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浪漫》空壳面包

2、02 借宿

　　林深没有回家，司机刚打算上环城快速，她就后悔了，让他调转方向去宋凝那里。

　　宋凝是一个原创设计品牌的主理人，日常很忙，有家不回，长期住在自己的独栋工作室里。

　　她的设计工作室在南山稻田，靠近面料工厂与仓库，远离市中心的繁华喧嚣。透过大片落地玻璃，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与碧绿的湖水，郊区城市化程度低，居住人群少，入夜环境更显幽静朴质。

　　林深到步时，雨已经渐渐停歇了，由毛坯房改造而成的花园小洋房在凌晨三点依旧亮着灯，宋凝撑着一把伞在门前等她。

　　“好冷啊。”林深用西装裹住约克夏，瑟瑟发抖地抱怨着，一头扎进宋凝怀里。

　　宋凝工作半天玩乐半天，24小时没合眼，困得没像以往那样骂她，没精打采地搂着姐妹进门。

　　庭院花园里有一个全手工制作的冷杉小屋，是林深去年圣诞节闲得无聊突发奇想，亲自动手搭建的。

　　自从和莫砺峯在一起之后，林深去年第一次没有飞到他身边一起过节，始终形容懒散地躲在宋凝这里。

　　圣诞季过后，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宣告退休，她在附近回收站梭巡，将这些依然新鲜的高加索冷杉低价回购拉回来，一枝一叶修剪它们的松针，把停止生长的木材重新组合成一个圆形小屋。

　　林深非常喜欢这个小屋，将它称之为自己出道以来第一件装置艺术作品。小屋不仅触感毛茸茸，而且清爽浓郁的松针气味，莫名令人联想起冬眠的熊。有时候钻进去，就像钻进一个温暖的拥抱里，感觉格外安全。

　　“不干正事。”宋凝轻飘飘地数落她，“怎么不回自己工作室折腾？”

　　“市区城管太严格了，回收又麻烦。”林深形容懒散地敷衍，“扔个东西也要兴师动众。”

　　但时间长了，脱离大地的承托，冷杉的枝叶边缘难免开始枯黄。

　　林深一周没来，有些呆呆地扯掉一片发焦的松针，没来得及看很久，就被宋凝拉进了避风的室内。

　　宋凝给她煮了热红酒，让她洗完澡喝一杯暖身。林深吸着鼻子窝在她的沙发上，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着凉了，头晕胸闷的症状在身体静止的一瞬间涌现出来。

　　一口一口将酒饮尽，整个胸腔泄出蒸汽般滚烫灼人的涩意，她调整呼吸，带着浓重鼻音告诉宋凝：“我跟莫砺峯分手了。”

　　“不愧是拖延症晚期。”宋凝不以为然，三两下利落处理好剩下的厨余，“一句话耗掉这么长时间。”

　　“说出口的时候，感觉好像在递离职申请。”林深抱着小狗歪倒在一边，懒洋洋地胡说八道，“一般而言老板不都会象征性挽留一下么，他居然想都不想就答应，未免太不讲情面。”

　　“离职不需要申请，只需要通知。”宋凝挑眉冷笑，“真有出息，干了这么多年，连个N+1都没挣到。”

　　“我自己要走的，又不是他炒我，赔不了N+1吧。”林深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运用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劳动法知识，抿唇笑道，“况且也没干多少年。”

　　宋凝嗤之以鼻：“这种逼人主动离职的996黑心资本家，甩就甩了，可惜什么。”

　　“倒也不至于那么坏，你也别骂自己。”林深居然还有心情笑，还替莫砺峯辩解，“起码在他身上投的钱，都翻十几倍赚回来了，我也不算亏。”

　　“你完了你，被PUA入脑了。”宋凝收拾好东西，板着脸过来赶人，“不许胡思乱想了，赶紧去睡觉。”

　　“好累，我不想爬楼梯，今晚就在这里睡好不好？”林深抱着柔软的鹅绒被直接躺倒在沙发上，假模假样地把眼睛闭起来。

　　宋凝随她喜欢，没有强求，上楼把她惯用的枕头拿下来，又重新调节新风系统，给她留一盏昏暗的壁灯，让落地窗外的冷杉小屋陪她安静入睡。

　　郊原初过雨，风在树木之间穿梭，发出被磨损的声音。天空无星亦无月，夜晚却并非全然的黑暗。

　　约克夏乖巧地伏在地毯上。

　　小狗四岁了，陪伴她很久。

　　是莫砺峯送给林深的生日礼物。

　　22岁的莫砺峯研究生在读，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因为林深说想要，就花掉身上仅有的几千块把小狗买来送她。

　　那时候林深以为这是喜欢，后来才明白这是不想欠她。

　　林深的亲密好友总是认为莫砺峯对她很差，劝她睁眼看世界，赶紧离开冷暴力狂魔。

　　其实也不是这样，林深想，莫砺峯做事很讲原则，从来没有亏待过她。无论是投资钱财还是人脉资源，她主动给过他的，他迫于形势暂且收下，过后必定多倍奉还。

　　除了她的喜欢。

　　莫砺峯没有办法接受，更无从还起。

　　是林深执意困住他，浪费了彼此三年时间。

　　雨重新落下的瞬间，声音掩盖过风，林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花园里的冷杉小屋被淋湿一片。夜晚格外静谧，确保黑暗里发生的情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她手里攥着一枝干燥枯萎的松针，嗅着植物不再新鲜的气味，小心翼翼地哭了出来。

　　**

　　林深赖在宋凝那里将近一周，期间没回自己家，没回工作室，哪儿也没去。

　　宋凝既要忙新季产品线，又要把控接下来的时装周相关事宜，白昼间转得脚不沾地，完全没空理林深。

　　林深把她丢在角落的switch翻出来，用她账号狂买游戏，结果三分钟热度轮过一圈，最终还是重新打开了塞尔达。

　　这款任天堂的经典之作，林深是在读大学时入手的，当年有段时间玩得废寝忘食，做梦都在海拉鲁大陆上空飞翔，还因此捏了一个林克的勇士雕像。

　　时隔四年从头再玩一遍，游戏内许多细节都感觉模糊了，林深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幻想世界，不亦乐乎地对着网上攻略开始收集起当年没有100%达成的呀哈哈成就。

　　她玩游戏操作一般，神庙解密之类的还行，每逢打精英怪人马都特别菜，以前都是莫砺峯作弊帮她打，现在她选择直接绕过，反正不是主线剧情，也不是非打不可。

　　玩游戏玩累了，林深会到村口讨一碗酒酿丸子吃，店主爷爷为人和善，是宋凝隔了很多层的远方亲戚，林深有时会陪他去湖边钓鱼。

　　通常整个下午都会一无所获，爷爷熟练地带她到即将打烊的市场，一人买一条鱼带回去。

　　“嘘。”爷爷十分谨慎地嘱咐她，“不要说漏嘴，让我家老婆子知道。”

　　林深以同样谨慎的态度答应了他。

　　从市场回宋凝工作室的路上，林深拎着一尾鱼，在灌木丛边捡到了几只被丢弃的木箱。看起来是装柚子的水果箱，木头上沾染轻微污渍，不算明显，林深将它们带回去，仔仔细细地逐步清洁拆解，将木箱剥成细细的木条，扔进池子里用水浸泡。

　　木条被晾干后，就在冷杉小屋旁边躺着，林深漫无目的地将它们一层层削薄、堆叠、打钉组合，然后刷上环保颜料，变成一颗心。复又拆解、重新堆叠，变成一个摇摇欲坠的框架。

　　宋凝忙里偷闲，在旁边观望半晌，等林深伸着懒腰站起来，才递过去一杯山楂美式，问她弄的什么玩意儿。

　　“再搭间小屋。”林深一本正经道，“总要有睡觉的地方，这间快塌了，得抓紧时间再搭一间。”

　　宋凝郑重警告林深“不许把我家当垃圾堆”，随后把手机丢过去，通知她：“赶紧回电话，你爹打了好几趟过来。”

　　林深自己的手机关机了，林宏宙打的是宋凝的号码，林深不情不愿地拨了回电。那边响了几声就被接通，林宏宙的秘书语调机械地让老板千金稍等片刻，林深等了能有两分钟，林宏宙的声音才从话筒里传出来。

　　“你又是怎么回事，打电话也不听。”林宏宙语气严厉，一开口就习惯性地教训她。

　　“有事吗？”林深不想废话，林宏宙找她必定有事交代，他们父女从来不会在电话里闲聊谈心。

　　“能有什么事，若真有事，还能指望得上你？”林宏宙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逮着人一顿奚落完才问：“现在在市里吗？”

　　说谎没什么用，林深远远听他骂完了，才把听筒贴回耳边，态度木然道：“在。”

　　林宏宙直接下命令：“等一下过来吃饭，我让郝秘书去接你。”

　　“不劳费心，我有饭吃。”林深稍微挣扎了一下，“伙食挺好的。”

　　“是关于你外婆的事，现在就开始收拾，别给我邋邋遢遢吊儿郎当地来。”林宏宙只当没听见，说完便挂断了通话。

　　基本上林宏宙想叫林深叫不动时，就会搬出她外婆当借口，有时候明显挺假的，但林深就算心知肚明，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她把手机还给宋凝，一脸无奈地看着地面乱糟糟的木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下定决心上楼洗漱化妆。

　　在宋凝衣帽间逛了一圈，挑了一条相对而言最为低调的黑色一字肩礼服，让管培生小妹帮忙随便挽个髻，显得精神些许，她没配珠宝，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下了楼。

　　林宏宙的秘书已经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了。

　　林深拿包走出去几步才想起还没穿大衣，回头看见莫砺峯的西装外套还一如来时搭在玄关的置物架上，林深自己不动，旁人也不敢随便动她的东西。

　　她将剪裁考究的西装拿在手里端详半晌，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借了宋凝一件立领风衣，将西装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