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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怀璧其罪 ...

  •   何今然近些日子着实忙碌。新法的政策推行到明州,他看不过眼的便想方设法搁置下来,可与他一同签书公事的通判是张文澜门生,几乎处处和他作对。二人互不相饶,时常争辩到天黑。

      “你要我审他们?”

      天沐在官差的引领下迈入府衙之时,正好听到何今然这句话。他此刻正在气头上,并未留意来人是谁。

      “好,你看清楚,”何今然指着府衙后面通向牢狱的门,对着通判咬牙发狠,“看看你口中这些罪大恶极之人,身上穿的是什么,平日里吃的又是什么!你我此刻穿着官服,领着朝廷禄米,饿不着,冻不到,可他们呢?为了糊口不得不铤而走险,来做这贩卖私盐的勾当。是,我知道盐铁皆是国之重器,张相要收归官营,我理解,但谁来给这些人一口饭吃?他们下狱了,那些买不起官盐的百姓呢?你倒是去查查,有多少人一年到头尝不到一次盐味!”

      那通判几次想开口,奈何何今然连珠炮似的说下来,半点没给他接话的机会。最后却是天沐忍不住了,趁何今然停下来喘气的间歇,高声叫了他一句:“何大人!”

      何今然这才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少年,面上怒色虽仍未消,但当着外人的面,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不豫,沉声道:“你是何人?寻我又有何事?”

      天沐心里亦发急,但看着那通判阴郁的神情,还是放轻了声音道:“我主上姓顾,时间紧迫,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何今然听到那个“顾”字方变了脸色。他抬头望了眼已全然暗下的天色,一甩袖子从堂上走了下来:“私盐之事明日再议。你……”他看向天沐,顿了顿道,“随我回府吧。”

      他走得很快,一转眼便出了府衙门,步子不停,只转了头问天沐道:“顾?阁下是从京城来的?”

      天沐见四下无人,再不敢耽搁,立时道出来意:“顾娘子要我转告大人,事态危急,朝中恐不日便有人下来逮捕大人,望大人早做准备。”

      何今然猛地停住脚步。

      “我为何要信你?”

      “最早今夜,至迟明天,那人便会抵达明州,大人可以不信我,但到了那时,就真的来不及了。”天沐声音恳切。他为了赶在钦差到来之前提醒何今然,一路日夜兼程,连着几天没睡上几个时辰,“此行匆忙,顾娘子未来得及留手信,只要我转告大人,即便不念着自己,也该念着家乡的夕颜花。”

      何今然看着他眼底浓重的青黑,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问道:“可有说为了什么?”

      天沐如实转述顾沅秋的话:“娘子说,大人此身清白,只能说,有怀璧之罪。”

      何今然愣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不再往前走,反而转过身去走回府衙。那通判正边嘟哝着什么边往外走,不提防被何今然一把拉住了胳膊。

      “何知州?”他惊得一个激灵,还以为何今然仍气不过,回过头来找自己理论,“你……”

      何今然打断了他:“李监州,你我虽然政见不合,但何某观你为人,倒是跟你那位座主不同。今日何某遭难,急切间亦无旁人可托付明州之事,我准你代理知州职务,在我走之前,一应交接事务都可来寻我相助。”

      李谨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知州这是何意?怎么好好的……”

      “我是个急性子,”何今然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平日里说话也多有冒犯,奈何我天性如此,并非只是针对你,还望监州不要因之记恨于我,为难这些狱中的贫苦百姓。”

      他说着松开了李谨至的胳膊,后退一步,深深作了个揖:“何某在此,先行谢过监州。”

      李谨至这才意识到他并非玩笑,听他的口气,自己也紧张起来:“知州言重了,你我既为同僚,理应互相帮衬,只是不知知州……因何犯事?若有法子躲得一时之祸,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何今然摇头:“得了监州这句话,何某就放心了。至于何某自己,”他笑了一声,“无愧于心,又有何惧。”

      此时已过了戌时,何今然为了尽快安排好衙中事务,和李谨至一同待到子时方出。其间,天沐一直等在府衙门前,虽已疲累至极,但仍强撑着没有睡过去。

      “小兄弟,”何今然出来望见他还立在门外,口气不觉也温和下来,“你为了在下之事一路劳累,在下着实愧疚。明日还不知是何种光景,若住在我的府中,恐会闹着你。我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未打烊的客栈,让你好好歇一阵。”

      天沐立刻应道:“大人之意我心领了,但我受了娘子之托,定要看大人安顿下来才行。大人走前,我会一直同大人待在一起。”

      何今然心下感动,长叹一声:“好孩子。我何某何德何能,得你和顾娘子如此相待。”

      “大人的才名冠绝京华,我虽不识文墨,但也听过大人的名字,娘子对大人更是赞赏有加。”天沐恳切道,“吉人天助,我相信,大人必能过此难关。”

      何今然一时间没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无妄之灾,他虽言不惧,但心中仍不免惶然。

      “若真到了棘手之时,还请转告顾娘子,不必搭救。便是何某命中该有此劫,累她费心了。”

      何今然并无妻儿家眷,府中也一片清寒。第二日一早,天沐陪他收拾了一阵,最后只理出了几箱笼旧书。左右无事,何今然索性又去了府衙查看公事,那个一身煞气的吏员跨入府衙大门时,他还在埋头整理私盐之案的供状。

      “既为朝廷钦犯,哪里还有穿着朝服的道理?”

      何今然抬头,对上来人傲慢的目光。他和身后的两个随从都穿着官服,趾高气昂,似乎因为这个差使而十分得意。

      他不觉心下厌恶,只冷冷道:“何某不知自己何罪,罪名未定之时,我仍是大梁的官员,这身朝服,没人能逼我脱下。”

      那人被他呛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朝身后挥了挥手,发狠道:“把他给我拿下。”

      天沐想要上前,却被何今然伸手拦住。他当着那人的面正了正冠,又掸了掸衣上的灰,随后未有一丝慌乱地,缓步从堂上走下。

      两个随从为他周身气度所镇,一时都没有动作。

      那吏员啧了一声,自己走上了前,取绳索将何今然缚住。他下手重,绑得亦紧,何今然却眉头也未曾皱,只带着点轻蔑望着他。

      何今然的眼神明显激怒了吏员,只听他哼了一声,不屑道:“罪人之身尚不知悔改,脸上还真挂得住。”

      何今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听阁下的口音,倒似与我是同乡。”

      吏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挖苦道:“现在想起来要套近乎了?晚了。”

      何今然摇头:“不是,我只是感叹,一地所出,彼此间竟有如此差别。果真是水土养得了人,却养不了狗。”

      那人气结:“你!”

      “还不走?”何今然讽道,“阁下为了拿我,怕是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上头催得这么急,还有闲心同我在这儿斗嘴,倒也真是好兴致。”

      李谨至一直在旁不敢出声,他和何今然吵惯了嘴,知道他口齿上的伶俐,此时眼见着那吏员就要翻脸,忙上来劝道:“几位大人莫同他一般见识。此去京城路远,一路上还要托诸位照拂。”

      那人闻言冷笑:“照拂?不送他歇在狱里已是便宜了他。”此时何今然已被捆得举动艰难,他狠狠推了他一把,喝道,“走!”

      何今然走出几步,回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天沐。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垂在身侧的手亦微微发抖。他几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随即未有丝毫留恋地向府衙外走去。

      “这……这何知州究竟犯了什么事……”待何今然走后,李谨至口中仍在喃喃,想起方才的阵势,自己也有点后怕。

      天沐没有理他,紧跟着便出了府衙。顾沅秋的话再次在他心中响起,只这次,那话中之意有了具体的形态。

      “何大人是至清之人,容易说真话,也容易被人骗着说不该说的话。”

      “娘子,这次真的救不了何大人吗?”临行前,他忍不住又问了顾沅秋一句。

      那个年轻女子立于马前,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

      “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得救不得……还要看他自己。但我,不能不尽力一试。”

      来到何今然府邸上时,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天沐人虽瘦小,力气却大,一抬腿便将门口一只大木箱踢翻。砰的一声,门内那些正翻箱倒柜之人听见了,都愕然看向了他。待发现只是个小孩儿,又不觉皱起了眉。

      “不小心碰到了,诸位官爷继续。”他面上笑得灿烂,只垂眼确认了一下木箱底面的标记,随即转身离开了何府。

      在跳上马背的同时,他点燃火折扔向了那只木箱。火焰舔上木箱时噼啪一声,正叠上他催马疾行的一声轻喝。马蹄得得,很快,那一片慌乱和惊呼声便被他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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