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挂云枝》血之青

9、调查

　　裴衍之出宫后，将怀中的医书放到马车的暗格中。

　　裴真驾车问道：“主子，宫中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裴衍之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

　　后者沉思着宁玉枝的若干事情，一时出神没有回应。

　　夜色深沉，回府时已经过了人定。

　　裴衍之进书房翻看着公务，在裴真要退下时嘱咐道：“替我查个东西。”

　　裴真立刻恭敬地走到桌案前。

　　裴衍之靠在椅上，沉声道：“去查宁玉枝出生到现在的大小事例，事无巨细，全都查出来。”

　　他要看看这个世界的宁玉枝与前世是否是一个人？

　　裴真点头。

　　裴衍之继续说：“她的那个丫鬟——萍儿的信息也同样查清，随后你再查萍儿和这个宫女的关系。”

　　他手里出现一个染血的腰牌，上面刻着当值的宫门、身份和姓名。

　　裴真接过那腰牌，闻出这新鲜的血迹，猜测此人应是刚死不久。

　　虽不知裴衍之为何要调查这些，但裴真立刻出了书房的门，和手下的人共同去查。

　　裴衍之心中出现一丝急迫。

　　若今生的宁玉枝已与前世不再是同一人，他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男人烦躁地起身，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

　　春红和秋菊坐在宫门口打着呵欠，“公主到底和胡嬷嬷说什么小话呢？”

　　不远处萍儿正想方设法偷听墙角，一会儿趴在窗户下，一会儿趴在门上，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听没听见有用的消息。

　　秋菊也困了，懒散地摇了摇头：“你管呢，这回萍儿都不许进屋，应该是重要的事情。”

　　三人在屋外猜来猜去，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而屋内，油灯下，胡嬷嬷神情震惊。

　　宁玉枝回宫前用仅剩的理智擦洗了手上的血渍，因此没让三个丫鬟看出端倪。

　　但她浑身颤抖，本来血色红润的唇现下都是白的。

　　胡嬷嬷呆坐在炕檐上，喃喃道：“这个鬼老天，我们永宁宫的命，怎的就这般苦。”

　　宁玉枝压抑着自己的泣声，眼眶红了一圈。

　　她撒了个谎，告诉胡嬷嬷，自己杀掉那个宫女是因为听见那个宫女被三公主嘱咐毒杀永宁宫众人，所以她才提前动手。

　　没有人会相信她是重生的，说出来也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满口鬼话，是在给自己的杀人行径找借口。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个合理的理由。

　　如此这般，胡嬷嬷一边夸她做得对，一边却又忍不住难过。

　　“玉枝，你做得对，若是娘娘还活着，也定会这般做。”

　　胡嬷嬷抚着女子的头，抹着眼泪说道。

　　宁玉枝的母妃在她六岁那年，被皇后在凤仪宫门前接连罚跪三个月，硬生生被耗死。

　　娘娘已经死了，可她的孩子们却绝不能再受这份屈辱。

　　胡嬷嬷猛地捶打起自己的胸口，哭道：“是我无用，还得让你一个孩子来筹谋前途，”

　　“我可怜的玉枝，你如今，不过十六的青春年华，竟然要困在深宫受这份罪，我的玉枝，我的玉枝啊......”

　　宁玉枝掩面痛哭。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她绝不后悔，此生哪怕是她自己陷入泥沼，也绝不允许胡氏和萍儿受半分伤害。

　　二人依偎在一起，胡嬷嬷让她振作起来，“日子是向前的，玉枝，都会好起来的，”

　　谁料宁玉枝擦掉眼泪，盯着油灯的火苗说道：“嬷嬷，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你说。”

　　胡氏心疼地看着她。

　　“凤仪宫视我们永宁宫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这般受制于人，只会将我们陷入深渊中。”

　　宁玉枝无力地握住拳，说这话时语气苍白如纸。

　　胡嬷嬷知道这个道理。

　　此前几年皇后未必不想杀了宁玉枝，若不是宁玉枝甘心被皇后拿捏，每到年节便会送去手抄的三百卷经书，只怕永宁宫现下只有几具腐烂的女尸。

　　宁玉枝瞳孔里倒映着火光，心里下了决心。

　　“嬷嬷，都说只要撑到明年出降便能看到盼头，但皇后真的会让我顺利出降么？”

　　胡氏默然，皇后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说皇后，光一个三公主就够永宁宫众人喝一壶。

　　“我想，”宁玉枝闭眼半晌，嗓音滞涩，“我想杀掉宁傲晴。”

　　话音刚落，胡氏便震惊地捂住她的嘴。

　　“好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杀人偿命，宁玉枝已经杀了个人，若是再造杀孽，未来岂有好报？

　　宁玉枝眼眶渗出泪渍：“嬷嬷，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此次春游，若不是裴衍之相救，我现在已经丧命于虎狼之口，她想杀我，这次杀不了，可下次呢？”

　　胡氏捏着她的手一紧，声音冷冽：“孩子，我来动手，我明日便去凤仪宫——”

　　“嬷嬷！”

　　宁玉枝打断她，倒吸一口凉气道：“我有办法，听我的便是。”

　　前世裴衍之的腌臜手段，她多少见识过，也清楚自己资源有限，只能用最朴素的手段。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胡氏攥住拳：“玉枝，再不济，嬷嬷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做些事。”

　　“嬷嬷，你不用担心。”

　　宁玉枝深深吸了一口气。

　　.

　　等到下一次太书房上学时，宁傲晴没有告假，反而拉着自己宫外的小姐妹在太书房闲聊。

　　快到上学时，她的贴身女官绿漾匆匆跑过来，同她低声说了几句。

　　宁傲晴面色愠怒，阴沉道：“她没死？”

　　可真是命大，兽群都没能杀了她。

　　“谁救得她？”

　　几个世家小姐识趣地退避三舍，不敢听详细的。

　　绿漾摇摇头：“没问出来，只知道当夜是一个金吾卫将人接回了宫。”

　　宁傲晴面色更难看了。

　　她虽是公主，但到底不是武将朝臣，手伸不到金吾卫内部去，更不巧的是，这两日父皇愈发其中裴衍之，将金吾卫都统一交给他管理。

　　“小杂种，”

　　宁傲晴阴冷地看着身前的盆栽，将一截花叶尽数掰断。

　　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去整治宁玉枝时，女子就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绫缎衫进了屋子。

　　文太傅本想叮嘱几句她的课业，但看到三公主吃人似的眼神，就将话尽数咽进了肚子中。

　　宁玉枝自顾自走到角落中，在桌子中翻了翻，却没看见上回文太傅交给她的那本医书。

　　宁玉枝心一凉，连忙弯腰去找，却仍扑了个空。

　　那日为了躲避裴衍之，她手忙脚乱就忘记将医书拿走，但她记得那本书分明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旁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拿走的。

　　去哪儿了？

　　宁玉枝咬着唇畔，想去别的地方翻找，却又害怕惹来别人的注意，只能忍着内心的躁动坐在原处。

　　宁傲晴冷冷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没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

　　文太傅咳了咳，敲了敲桌子：“上课了。”

　　宁玉枝约莫发现几分宁傲晴对她的敌意，课上全程都握着手里的那把刀。

　　只要宁傲晴敢课上发难，她就撕个鱼死网破。

　　谁料，到了下午放学时，宁傲晴都视她如无物，让宁玉枝松了口气。

　　下学后她穿过抄手游廊，快步往永宁宫走。

　　下午昏黄的阳光染上几分静谧，宁玉枝心情刚有几分放松，身前就出现一排人。

　　“你这条命倒是够大。”

　　一个阴沉的女声缓缓出现，宁玉枝看着她被奴仆众星拱月，瞳孔不自觉紧缩几分。

　　“你......”

　　话音未落，左脸便被狠狠扇了个巴掌，疼得宁玉枝眼前晕眩半瞬，耳鸣声嗡嗡作响。

　　她晃动着脚步站稳，捂着脸，眼泪已经被打了出来，可眸中情绪却很平静：“看来三公主心情不是很好。”

　　宁傲晴冷笑一声：“兽群都啃不掉你这根硬骨头，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金吾卫敢护送你回宫，若是让本宫知晓定要将他做成人.彘。”

　　宁玉枝肩膀不可控制地瑟缩一下，她舌尖舔了舔嘴角被扇出的血丝，一时无言，干脆站在原地握着袖子里的匕首。

　　谁料宁傲晴扬起下巴，对绿漾和其他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人便瞬间逼向宁玉枝。

　　“扑通”一声，随着那具单薄的人身掉入水中，一行人才声势浩荡地离开了这一处。

　　宁玉枝被推入水中，清心湖的湖水带着碧绿的水渍，还未到夏天，水温凉意入骨，差点让她小腿痉挛。

　　她憋着气，在水中缓缓睁眼，凭着有限的方向感摸到了岸边。

　　出水的一瞬间宁玉枝打了个激灵，爬上岸后拼命地咳嗽起来。

　　她被宁傲晴推下水很多次，每年两三次都算少的，许是还有点儿水性，第一次淹入池塘时被一个太监救了，后期自己学会了游泳。

　　夕阳渐落，宁玉枝握紧袖子里的匕首，忍住心中和眼眶里的酸楚，落汤鸡一般回了永宁宫。

　　萍儿吓了一跳，连忙用干净的被褥裹上她，让春红秋菊去烧热水。

　　宁玉枝将布兜里沾湿的课本倒在地上，胡氏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那些书本，打算去烤干。

　　等到水烧热后，宁玉枝就被催着去泡热水澡。

　　谁料半夜她便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