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挂云枝》血之青

18、前世

　　“进去后，就说是皇后找你去凤仪宫抄经，”

　　裴衍之揽着她的腰肢，低头吻掉宁玉枝面上的泪痕，她眼眶红肿，双眼失了魂似地瞥向别处。

　　裴衍之不是怎么在意，撬开她的牙关像是要将她全部拆吞入腹，吻得宁玉枝不住地向后仰去。

　　尝到前世熟悉的滋味，男人眼都热了，干脆将人摁在墙角上，顺着她的下颌处吻向下方。

　　宁玉枝被吻得唇也红肿，当下连忙推开他，哑声道：“我进去说一声。”

　　逃是没有用的，但起码不要让胡氏和萍儿看出来。

　　裴衍之喘着气，一口咬在她耳垂上，等气喘匀了才松开怀中的人。

　　像是被人抽走魂魄，宁玉枝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进了永宁宫。

　　裴衍之盯着她的背影，率先上了马车。

　　永宁宫内，宁玉枝刚踏入屋子，胡氏正好也做好了晚饭，见她回来招呼道：“吃饭啦玉枝。”

　　春红、秋菊还有萍儿都坐在桌案前，看上去都在等她。

　　宁玉枝勉强笑了笑：“嬷嬷，凤仪宫那边去找我抄经书，这两日可能我都要在那边待着。”

　　本来还张罗着吃饭的几人顿时一静。

　　胡氏担忧地问道：“怎的突然要叫你去，”

　　往常虽然皇后也总是去叫宁玉枝跪祠堂抄佛经，但都是在年前和节日的时候，像今日这般突然，前所未有。

　　“况且，玉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胡氏不放心，想要从炕檐上走下来看看宁玉枝的情况。

　　后者下意识就退后一步，连连摇头道：“嬷嬷，皇后那边来催了，我得马上去，这饭我就先不吃了。”

　　随后她逃也似地离开永宁宫，直奔巷口桃花树旁的那辆马车。

　　裴衍之等候多时，车厢中有烛火照明，宁玉枝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上了车后便沉默地缩在一角。

　　前世裴衍之直接将她囚在宫中，就算是做那事也是在永宁宫，不知这一世他要干什么。

　　宁玉枝不明白，为何今生的裴衍之变了这么多。

　　她看向晃动的烛台，放于膝上的双手缓缓攥紧。

　　“你要带我去哪儿？”

　　宁玉枝出声问道。

　　裴衍之见她坐那么远浑身防备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

　　她那时候恨透了他，现在应当也是。

　　“回裴府，”他语气微顿，“也叫明珠苑。”

　　女子靠在厢壁上，闻言控制不住地抱住双膝，她侧过头埋在膝盖上，泪水顺着面颊无声落下。

　　明珠苑啊。

　　前世困了她整整两年，今生又要多少年呢？

　　裴衍之啊裴衍之，你让我怎么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曾经我也掏心掏肺过，可换来的结果便是毫无自尊地困在一方天地里。

　　烛火照不见的黑暗放大着她的恐惧无助和抗拒。

　　男人听见她难以压抑的抽泣声，记忆回溯到了前世。

　　.

　　天宝二年，大雪纷纷扬扬。

　　幼帝登基尚不熟络政务，朝政大权便由裴衍之一手掌控，百年王族裴家权势滔天，上门求亲想要联姻的人数不胜数，甚至也有主动送女儿来做妾的。

　　众人都知晓裴衍之娶了前朝的四公主为妻，但两人成亲至今，那位正房妻子身患罹难，一直未曾露面。

　　裴真进了裴衍之的值房，趁他批阅奏折时禀报道：“主子，王尚书有意约您在醉春楼赴宴。”

　　男人头也不抬：“不见。”

　　醉春楼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王尚书约他已不是一次两次，头一次裴衍之有闲功夫便去了，谁料一直带着他那个嫡孙女，还当面说要结两姓之好。

　　裴衍之心中厌烦，此后干脆断绝这种额外的应酬。

　　他批完手中的一本折子，想起几日未见的宁玉枝，便问：“夫人身体如何？”

　　“太医日日去把脉，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

　　裴真回应，顺便偷偷去看裴衍之的脸色。

　　主子和那位前几日大吵一架，那位又是个不肯服软的倔主，他一怒之下就在宫里住了多日。

　　裴衍之揉了揉眉心，感觉心中有些不舒服，这异样让他不由得叮嘱几句：“还是多派几个太医去看看。”

　　宁玉枝从永宁宫那会儿就因为冬日受了凉，后又被胡氏和萍儿的死刺激，太医初时诊断她心中郁结，若是不打开心结，只怕难以长寿。

　　裴衍之便放下政务陪她在府中一连待了两月，那之后太医的反馈越来越好。

　　直到几天前，宁玉枝闹着要走，要回生母的故乡去看看，裴衍之动怒，用萍儿的遗物威胁她，见她还不服软，一气之下住进了皇宫。

　　忽地门外有人来敲门。

　　那侍卫进屋后低声道：“侯爷，您府上的侍卫来传话，说是夫人叫您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裴衍之眸子一冷，将奏折扔在桌上：“她自己不愿意服软，凭什么叫我回去？太医说她的身子好得很，别想用这招吓唬我。”

　　他皱着眉头，让那侍卫退下。

　　裴真大气都不敢喘，半晌后才吱声：“兴许夫人是真有什么急事，侯爷不去看看？”

　　裴衍之看着桌案上那只木雕。

　　萍儿生前有段时间迷恋上木雕，为了让宁玉枝开心就成日想法子刻木雕，后来萍儿死了，只留下这一个物什。

　　宁玉枝最珍贵这物件，平时他只要拿这物件要挟她一二 ，她都会乖乖听着，可前几日却极为倔强，浑身像变了个人似的，就算他拿走这木雕，她也不想放弃出走的想法。

　　正想着，裴衍之心口忽地闪过刺痛，那痛意让男人闷哼一声，像是活生生要将他撕裂一般。

　　这时候书房门被急促地敲响，裴真跑去开门，那进门的侍卫进屋便跪下了。

　　书房门一开，屋外的鹅毛大雪便飘进半数，一股寒意缓缓生发。

　　侍卫青白着脸，声音带着颤意：“侯爷，夫人去了。”

　　“什么？”

　　裴真微愣。

　　去了，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桌案上高大男子起身的瞬间踉跄扶住桌案，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你说什么？”

　　那侍卫眼眶中全然是惶恐，因为焦急还带着哭腔：“侯爷，您快些去吧，夫人去了，夫人去啦！”

　　轰的一声。

　　如惊天霹雳直直打在裴衍之脊梁处，男人不发一言走出书房，连狐裘都未批，步履飞快，径直在裴真身旁刮出一阵风。

　　裴真甚至忘了去追，盯着地上瘫倒的侍卫问：“夫人怎么了？”

　　侍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去世了，死在雪地里了，明明......明明她今天最是精神，青竹管家还陪着夫人出来看雪景，可不消片刻，夫人便吐了血，起初我们也不信，可夫人直直往雪地里走，临走时还念叨着萍儿萍儿......”

　　最终雪地里是刺目鲜红的血，那些血浸透女人纯白无瑕的狐裘，也浸透了院中未曾打扫过的雪。

　　裴真愣在原处，心中忽然为宁玉枝产生几分不甘和酸涩。

　　那个小姑娘，明明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啊......

　　青竹抱着女人冰冷的尸体，在雪地里难过地大哭着，她去握女子冻得通红的手，一遍遍喊着：“夫人.....夫人”

　　天空中的雪越下越大，阴沉沉的天空与咆哮的北风交相呼应。

　　“侯爷！”

　　院中的奴仆看见来人跪了一地，裴衍之身上全是冰凉的雪。

　　他不信，他根本不信。

　　心口的刺痛还在扩大，从心脏处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一股猛烈地郁气撞击着裴衍之的胸膛，甚至生出一股愤怒。

　　直到他看见了无生息的她。

　　裴衍之僵立在一旁，看着她已经涣散无神的双眼，他忽地察觉，他们说的是真的。

　　阿玉走了。

　　青竹还在哭，她哽咽着，“夫人......夫人说了”

　　“她说什么？”

　　风雪势重，裴衍之已经察觉不到外界，只下意识问了一句。

　　“吴国皇室罪有应得，可她又何其无辜。”

　　只一句话，让裴衍之理智重回。

　　一时间胸口不知什么被堵住了，堵得他难以喘息，可他看着那张已经毫无生机的面庞，却感受不到丁点儿难过，似是麻木了。

　　“阿玉，外面冷。”

　　他站了许久，最后弯腰抱起那具冰凉的人身，一步一步回了屋子。

　　她这么小，这么瘦。

　　刚刚二十岁的年纪。

　　进了屋，风雪变小，裴衍之替她褪去狐裘，像往常般用自己的大掌捂着她的小手，可如今那双手怎么也捂不暖。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

　　裴真候在屋外：“主子，这木雕我给拿来了。”

　　裴衍之遣了他走，不许任何人留守。

　　月光洒在床前，裴衍之忽然想起她十六岁时，他将人囚在永宁宫，那个时候是存着不放手的心思。

　　现在也不想放手。

　　可裴衍之发现，他这回困不住她了。

　　“阿玉，你怎么不能等等我，再有两月，就是你喜欢的春天了，你不是最讨厌冬天么，怎的还这个时间走了。”

　　男人大掌包着她的手，方发现她的骨瘦嶙峋，她瞒着他生病时，得多疼啊。

　　.

　　马车缓缓停下，裴府到了。

　　宁玉枝止住了哭声，只是坐在角落里不愿下车。

　　裴衍之一手揽着她的腰，竟然囫囵个将人捧在怀里，面不改色进了府。

　　裴真别过眼，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