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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枕山河 ...

  •   何今然推门进入茶楼雅间之时,面上是挂着笑的,但在见到顾沅秋的那一刻,嘴角便慢慢松落下去,随即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是……晏世子府上的娘子?”

      “是,我姓顾,先前在城西河畔曾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何今然环顾房间四周,并未见到第三个人,袖中攥着荷包的手不觉收紧:“不知娘子今日为何约我来此?”

      顾沅秋之前一直站在窗边,而何今然自进来后便站在门口,和她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似乎并无坐下的意愿。她轻笑一声,先给他拉开一张椅子,又为自己拉了一张:“何大人坐下说话。”

      见他仍在犹豫,顾沅秋柔声道:“我知道大人想见的是另一位姑娘,但我今日便是代她前来,有话要转告大人,还望大人莫要疑我。那只荷包,大人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何今然惊疑不定,顾沅秋垂首,语气恳切:“我先前为世子之事,去过几次醉香楼,结识了朝颜。她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就此成了朋友。她告诉过我入京前的过往,那些故事里,很多都包含了大人您。”

      她对上何今然的目光,眸中清亮:“您当时穷困潦倒,盘缠用尽时连路边的破庙也住过,但正是在破庙里的那一夜,您遇到了朝颜,此后两人结伴入京,虽然路途仍然艰难,但到底多了一分慰藉。”

      何今然颤声道:“她竟然……连这个也告诉了你……”

      “我和朝颜无话不谈。”顾沅秋已将今日见面的情境模拟过数遍,此刻编故事编得毫不迟疑,“她曾告诉过我,您问过她名字的出处,还提到您家乡有一种名叫夕颜的花,于夜间开放,雪白芳香,是您心头所爱。而这花的名字,正与她的名字相配。”

      何今然的手又不觉攥紧:“所以,这荷包是她……”

      “是,荷包上夕颜花的图样,亦是朝颜姑娘亲手所绣。何大人,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他猛地抬头望向顾沅秋:“那为何,今日是你在这儿等我?”

      “因为朝颜姑娘比大人聪明,知道什么才是对大人最好的。”

      何今然面色一沉:“顾娘子这话,在下听不懂。”

      顾沅秋并不在意他的脸色,只笑着摇头:“道理很简单,只要大人愿意懂。大人已经落过一次水,之所以没丧命,是对方手下留了情,若再来一次,大人敢担保,您还能站在此处,同我这样说话吗?”

      何今然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原来娘子是来做说客的。我看晏世子倒并未倾向哪边,只不知娘子背后,是太子,还是四殿下?”

      “都不是。”顾沅秋轻声道,“我来找大人,只因大人是国之栋梁,像大人这样的宰辅之才,不该被党争淹没。”

      何今然不说话了,只沉默地打量着她,很明显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大人自然是不惧死之人,但求死容易,求生却何其艰难。若大人尚未在朝做出一番事业,却因得罪小人而埋没此生,我为大人觉得,不值。

      “即便不为自己着想,大人也该想想朝颜,如果您不幸罹难,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流落京城,日后又要如何过下去?或者,若有人拿她来要挟于您,您又当如何取舍?”

      “你究竟想说什么?”何今然额际的青筋暴起,只觉得太阳穴亦在突突跳动。

      “我想劝大人,如有机会,还是早日向陛下请旨调离京城,去外面做些时日的地方官,避过眼下的风头。”

      “你懂什么?”何今然语调森然,“新法弊病实多,朝中人大多攀附于两党,除我之外,只有寥寥数人肯抽离党争,真正看到民众疾苦。若我为避己身之祸就此离开,你要我如何面对那一方百姓?”

      “大人是从远地过来的,自然知道,只有去了地方上,才能真正看到民众疾苦。”顾沅秋将他方才说过的那几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京中的指令传到地方上,其间要过多少关卡?有多少官吏要借此中饱私囊?新法固然有其不足之处,但说到底只是一纸空文,推行它之人如何动作,才是和百姓切身相关的。”

      何今然不觉愕然。他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子,与之前见面时的华服美饰不同,她衣着素朴,妆容亦极淡,可周身气度出尘,直如卧于冰雪中的一块美玉。若非先前存了些偏见来看她,他会承认,这是个令人见之难忘的美人。

      可正是因此,他才更觉心惊。

      “娘子这些话,是晏世子让你说的吗?”

      顾沅秋平静地摇头:“这些皆是我的肺腑之言,与世子无关,我也并未告诉世子。可大人记住,这些话我已经告诉了朝颜,我来见你,是我之意,亦是她之意,她盼着大人平安,大人想来,也不愿辜负于她吧。”

      何今然嗓音微哑:“此事容我再想想。”

      顾沅秋点点头:“我并不要大人此刻就给我答复,或者说,大人的答复也不必告知于我。只是,若大人下定决心申请外任,我必来为大人践行。待大人离京之后,朝颜那边有我打点一切,我会护她平安,还请大人放心。”

      她说完了该说的话,绕过何今然向门口走去。在她抬手推门的一瞬,何今然忽地出声叫住了她:“顾娘子。”

      她停下动作,转身回望他。

      “娘子可是京城人士?”

      她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犹豫了一下答道:“是。”

      “令尊令堂亦是一直居于京城吗?”

      顾沅秋身子颤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何今然认得沈亘,以某种她并未参与、因而也不可设防的方式。

      “是。”

      话音落地,很轻,却将十数年前的尘埃尽数激起。这一个字的谎言,她说得那般艰难。因为她从未设想过,那些旧事,除了腐烂在她的记忆里,居然还有被旁人再次提及的可能。

      她不是京城人士,她的爹娘也都不是。

      何今然的脸色似有些困惑,亦不无遗憾。

      “是我多言了,娘子莫怪我冒犯。只是不知为何,娘子的面容,总让我觉得熟悉,就好像……曾经见过一般。”

      **
      半月之后,何今然外调明州知州的旨意下达,京中两党多有猜测,议论不定。有官员前去拜访,明面上想要为他置酒,实则是想要打听他自请外任之因。何今然大多婉拒了,只是当晏微约他于茶馆一叙时,他欣然应承了下来。

      “顾娘子没有来吗?”何今然向晏微行过礼,落座前着意问了一句。

      晏微先是一怔,随后忽然露出一丝警惕:“原来学士记得我娘子。”

      何今然也是一怔,明白过来后忍不住笑了:“下官不敢,只是上次娘子给的解暑方子着实有效,因而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道谢。”

      顾沅秋恰在此时推门而入。她方才去了一趟醉香楼,打点了老鸨那边,也给朝颜带了些蜜饯果子,被她拉着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因而耽误了时间。

      直觉晏微看她的眼神带了点不明的意味,她咳了一声问道:“世子和学士刚刚在聊些什么?”

      “无事,”何今然笑着摇头,“在夸娘子医术高超,世子很是叹赏呢。”

      晏微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叹赏”二字。顾沅秋没再理他,自顾自坐了下来,同何今然说话:“学士在直使馆已待满一年,此次亦是平级调动,足见陛下仍是赏识学士的。等学士结束外任回京,必然更有重用。”

      何今然摇头叹道:“我现在仍然不知,我于此时离开京城究竟是对是错。我确然厌烦了这儿党同伐异的局面,但过上一年两年,这种局面便能改善吗?我脱离这个漩涡之后,固然得了一时清净,但是否有能力、有机遇再回来,却同样是个未知数。”

      顾沅秋安慰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学士的才名动天下,此番走出京城,既是多了历练,亦能结识更多在野的同道。待名声更炽,京中自会知晓,这朝局上是少不了学士的。”

      何今然离座站起,微微躬身向顾沅秋举酒:“顾娘子这番话,说得何某心生惭愧。娘子虽为妇人,却有如此眼界胸怀,又对何某抱持如此期待,何某在地方任上,定当尽心竭力,为百姓谋福祉。若忘了我这为官的初心,我必扔了这朱纱帽,回来向娘子谢罪。”

      他说得郑重,顾沅秋亦不禁动容。她平日并不饮酒,但也离座起身,给自己的杯中倒了半盏,回敬何今然:“不敢当,学士日后回京,我和世子仍在此设宴,为学士接风洗尘。”

      晏微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问道:“我听闻学士曾上书陛下,将原先要指给学士的密州换做了明州。明州虽今岁丰稔,亦是鱼米富饶之地,但路途遥远,水土人情亦与京中不同,远不及密州近京之便。学士此举,不知是出于何因?”

      顾沅秋刚刚仰头饮下那半盏酒液,此时只觉得胃中如有火烧。她放下杯盏,面上飞上两片红霞,眼神却亮得惊人,和晏微一同看向了何今然。

      何今然沉默片刻,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凄凉和决绝。

      “沈侍郎之案,牵涉到的正是两年前明州之灾。我既有此机会,虽知已无力回报,但仍要借此为沈公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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