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挂云枝》血之青

17、求你

　　宁玉枝一夜未眠。

　　手刃仇人并未带来多少快感，她觉得自己像只傀.儡，或者像只木偶，老天爷让她来这世上，从未让她如意过一日。

　　夜就这般转瞬而逝。

　　当萍儿来找她要香囊时，宁玉枝下意识从衣服里去找，却没找到。

　　“咦，这香囊哪儿去了？”

　　宁玉枝低声嘀咕着，看着自己藏青色的衣袖，突然想起昨日雨夜出门时将蓝色的香囊带了出去。

　　瞬间，她面色苍白至极。

　　“萍儿，我给弄丢了，我再给你重绣一个好不好。”

　　这话带着颤音。

　　萍儿下意识点点头，在宁玉枝的注视中远去。

　　也就是在她走出去的瞬间，宁玉枝腿软跌在了床榻上，她慌乱地找着香囊，可香囊就是不在，要知道，那上面绣着萍儿的名字！

　　恰好，胡氏在门口催促道：“公主，是去太书房的时候了。”

　　宁玉枝浑浑噩噩地起身，拎着书匣出了永宁宫。

　　路过清心湖时，却看见祥福树下围着大片宫人，她下意识抬起步子走向人群，借着余光在各处查看，却没看到那只蓝色的香囊。

　　宁玉枝松了口气，心下稍安。

　　若是凤仪宫真发现了什么线索，以皇后的性格早就对永宁宫发难了，那香囊应当是她落在别处了，回头出来再找找便是。

　　到了太书房后，今日宁傲天未来，他与宁傲晴是亲兄妹，关系也一直不错，听说昨夜悲伤过度，竟然晕了过去。

　　宁玉枝坐在角落的那张桌案上，一时间有些跑神。

　　这时男人一身宽松的玄色衣袍进了屋子，手里握着书卷，神情冷漠，见到宁玉枝也像是见到陌生人似的。

　　对着坐在角落里的宁玉枝淡淡道：“坐近点儿。”

　　宁玉枝心不在焉，拎着书匣坐到跟前，听他淡声讲解着知识时也会无意识放空。

　　裴衍之讲课速度很快，他不管宁玉枝能不能听懂，一口气说完，便算是放学，期间眼神会有意无意落在她的面上，但后者并未察觉。

　　“今日便到这里吧。”

　　书本上的知识对裴衍之如同小儿捏泥一般，裴衍之收拢课本，却见讲台前案几旁坐着的女子一动不动。

　　“还不走？”

　　宁玉枝听着他冷淡的声音，瞬间回了神，“哦。”

　　宁玉枝就拎着书匣回了永宁宫。

　　在她走出太书房时，裴衍之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裴真候在门外，提醒道：“主子，人走远了。”

　　裴衍之忽地问：“凤仪宫那边儿安排好了？”

　　裴真点点头：“大公主那边传来风声，说是要搬回凤仪宫陪着皇后亲自抓住凶手。估计明日就回宫了。”

　　男人拿起手上的那本书，声音淡如远山：“就今晚吧，安排一下。”

　　他的阿玉，手段还是稚嫩了些。

　　.

　　宁玉枝回宫时，在清新湖附近转了转，却都没看见那枚香囊。

　　她站在草丛中直起身，想着神情冷漠、明显与她划清界限的裴衍之，觉得应当不是他动的手脚。

　　那这枚香囊去了何处？

　　天边浮起晚霞，火烧云宛如空中之海，将天色折射出斑斓景象。

　　宁玉枝拎着书匣，在祥福树下停留很久才转身走出清心湖。

　　许是天色伴着晚霞已十分昏暗，她不知为何心下总是打鼓。

　　因着宁傲晴的死讯，整座皇城遍布缟素，往来的宫人们腰间都戴着白布条，以示尊敬。

　　只有福禄殿中皇上依旧夜夜笙歌，听说皇后因为愤恨赐死了福禄殿中一干舞姬。

　　“可他们又有什么罪呢？”

　　宁玉枝低声呢喃着，一边抬步往永宁宫去，宫道宽阔，夕阳斜下时远处忽地走来一人，长身玉立，身形高大。

　　她这才想起来现下是下值的时间，裴衍之应当也要回府，遂低下头想要快点从男人眼前消失。

　　“四殿下，”

　　他声音很温和，站定在宫道中央，突然喊道。

　　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宁玉枝不由得心头一震，但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让她无法忽视，只好抬头看着他：“裴大人，您有事？”

　　裴衍之盯着她身上的灰色绫缎衫，想起前世今生初见她的那一幕，她便也是穿着这衣服。

　　那时候就想把她撕碎啊。

　　男人大掌抬起落在她额前，宁玉枝下意识退后，看见他的手不禁低声道：“大人......”

　　“今日的课业学得如何了？”

　　他走近一步，指腹抚过她的面，顺便低声问。

　　宁玉枝浑身僵住，盯着眼前人的胸膛，他指腹熟悉的触感仿佛带她回到了前世。

　　“今日的课业......很好，裴大人、裴大人——”

　　她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抵住他的手惊呼道，但下颌处已经被他钳住，腰上箍着他的手臂，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裴衍之眸中暗色划过，“阿玉，你看看这是什么？”

　　宁玉枝顺着他的手去看，赫然看见他腰上的那枚香囊，恰巧不巧，上面绣着海棠花和萍儿二字。

　　“这是......这是，”是她给萍儿绣的香囊。

　　可这香囊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一时间颤栗之意遍布全身，女人腿软跌地，拼命伸手想要去够那枚香囊。

　　裴衍之居高临下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淡淡道：“阿玉，我说过，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若是抓住了，定不会放过。

　　“你想要干什么？”

　　宁玉枝刚碰到香囊的手倏地被他攥紧，遂哽着喉头问道。

　　“你说，如果金吾卫将这枚香囊送到凤仪宫去，永宁宫众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依旧没什么情绪，仿佛威胁人的不是他一般。

　　宁玉枝心里一凉，“你什么意思？”

　　裴衍之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玉，你说杀了宁傲晴的到底是谁？是萍儿——”

　　“你不要动她！”

　　宁玉枝猛地反握住他的手腕，颤抖中带着强撑的镇定，通红的双眸定定望进他双眼里，让裴衍之将她的哀求看得一清二楚。

　　“你若是真想为难永宁宫，是我，是我杀了她，可你不能赖到萍儿身上，萍儿、萍儿还是个孩子，”

　　宁玉枝慌乱地说道，裴衍之轻笑起来：“阿玉，说话要将证据，香囊上绣的是萍儿二字，你觉得，皇后会相信是你么？”

　　他拭去女子眼眶中溢出的眼泪，随即在她耳边低声道：“介时皇后不仅会生剜了萍儿，就连你看重的胡嬷嬷——”

　　宁玉枝猛地捂住他的嘴。

　　裴衍之轻笑起来，拉开她的手：“阿玉，我说过，别让我抓住把柄，不然，你受不住。”

　　天色彻底昏暗，男人面上的神情一半清晰一半昏暗，宁玉枝对面上的眼泪毫无所觉，她怔怔看着裴衍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有将这香囊交给凤仪宫，不然她早就被皇后折磨至死了，他也知晓是她杀了宁傲晴，他更知晓这事与萍儿毫无关系......

　　他与前世一模一样，用她最珍视的东西逼她投降。

　　裴衍之的大掌抚住她颤抖的双肩，漫不经心道：“阿玉说呢？”

　　他高大的身形几乎要覆住她，此时薄唇刻意在她唇边划过，宁玉枝察觉到他的意图，豆大的眼泪滴滴落下，她伏首哽咽道：“你不要动永宁宫。”

　　女孩儿的泣音滴滴点点落在裴衍之心中，他摩挲着宁玉枝的后脑，“我为何不动永宁宫？我与你非亲非故，当日是阿玉说要撇清关系。”

　　“怎的，现下还委屈上了？嗯？”

　　他抬起宁玉枝的下巴，眸中透着股悦然。

　　宁玉枝缓缓握紧双拳，用最后的清明说道：“是我杀的，你不要动他们，你若是真想做些什么，直接将我送去凤仪宫便是。”

　　裴衍之站起身，淡声道：“你知道我心思，区区一个凤仪宫，对于我来说如股掌玩物，我想要的是你，但你若不愿意，永宁宫是不会太平的。”

　　下衣摆被一只白皙的手扯住，她攥得很紧，“求你——”

　　“求我有什么用？人的前程要自己挣来，我裴衍之也不是什么人都使唤得动，更不是救苦救难的佛菩萨，”

　　“阿玉，你知道我意思。”

　　宁玉枝心口宛如被人重创，疼得她眼前发昏，甚至连攥住他衣摆的那只手都看不清。

　　天色黑沉，月亮冒出头。

　　她想起萍儿和胡嬷嬷，想起自己亡故多年的生母，还有前世胡嬷嬷病逝前的那几句咒骂，身上突然很冷很冷。

　　逃不过么？

　　重来一世，卑贱如蝼蚁，还是逃不过，只因她无权无势，无能为力，任人践踏。

　　裴衍之盯着脚边那道浑身都在颤抖的身影，“我本不想这么急，是你做事不小心。”

　　他又轻笑一声，仿佛悬在宁玉枝头顶的利箭，又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月光下，女子终是哭着应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你，不要伤害她们，不要伤害萍儿和胡嬷嬷，我求你，裴衍之，我什么都应你，你不要伤害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像濒临绝境无助的幼兽，小小一团呜咽着。

　　裴衍之听见她的话，唇角缓缓勾起：“阿玉，没有反悔的余地。”

　　“日后若是想逃，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他弯下腰打横将人抱起。

　　宁玉枝哭得难以自持，还是踏上了前世的道路啊。
　　明明她这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