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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满阶梧桐 ...

  •   天沐离京那夜正是中秋。景王和晏微都赴了宫中之宴,府内便只剩下了顾沅秋。送走天沐之后,她虽仍有不安,却也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等待。她没让心莲点灯,一个人抱着双膝缩在床的里侧,盯着透入月光的窗扇发呆。

      晏微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单薄的素色中衣,散落的发,卸完晚妆后更显清丽的面容。窗外月华如水,她却待在没有月光的角落里,静静地同黑暗融为一体。

      见他进来,她亦没有什么动作。晏微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却在动手擦亮前又顿了一下,转头问她:“阿沅,是不是不想点灯?”

      几不可察地,那女子点了点头。

      “好,那就不点。”晏微搁下火折,在桌前的椅上坐下,“我等会儿要先沐浴一下,换身衣服,阿沅若累了,就先休息吧。”

      他身上有酒气,混着荼芜的香气,让她闻着有些晕眩。

      “殿下在宫宴上,可有发生什么?”

      晏微摇头:“一切如常。其间太子来敬过一回酒,父亲没接,我便多喝了几盏。”

      果然还是……未能消恨啊。顾沅秋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趿了双鞋便往外走:“殿下沐浴吧,我回来时让他们在院里拜月亮神,摆了吃食果品,估摸着这会儿香快燃尽了,我再去添些。”

      “等等。”晏微却叫住了她,“阿沅待我沐浴完,一起。”

      祭神前需洁身净心。顾沅秋只道他也有要祈愿之事,便依言坐回了床上:“那我就在这儿等殿下。”

      晏微走后,屋中仍留有淡淡的酒气。顾沅秋忽然也很想喝酒。上一次碰酒,还是在茶馆送别何今然的时候。那时她满怀欣悦地举杯祝他,而今相隔不过月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离开京城便能让何今然全身远祸,谁知那人的手伸得如此之长,摆明了不愿轻易放过。到底,还是她害了他吗?

      半个时辰后,她同晏微并肩立在院中举香敬月。燃香幽袅,她和他的影子在月下缩成小小的一片。身侧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顾沅秋听着那声音,闭目合十,祈愿何今然能平安度过这次危难。

      睁眼时,晏微正望着她。他也只穿了素色中单,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亦被衬得柔和了几分。他轻声问她:“阿沅在想什么?”

      顾沅秋瞥见梧桐树下斑驳的落影,心中忽有所动。

      “想到一句诗。”

      晏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道:“我猜是……满阶梧桐月明中。”

      顾沅秋忍不住一笑,自下午开始便压抑着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些许。她感慨道:“还是有诗好啊,那么多难以说出的话,在诗中便能表达出来。为什么偏有人要究着诗中字句不妨,甚至还由此定罪呢。”

      晏微一时无言。二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阿沅打听到什么了吗?”

      顾沅秋黯然道:“那些诗作原本都收在朝颜那儿,在外传抄的亦有,只不似她手上的那样齐全。青鸾应该是从她那里找到的。就在我从醉香楼回来的路上,听得京中传言道,上面已派人去了明州。我方才亦安排了天沐离京,只希望能在那之前找到何大人。”

      “我之后问了文焕,”晏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似在安抚,“问他有没有查到青鸾背后之人。他说没有,我不过催了他一句,倒引得他冲我发火。”他咳了一声,努力模仿起程子熙的声音,“那你要我如何?刑讯她吗?”

      这种赌气之言,顾沅秋乍听有些想笑,之后却也不禁黯然。程子熙对青鸾,或许倒是真心。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着暂时把那些事情抛掉,随即歪了头冲晏微道:“忽然想喝酒,不知殿下有没有这个雅兴?”

      晏微有点惊讶,但仍是笑着应了下来:“我便是怕酒气冲到你,才特意沐浴更衣,倒是我多虑了。去年我酿下的一坛梅酒,如今也到了启封的时候,正好取出来,陪阿沅喝上一点吧。”

      他忽然又换了口气:“你,晚上吃饭了吗?”

      顾沅秋被他猝不及防地一问,这才意识到,她只在中午陪晏昭用过些小食,之后一直在打探何今然之事,在外跑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

      她不知为何就有点心虚,含糊道:“吃过了。”

      晏微顿了一下,叫住正准备去拿酒的心莲:“昨日娘子做的那些月饼,你也拿几只过来,我……”他看了眼顾沅秋,似笑非笑道,“饿了。”

      陈皮切丝,微酸中混着蜜豆的甜,又加了核桃碎和果仁碎,花生亦捣成泥状,酥皮表面洒了芝麻提味。顾沅秋咬开一只月饼,只觉满口香甜,忍不住和晏微炫耀了一句:“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赖吧。”

      晏微还没来得及尝,先拦住了她拿酒的手:“很好吃,但别急着喝酒,肚子里没点东西垫一下,酒会很快上头。”

      饶是又吃了半块月饼,几口酒一喝,顾沅秋脸上还是红了起来。她一手撑在桌沿,握着酒盏轻轻摇晃。刚点上的灯烛火焰在她眸中跃动,越发衬得那双桃花眼明亮如星。她本是偏清秀的长相,此时带了些醉态,竟莫名显出些娇艳来。晏微坐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月饼,只觉得胸中怦然,心跳得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但他想,这应该并不是醉酒之故。

      “阿沅……”他低声开口,又一次伸手拦下她举杯的手,“你酒量不好,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

      顾沅秋挣开他的手,仍执意去够那只盛酒的瓷瓶:“我还没喝够,你给我……”

      晏微将酒壶高高举起,为了躲她还向后仰了仰,却没想到顾沅秋竟欺身上来,膝盖撞上他的凳子,虽吃痛却并未停下:“晏微,别闹……”

      “咚”的一声,那只木凳承受不住两人的压力,晏微又没有坐稳,一下子连人带椅向后倒去。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顾沅秋,瓷瓶倾倒,醇香的酒液流了她一身,与此同时,他自己的后背也重重撞上了地面。

      “嘶……”他皱着眉倒吸了口凉气,忍着疼看向顾沅秋,“阿沅你……”

      但在对上她晶亮的眼眸时,他忽地便止了声音。

      这个距离,这个动作,未免太过暧昧。青梅酒的香气在他们周身流淌,呼吸间,唇齿间,亦都是同样的味道。顾沅秋趴在他的胸口,微仰了脸看他,如墨的黑发散落在两侧,同他的交缠在一起,丝丝缕缕,似都眷恋着不肯分离。

      晏微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身子却瞬间僵硬住了。身前女子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热度,让他只觉发痒。

      “我什么?”她难得显出这样无辜的表情,眼里却满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你……先起来。”他开口时已微微哑了嗓子。

      可她却索性趴了下来,把脸埋进他的前襟:“殿下,我今天好难过。”

      她喊他殿下,或是喊他晏微,并没有一定的规律。但不知为何,今日这句殿下,却莫名让他心中大恸。他那只要去推她的手便停在了半空,随后慢慢落下,转而抚上了她的背。

      “阿沅说吧,我听着。”

      顾沅秋声音闷闷的:“我之前总以为自己能做很多事情,即便暂时做不了的,也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到头来,不过只是我以为。”

      晏微轻声道:“何学士之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

      顾沅秋好一阵子没说话,之后才侧过脑袋,露出半张脸来:“嗯,我知道,但就是……挺无力的。

      “无论什么事,只要被掺杂进了党争里,都会变得污秽不堪。退让也好,逃避也好,都没有用,都躲不掉。”

      她在说何今然吗,还是说她自己?

      “只是想干干净净地做一件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苦啊苦啊神佛不渡……”

      顾沅秋轻声哼着那首歌的曲调,慢慢便睡着了。晏微直等到她的呼吸平稳了,这才小心地坐起。他一手护着顾沅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唇,刚刚强忍着的咳意爆发出来,闷声咳了好一阵,才终于平复下来。

      “世子,娘子?要我进来吗?”心莲在门外怯怯地发问。她方才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但之后一段时间又十分安静,因而不敢贸然进去。此刻听见晏微咳喘之声,心中担忧,忍不住出声相询。

      晏微看向怀中的顾沅秋,她面上仍然泛着潮红,但神色安然,似乎睡得正香。只是她中衣的背后被酒浸湿了一大片,发尾也湿成一绺一绺的,显然不能就这样让她躺下。

      他又看了看自己零零散散沾着酒液的衣裳,同样被蹭得乱糟糟的长发,知道此前那个澡算是彻底白洗了。犹豫了一阵,他还是沉声道:“心莲先去烧水,我和娘子要沐浴更衣。”

      倚在他胸口的顾沅秋动了一下,但并未醒转,只是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爹爹……”

      晏微眸中一黯,揽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收紧。许久,他轻叹一声,垂首吻上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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