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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优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出去标本采集的同学已经结束了上午的活动回来了。带队的老师似乎还有什么要交待,所以队伍依然集合在大堂门口。在或是疲倦或是兴奋的人群中,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恒。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双手抱胸靠着柱子站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那个传闻中的漆原千惠,正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沉淀着无声的僵硬。

      发生了什么事么?优暗自揣测着,眼睛依然紧盯着那个对于老师的说明完全心不在焉的男生。干净的线条,白色的上衣,半长的短发。一个何时何地看起来也只算是好看的男生。可是为什么在夏日融化一切的阳光里,在那么多人当中,只有他的线条这样分明呢。

      许是察觉到了不同的视线,恒突然转头望向优的方向。视线相接,仅仅是一个轻微的碰触,男生却忽然转开了脸,只留下一个半白的侧面。

      那是男生特有的坚毅的骨骼,耳根下柔软的微微汗湿的头发,靠近一点就隐约看见的青色的血管。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在身体组成上并无差别。而同样的物质却构造出几十亿个不相同的人。所以,那个羽村千佳,是否只是夏天的白日梦一场?

      老师的讲解结束,本就站得随便的人群呼啦一下散了开来。优小心翼翼地退到不会挡路的位置,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往电梯方向走。

      其实还是算倒霉的,难得到了海边却要这样坐在酒店里发霉。优看着同学们手中的收获品,有些默然。

      “受伤的人怎么还到处乱跑?”恒的声音不知何时已近在身旁。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伸手扶住了站得有些令人担心的优,“你这个样子,是准备把另一只脚也扭掉吗?”

      “我才没那么无能。”优不甘示弱地回嘴,报复性地将身体的重量交付在男生的两条手臂上。

      “会从悬崖上掉下去,本来就是无能的表现。”恒挑了挑眉,凉凉地回答。

      “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提悬崖,又不是我自己要跳下去的……”她正要继续拌下去,右脸颊却忽然感到万箭钻心的刺痛。谁的视线这么有穿透力啊……优小心地转过脸,如意料中一样对上了漆原千惠绝对称不上友善的脸。

      两个女生悄无声息地对峙了几秒钟后,千惠眯起眼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后,转身走掉了。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虽然本性比较迟钝,也还不至于迟钝到连自己为什么被敌视都不知道。

      “我最近的女生缘很差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借着恒的力量稳稳地往前走。

      “什么?”恒低下头问,“对了,你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优一愣,有些心虚地停下了脚步,“你怎么知道?”

      “看起来心事重重,没什么精神。”

      “是吗……”优咬了咬嘴唇,抬脚往前走。虽然只是男生的两条手臂而已,走起路来却是比拐杖还要放心几百倍的倚靠。

      “明天下午的自由活动,你有安排了吗?”恒也没有追问,直接跳了个话题。

      “以目前的伤势来看,应该是不可能有安排的。”优叹了口气,“不要说明天下午了,今天下午和明天上午大概也要在房间里度过了……啊,真是太郁闷了,为什么我就非得这么倒霉。早知道就不来了……”

      恒失笑地看着她:“不过就是扭伤脚而已,有必要发这么多牢骚吗。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无聊的话,下午的沙滩排球比赛我就跷了回来陪你好了。”

      言者看似无意,听者却是有心。优心中一动,抿了抿嘴收回就到嘴边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回答:“行了,说得好听。你就不用给我精神上的安慰了,这个我一点也不缺。”

      优小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恒的眼睛。他淡淡地笑了笑,却掩不住嘴边暗自得意的偷笑。他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说:“虽然我很想为你锦上添花,不过下午是不可能了。已经答应那些想偷懒的家伙,要好好比赛。不过,如果你真的有空的话,明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优仰起脸,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明天下午就知道了。”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

      如优自己预料的,接下来的一天,她依然只能靠着拐杖在酒店里慢慢地摸来摸去。这一间不算大的酒店几乎已经从里到外让她摸了个便了,精力却还是剩余充足。虽然脚伤有了点起色,可以不必靠着拐杖行走,可是走一会儿也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到其他学生玩得筋疲力尽地回来,倒在床上就睡时,她却因为没有体力消耗在床上辗转难眠。——真的,她长这么大,这还是有史以来最令她痛苦的假期。

      唯一可以保有的期望,就是恒的神秘邀约。优勉强让自己保持着耐心而快乐的心态,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四小时,等到了第三天下午的自由活动。

      ——可是,居然还要等!

      如果那个二阶堂恒现在出现,她一定要把手中的玻璃杯砸到他头上去!

      两人本来约好下午一点半在酒店后面的露天咖啡屋碰面,但是优在那里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零五分钟过去以后,姗姗来迟的某人的身影才出现在白栅栏的入口。

      “二阶堂恒,你去死吧!”优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玻璃杯,只是把手边所有没有杀伤力的东西丢了过去,“居然让我等了这么久!去死去死去死!”

      面对着如小孩撒泼一样的小女生,恒一脸无奈的苦笑。他挥手挡掉那些软绵绵的武器,在优的对面坐下:“你也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抗议无效,驳回!”她气鼓鼓地站起来,却忘了右脚根本不能承受太大的重力,于是又不得不失策地坐下。“如果只是半个小时也就算了,但是你居然让我等了一个小时!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没办法,因为漆原太难缠……”这个名字一出口,愤怒得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优就忽然冷却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审问的眼神下,恒不得不继续:“本来我可以准时到的,可是被她拖住了……又哭又闹,实在让人头疼。”

      “又哭又闹?为什么?”

      “呃……总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恒咳嗽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还是马上出发,省得回来的时候太迟……”

      虽然这态度实在令人生疑,但是优还是选择了聪明的没有挑明。恒站起来,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

      “这么热的天你还要背我过去?”

      “就是因为这么热的天才要背。”恒微微回头,斜了她一眼,“让你那只尊贵的脚慢慢走的话,太阳下山都到不了。”

      “哪有那么夸张啊……”优嘟囔了一声,乖乖地让恒背了起来。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太阳伞,两人就着那不足一平方米的阴影,从酒店出发了。

      以步行来看,路程或许不算近。为了节省恒的体力,优一路上都没有主动开口,只在他偶尔说话的时候应上一声。虽然是一天中最闷热的时段,恒的体温却比常人要低得多,甚至都没怎么出汗。优两只手抱着伞柄,伏在男生的背上,浑身懒洋洋地就想要睡去。恒的目的地或许是酒店后面那个高高的山崖,所以一路都在往上爬坡。身边的景色也逐渐由海滨风光演化为山中野趣。就在优恍恍惚惚地就要睡着时,男生忽然耸了耸肩。

      “喂,到了。”

      “唔?”优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根本连焦距都没有对准。恒把她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揉了揉肩膀:“累死了。”

      阳光的影子还在眼皮下摇晃,优花了好一会儿才完全适应了周围的景色。她收起伞,一脸茫然地问:“这里是哪里?”

      他们俩所在的位置,是位于酒店后山一个山崖顶的平台上。为了安全起见,周围都围上了结实的栏杆。从平台的尽头往外眺望,月牙形的海滩和广阔无垠的大海尽收眼底。海风在这里洗去了人的气味,留下的尽是自然的味道。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地往后仰躺在长椅上。

      飘着大朵大朵白云的天空,像床顶的帷幔一样,笼罩在她周围。

      “真漂亮啊……”

      “废话。”恒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将刘海拨到一边,“不然也不会带你来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呢?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优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海风太温柔了,勾起了她刚刚才压下去的睡意。

      “有话要说的应该是你吧。昨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隔着湿润的海风,男生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实。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优静静地看着天空,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在那片透明到虚幻的蓝色背景下,模糊地浮现起四年前那场寂静无声的葬礼。

      那天的天气是出奇的晴朗,却也只是为那场葬礼投下了更加苍白的色彩。在浮动的光线中,每个人的行动都只是贴在场景地图上的平板的纸片,单薄没有倚靠。黑色的丧服,白色的墙壁,黑白的遗像,黑色的棺木,白色的玫瑰,还有隐匿于前来吊丧的人苍白的眉宇间的黑色的愁云。宏一就站在她的身边,无声无息,目光沉静而默然。那张形如槁木的脸,时常让她错以为哥哥也就这么随千佳而去,而让她时不时地伸手去握宏一的手,以确定他是否还带有温度。那一场如同撕裂的哑剧一样的葬礼,时隔多年也依然那么鲜明。

      而现在,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当宏一重新开始学会不带瑕疵地微笑的时候,那个忽然出现在烈日下的女子,又重新卷起了新的波澜。

      一定不会就这样简单平息。优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心中骚动的不安。宏一一定会遇见这个少女。世界上所进行的一切总有它必然遵循的道理。等到那时候,哥哥会怎么样?她又该怎么办?

      而这一切,又是否该向别人说起?连她自己尚不能完全相信的事,别人会相信么?

      “不想说也无所谓。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想太多。”恒淡淡地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怎么样,总会有办法的。”

      “你说得还真轻松。”优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心中却渐渐地平静下来。也许,她等待的也只是这样一句话。即使不能安慰自己,即使不能对现实有所帮助,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也就够了。

      每个人自己的苦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绝不可能明白。所以,不要随便抛却廉价的安慰,并且轻易地说出“我明白你的心情”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人类在悲伤的时候到底需要的是温暖的话语还是温情的拥抱,永远没有人知晓。

      优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

      “很困吗?”恒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了几分朦胧的睡意,“困的话就睡一下吧,我到时候叫你。”

      “可是我怕做梦。”优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答,“为什么人就不可以不做梦呢。”

      虽然这段时间频率已经减少,可是她还是能时常梦见那个没有面孔的金发女人。梦的内容也没有什么进展,始终在重复她过去曾经梦见过的画面。这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今天一定不会的。”虽然看不见,她还是能猜到男生此刻嘴角荡漾的笑意,“我保证,你一定会睡得很好。”

      优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枕到自己的手臂上,“勉强相信你一次……”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转为了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优?”恒试着唤了一声。没有回音。被睡意笼罩的双眼忽然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他站起身,走到优面前。

      果然已经睡着了。小小的睡脸落在他投下的影子中间,安稳而恬静。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总是不轻易流泻心情的眼中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温柔。他伸出手想帮她把鬓发挂到耳后,却在指尖触及柔软的卷发时收了回来。

      不能拥有的东西,就不能怀抱妄想。他是那么明白,所以才会不能前行。

      即使这样,等到分别的日子来临时,他真的能够轻易地放开手么?

      恒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划过白皙的脸庞,逐渐褪去。

      “优,对不起。”

      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绝对不会了。

      绝对。

      --------------

      大概是因为下午睡眠太过充足的关系,一直到后半夜,优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天早上就要启程回家,最后狂欢过的学生们早已将行李收拾清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只有她还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即使数羊数到一千多只了也不能睡着。

      唉!看来这趟旅行的不顺利,已经是决意要从头贯彻到尾了。

      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在被恶梦折腾到睡不着的夜里,她常常都会到外面去散一会儿步,排除心中的杂念,然后才能回去睡上一会儿。现在虽然情况不同,也只好这样了。海边的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优摸到挂在一旁椅子上的短袖外套披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摸下了床。

      右脚的疼痛依然清晰,况且房间的地上散乱地摆着室友的行李,要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并不容易。她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终于成功地在没有惊醒室友的情况下,来到了饭店的走廊上。

      时间大约是凌晨三点左右,走廊上的壁灯依然明亮。即使如此,不同于白日喧嚣的寂静还是在昭显着夜色的存在。隐隐地,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海潮声。

      优左右张望了一眼,扶着墙壁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连当班的服务生也见不到一个。优走到电梯前,正想伸手按下往下的按钮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优背脊一僵,一阵寒意爬上了后脑勺。伸出去的手往前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只能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是……是鬼么?

      “如果吓到您了我很抱歉。是我。”声音却是有几分耳熟在里面的。

      那阵寒意忽然消失了。优狐疑地转过身。不出所料,站在她面前,就是那个扎着一头金色长发的清秀男子。他穿着一身和度假毫不相称的白色衣装,静静地看着她。

      “你这样我很难不吓到。”优抱怨了一声,因为转身时牵动了右脚的关节而不免皱了皱眉。

      “您受伤了?”男子锐利的视线扫过她的脚踝。他忽然蹲下身,细细地查看她还缠着绷带的右脚。

      优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如鬼魅一般出现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只会说她听不懂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她承认,这个男子是完全处于她世界观外的存在,所以才会让她每次都像脑袋当机一样任他摆布。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让她感觉到强烈的羁绊,正存在于两人之间。这个男子虽然陌生并且特立独行,却并非让她完全不能接受,甚至偶尔的,还能让她感到有熟悉的血液流动的声色。她以前见过他么?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她梦呓一般地问。

      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掌覆在绷带上面。温暖得如同液体一般的气流透过皮肤流进了她的脚踝,并且逐渐充满了整个关节。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好了,您的伤已经没事了。”男子站起身,平静地注视着优,“请您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它并不只是您一个人的。”

      “什么意思?”又是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男子依然面无表情,自顾自地说:“还有,不管曾经失去的东西以怎样的面目重新出现,都请您保持自己,不要轻易就被迷惑。”

      “啊?”

      “请快回去休息吧。晚上的海边很危险,请不要到处乱走。”他躬了躬身,“晚安。”

      “喂,等等,你……”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已经凭空消失了。那曾经蛰伏在地毯上的模糊的影子,也像太阳的光斑一样,忽然蒸发干净。只有优右脚松动的绷带落了下来,围绕着堆在她的脚边,交叉成几个未知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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