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挂云枝》血之青

26、争端

　　宁玉枝抬头，面上故作惊讶惶恐：“什么？”

　　皇后见她这样子，更觉得她是个蠢东西好掌控，遂睨着她道：“她一个刚刚进宫的小贱人，那玉麒麟虽然贵重，但与本宫手中的凤印相比，十个玉麒麟也抵不上这一个凤印，你的婚事向来由本宫做主。”

　　宁玉枝适时低下头，眼角渗出几滴泪：“既是母后做主，烦请您给女儿寻一门好婚事。”

　　皇后心里瞧不上她任人摆布的作派，但面上还是悠悠道：“你若是温顺一些，本宫自然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回头，本宫将驸马人选给你送去。”

　　宁玉枝装作千恩万谢，起身时双膝上全是惨淋淋的血。

　　出了凤仪宫，宁玉枝忽然觉得海阔天空起来，不过让她遗憾的是今日宁傲霜不在。

　　宁玉枝摸了摸自己被泼的湿淋淋的头发，还有狼狈的行头，快步回了永宁宫。

　　这消息传到了金乾宫耳里，但金乾宫众人不知皇后与宁玉枝的对话内容，只能擅自猜测一番。

　　丽妃有些动怒：“人刚从我金乾宫走出去，第二日就被她欺负得头破血流，她打得不是宁玉枝，打得是我金乾宫的脸！”

　　“好你个老毒妇，本来以为你抄家灭族，总算能消停些，可这狗爪子真是伸的够长的。”

　　齐明儿虽然年岁不到双十年华，但也是个厉害角色，当下对黄橙呵斥道：“给本公查，查查这阖宫上下，是哪个狗杂种将消息漏了出去！抓到了给本宫打五十大板！”

　　金乾宫倏地搞起大动作，而消息闭塞的永宁宫还不知情。

　　宁玉枝回宫时，裴府的亲信就将宁玉枝受伤的消息告知了裴衍之。

　　天色已晚，宁玉枝站在窗前，身前却扔了一个石子，她四下看了看，知道是裴衍之来了，将伤处遮掩后出了永宁宫。

　　宁玉枝走出大门却没看见人，刚想往前找一找人，手腕就被温热的大掌攥住了。

　　男人的声音凉如水，情绪也有些不对：“我在这儿。”

　　宁玉枝回身的同时撞进他眸子，“怎么了？”

　　裴衍之打量着她全身，随即撩起她的裙摆掀起裤管，果不其然看到女孩儿双膝处的红肿和血丝。

　　他皱眉道：“你乱跑什么，干什么去掺和丽妃和皇后的纷争？”

　　他和齐家人串通送齐明儿进宫，本就是为了打压皇后的势力，刚得安生她就往皇后枪口上撞。

　　宁玉枝自是不会把真实想法告诉他，遂斟酌着辩解道：“我本是想去凤仪宫找宁傲霜的，想着顺势挑起两宫争端——”

　　“你能做什么？就算你能挑起争端，你又能做什么？”

　　男人声音有些冷，当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宁玉枝刚沐完浴，长发披散，当下被夜风吹在脸上几缕。

　　她神情有些难堪，却没有吱声。

　　“你为何要去寻宁傲霜？”

　　裴衍之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过她面上的一丝表情，她惯会骗人，前世就是和太医联手欺骗他。

　　宁玉枝低下头，不想面对他的质问。

　　裴衍之逼问道：“说话。”

　　宁玉枝侧过头，皱着眉明显不想和他对峙，她挣扎着想要挣开裴衍之的手，低声道：“放手。”

　　裴衍之反将人拉进怀里，声音像含着冰块：“你想对宁傲霜动手？”

　　宁玉枝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像是默认了。

　　裴衍之想起前世的愁怨，不难理解她心中的仇恨，可他还是不希望宁玉枝落到前世心智疯迷的境地。

　　他揽紧放在宁玉枝腰上的手，语气放缓：“我说过我来做，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宁玉枝想到他刚才凶自己，垂下眸子，言简意赅：“在宫中，她随时都能对永宁宫动手，但你不是神仙，我不可能始终都靠着你活下去，你也不必日日为我担心。”

　　裴衍之心口一滞，宁玉枝趁着这个功夫从他怀里退出来，“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

　　裴衍之揉揉眉心：“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早动手？你想没想过，你若是不跟我说一声，万一被皇后和宁傲霜发现怎么办？万一你谋划不成反噬自身......”

　　“裴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活到今天都是您的功劳？”

　　女孩儿披散着长发，在月光下没有情绪地问道。

　　前世的确是这样，没有裴衍之她早就在春游时就被兽群啃得骨头都不剩，从那之后，掉入他的圈套，被他玩弄于鼓掌，最终眼睁睁看着胡嬷嬷和萍儿相继死去。

　　可明明，前世的后宫矛盾都是他挑拨而起，胡氏和萍儿也因他而死。

　　今生她终于可以摆脱他，甚至成了杀人凶手，他却依然在纠缠。

　　永远都在纠缠。

　　裴衍之沉默下来，他不知道。

　　“你若真是神勇，真是良善，当年我替你挨下那几个板子时，你或许心中就有所顾虑。”

　　宁玉枝感觉长发被风吹动着，像柔软的水草拂在她烧得滚烫的面颊上。

　　“但你什么都没做，你高高在上惯了，也不稀罕我那几个板子的情谊，给了一百两银子，却不知那一百两银子被层层剥削，给萍儿治病时，二皇子身边的太监知晓是我替你挨下板子，便针对萍儿，宫外一两银子，尚医局的人却管我要十两。”

　　“我也不是怨你，你能想到给些银钱已经很是不错，我只是想说，若不是我泛滥的同情心，兴许萍儿生了病便不会受到宁傲天的针对。”

　　宁玉枝想起前世，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自我呢喃般，“我有时候，真是后悔救了你，你现在装作好人模样，可以前，你比谁都恶毒。”

　　裴衍之听见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他，她说她后悔了，她后悔救他，也根本不想和他有关系。

　　一直都是他，他卑鄙无耻，却还要说她落魄寒酸，一直都是他高高在上，却以为能轻易折辱她。

　　他错了，真的后悔了。

　　宁玉枝站在月光下，看不清黑暗中的他，更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我在想，若是裴大人也能失去几个至亲，也能眼睁睁看着挚爱死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听着她被凌迟而死的惨叫，听着她临终前的不甘，或许也能理解我心中的急迫了，”

　　宁玉枝继续说着，眼前恍惚回到了前世的永宁宫。

　　那两年的冬天，明明寒冷彻骨，却给她一种火油浇心的痛意。

　　他怎么能理解呢？

　　裴衍之怎么能理解呢？他为什么没有重生呢？如果他也重生了，她便能全然对他发泄心中的不满。

　　可他没有，今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自己也很好，却仍带着他强烈的掌控意味，可比起前世，现下已经好多了。

　　但至少，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

　　宁玉枝感觉喉头哽咽，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在发丝被夜风吹动时，与他擦肩而过进了永宁宫。

　　再说下去，她害怕她忍不住，更害怕裴衍之失控。

　　裴衍之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可张嘴时眼前生出几分昏暗，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面上凉凉的，是眼角的泪不知何时落下。

　　她要有多痛，才会平静到连话都不想和他说完。

　　男子站在宫门前，清贵伟岸的背影却生出几分狼狈。

　　.

　　深夜降临，宁玉枝悄悄回了卧房睡觉，和裴衍之吵架很费心力，她躺在床上意识很快陷入了昏沉。

　　第二日晨起，宁玉枝坐在院子里去绣给刘小天的绣品。

　　“他到底什么时候来找你？”

　　萍儿蹲在地上洗衣服，快到十一月份，天气寒冷，宁玉枝让她回屋去洗，屋里暖和一些。

　　萍儿摇摇头：“不要，在屋里就说不了话了，春红和秋菊最近缠我缠的紧。”

　　宁玉枝讶异道：“她俩缠你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想从我这儿知道你的消息吧，”萍儿用棍棒捶打着衣物表面，许是蹲太久，腿有些麻，她起身坐到石凳上，继续道，“刘小天说了，他的那个相亲对象要过几天才能和他相看，所以我只能过两天才出宫。”

　　宁玉枝察觉她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了你这是？”

　　萍儿撅嘴：“春红和秋菊老是追着我问刘小天的事儿，我心里不舒服。”

　　宁玉枝经过人事，看她这模样猜到一二分，遂低头绣着那件绣品，缓声道：“你不是说他都要去相亲了么？难不成还能看上你？”

　　萍儿生气了：“可是......可是”

　　“萍儿，你年纪还小，明年才及笄，想这些事情太早了。”

　　宁玉枝笑着，“你进屋去吧，手都冻红了。”

　　“哦。”

　　萍儿想了想也是，自己才多大，还没必要想这些事情，吴国风尚晚嫁，女子及笄后三年才会出嫁。

　　宁玉枝也有些冷了，和她一同进了屋。

　　秋菊方才去了趟尚宫局取按例的煤炭，回来时路过金乾宫。

　　她脱下夹袄，对着屋里众人说道：“我方才路过金乾宫，发觉里面可热闹极了。”

　　一听有热闹，连宁玉枝都看了过去。

　　萍儿躺在炕上，托着下巴道：“往常都是春红姐姐包打听，怎么你也爱看热闹了。”

　　春红和秋菊两个丫鬟，一个性子泼辣且厉害，一个性子稳重且温和，二者像是水与火，互相包容。

　　秋菊闻言将手烤在火炕上，笑起来：“我可不像她四处打听，我是正好路过。”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萍儿眼睛亮亮的，催促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