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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云峰桂影 ...

  •   “娘子在想什么呢?”

      心莲给顾沅秋端茶进来,见她正一手支颐对着纱窗呆坐,医书和针线都散乱地堆在面前:“成日闷在府里,娘子怕也倦了吧。这些日子天气没那么燥了,正适合出去走走。娘子不妨和世子提一下,一起出去赏赏景致。”

      顾沅秋喃喃道:“是啊,一晃……竟然已是八月了。”

      这个秋天,来得无声无息。

      “世子这几夜还咳嗽吗?”

      心莲放下茶盏,不无担忧地说:“听说还有些咳,娘子给的药世子也都吃了,只不见起色,倒是世子自己说不打紧,每年入了秋都要咳上一阵,是老毛病了。”

      窗外风动,顾沅秋随手推开纱窗,迎面一阵桂香扑鼻。还未到中秋,但王府的桂花已经开了不少,走到哪儿都能惹上一身甜香。

      可顾沅秋心里莫名地不安定。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只是时常走神,无论做什么都有些恍惚。她伸手拿起桌上未绣完的荷包,这个花样,她绣了拆,拆了绣,至今也未绣出满意的来。无意识地,她将尖细的绣针刺进布料,却在拔出时扎伤了自己的手指。

      “娘子!”心莲望见她指上的血迹,惊叫了起来,“奴婢去……”

      “没事的。”她温声道,将手指含在了口中,“我当初学医的时候,一天在自己身上扎过上百针,早就习惯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慌乱在她心中腾起。她不自觉地咬住了手指,靠那阵疼痛让自己平静下来。

      “娘子!顾娘子!”门外忽然传来婢女的声音,她跑得太急,说话间声气亦不连贯,不得不在门边停下喘气。

      “这是怎么了?”心莲不解,问她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婢女歇过气来,不敢耽搁,惶急地开口:“世子,世子在书房……刚刚咳血了!”

      顾沅秋从桌边站起时碰倒了手边烛台,重物落地的声音被她抛在了身后。她在铺天盖地的桂花香气里奔向晏微的书房,耳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中质问之声。

      为什么会这样?

      她究竟遗漏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晏微正在书房里皱眉轻斥:“大惊小怪,谁让你们去找顾娘子了?”

      顾沅秋跑至书房门外,鬓发微散,扶着门框怔怔地看向晏微。

      他今日是居家打扮,并未束发,白衣宽松,只用一条玉带系在腰间。也正因他周身上下的素净,胸前那抹血迹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阿沅,你来了。”他这才看见门边的顾沅秋,话声一顿,随即挥手让跪在面前的下人出去。顾沅秋一步步走进书房,控制不住地,眼中忽然热了起来。

      “怎么会突然咯血?”

      晏微看着她红起来的眼眶,显得比她还要手足无措:“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咳着咳着,从嗓子里带出来一点,不打紧的。”

      他说着便将右手背到了身后,顾沅秋瞥过一眼,发现他右手的袖口上亦染着斑斑血迹。

      这个人……她强忍着心中酸涩,把他往桌边的椅上带:“殿下坐着,容我为殿下把脉。”

      如初见时一样虚弱的脉象,偏偏时急时缓,时而连绵,时而又一下子断得干净。她一探之下,只觉心里凉了半截,只勉强出声问道:“殿下这几日,药都有按时吃吗?”

      晏微看她脸色不好,知道病症或许不轻,只不想让她担心:“都有吃,一次也没落过。”

      顾沅秋收回手,点头道:“不是风寒,那就是毒发了。世子近来用香,还是此前用的那几味吗?”

      晏微看着她,眸光温柔:“一直用着阿沅送我的那一盒。”

      顾沅秋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为了掩饰,她偏头扫了一眼晏微桌案上的纸墨:“写的东西要紧吗?”见他摇头,她便轻声道,“那世子回去歇一会儿吧,近来夜间也咳,想是没有休息好,有点累着了。”

      晏微虽知道这并非累到的原因,但他点头时显得十分温顺:“好。”

      顾沅秋动手将桌上的字纸叠起,和晏微并肩走出了书房。心莲似乎已在门外等了一阵,此刻看到晏微,脸上有些踌躇。顾沅秋想了一下,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朝晏微道:“你先去睡半个时辰,午后要用药时,我再去叫你起来。”

      晏微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此时又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好。”

      **
      天沐是午前入京的。他这一趟去得比预计的要久,路上也没少吃苦。整个人晒得黑了些,看着倒是更加结实了。他将一封有些发皱的信递到顾沅秋手中,随后解释道:“罗老先生已因病卧床多时,但精神尚佳。他收了娘子的信,又听了我的来意,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我记着娘子的嘱托,日日去罗府拜访,娘子给的盘缠也大半留给了老先生和家眷,最后才得了这封回信。”

      “辛苦你了。”顾沅秋掂了掂手中回信的分量,勉强冲他笑道,“你告假回家陪两日老夫人,不急着回来当值。”

      天沐眼睛亮亮的,挺着胸膛站得笔直,十分自豪地说:“给娘子办事,不辛苦。”他又迟疑了一下方道,“老先生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娘子。”

      “是什么?”

      “他说,他已不久于人世,因而有些话不怕说出来。可娘子尚且年轻,该放下时,还请放下。”

      他走出去后,顾沅秋一刻不停地拆开了那封信,期盼着看到什么,可也害怕真的看到什么。

      罗老先生的地址是她从裴允口中套出来的,她答应了裴允不会做冒险之事,但若是联系不上这位老太医,她着实没有别的办法去打听含月之毒。

      何况现在,晏微的病症忽然加重至斯。

      心莲出门送天沐回来,一眼便看到了顾沅秋苍白如纸的脸。她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忍不住开口轻唤:“娘子?娘子你还好吗?”

      两页薄薄的信纸在顾沅秋指间簌簌抖动,便如两只满身裂纹的白蝶。顾沅秋看着信上的字,却觉得它们一片一片地模糊起来,最后,只有那七个字仍留在眼中,刺得她身子发软,几乎就要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云峰桂影无葬地。

      “世子在自己房中吗?”

      “是,世子方才已经歇下了。”

      “好,”她没让心莲扶她,自己慢慢从椅上站了起来,“我这就过去。”

      晏微的睡姿很乖,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被子也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闭了眼的脸。她进去时,向门口守着的沂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便在他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太好受的梦。她忍不住想起此前在医馆里接收过的婴孩,他们不啼哭时,在母亲怀中砸着嘴说着梦话,是那样脆弱,那样令人心生怜惜。

      她伸手想要抹平晏微紧锁的眉,他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阿沅?”

      他嗓音微哑,顾沅秋收了手,状若无事地笑道:“你醒啦?来喝药吧。”

      晏微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仍哑着声打趣道:“有位当大夫的娘子,真是想生病都不行。”

      顾沅秋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什么病不病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她从食盒里取出汤药,盛了一匙,先自己试了试温度,随后递到了晏微嘴边,“再过一阵子就有新鲜柿饼吃了,到时候买来给你下药。”

      晏微忍不住笑了:“别人都是下酒,偏我是下药,娘子也真是好风雅。”嘴上这么说着,药却一口没落下,直喝至瓷盏见了底。顾沅秋收好食盒,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坐好:“晏微,我有话要问你。”

      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全名。晏微心中已有了预感,但面上仍挂着笑:“娘子请问,我必言无不尽。”

      顾沅秋轻声道:“府里这些桂花,是我进府之前就栽着了吗?”

      晏微摇头:“今年春天,父亲从京中其他地方移来的,不曾想近日天气好,长势都不错,开了不少花。”

      晏耽。顾沅秋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像是无意般随口感慨:“王爷对殿下真好,记得殿下说过,常用的那款云峰墨亦是王爷特地寻来的。”

      “是,父亲对我……”晏微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息。过了半刻,他才又开口,带着些不安和试探,“阿沅,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顾沅秋隐忍至此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暗恨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及早发现那墨的异样。云峰墨在市面上虽然少见,但亦有爱之者愿以千金求之。只是它产自雍州,且制墨者素有怪癖,不肯对外售卖,只自己同友人赏玩。除了在雍州经营多年的景王,还没有第二户人家能如此豪气地买来许多。此墨之异香并无毒性,但若与桂香相合,便成至寒之物。偶一用之,剂量少时尚不致病,可晏微却是长年累月地用着云峰,也难怪心莲说,世子每年秋日都要咳上一阵。

      雍州气候严酷,桂花无法生长,可京中的秋日,却遍地桂香。

      云峰没,桂影斜,含月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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