谢白野的恩义。

　　但愿只是一场梦，醒了之后还会很感动……
　　白野抱着骨灰盒，自我催眠的目送客人离开，实际上冷汗已经窜遍全身。

　　狐狸精们得偿所愿，再三叩谢后，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开。

　　准备离开的大狐狸，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特意嘱咐道：
　　“恩人，晚上千万不要离开老宅，冷水村夜间人人足不出户，尤其到晚上。王家老宅外聚集着大量脏东西，院子里的桃树是辟邪的灵物，外面的邪祟不敢闯进来，您可千万别出去啊。”

　　白野看向残月之下，光秃秃的枯树，忍不住嘀咕：“破树有这么神吗？”
　　大狐狸狡黠一笑：“与树无关，是王家院子里住着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