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浪漫》空壳面包

3、03 偶遇

　　晚餐地点定在CBD标志性高楼的意大利餐厅。

　　餐厅老板邢帅是林深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师兄，也是她学院时期作品的最大收藏者之一。

　　二人私交甚笃，林深是这家老牌餐厅的VIP常客，在邢帅接手更换经营理念之后，主厨在保持意大利原有风味的同时，加入了许多中国当地的食材做尝试，菜单每两周一换，非常有新意，林深几乎吃不腻。

　　她最近有段时间不来，邢帅亲自到地面迎她大驾，师兄妹一起乘电梯上68层。

　　寒暄谈笑间，邢帅不经意提了几句莫砺峯最近风头正盛的收购新闻，而后带着笑问她：“二位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林深预感自己往后一段时间，大概需要应对诸多类似的探询，不论好意恶意。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打算开口解释自己已经恢复单身，电梯正好“叮——”一声打开门，邢帅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深顺势懒懒收起话语，想着待会儿有机会再说清楚。

　　餐厅装潢极简通透，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远眺海港夜景与霓虹森林，没有丝毫遮挡。

　　林深心不在焉地进了包厢，暗自盘算着怎样速战速决，赶紧回郊外继续把小屋搭完。结果一踏进门就挨了骂，林宏宙正颜厉色地批评她：“又迟到，这么大人了，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林深左耳进右耳出，头也不抬敷衍地“嗯嗯”一声，把外套脱了给侍应生，一双熟悉的手却突然伸过来，替她拉开了座椅。

　　林深难掩错愕地看着莫砺峯。

　　他最近一年工作重心都在洛杉矶，刚刚完成这么重要的收购计划，应该忙着到处飞落实ANYtime上市相关事宜，继续拓宽他的企业版图，怎么会有空闲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她买的。

　　燕麦色毛衫，做旧斜拉链高领，来自一个非常小众的北欧工作室品牌，logo标志低调地点缀在左侧。这不是莫砺峯公关团队会为他提供的品牌类型，只能是他自己在公寓衣帽间里找的。

　　“你怎么……”林深的眼睛又大又漂亮，微微睁圆的时候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她故意放轻声音，仿佛只有参与对话的彼此是重要的，字与字之间空出羽毛轻拂的亲昵软意。

　　莫砺峯看了她半晌，很自然地揽了揽她的腰，又很快松开。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配合她：“先坐。”

　　坐是暂时坐下来了，但林深整个意识都是乱的，像生锈的齿轮不太顺畅地转动。

　　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宏宙会跟莫砺峯面对面，也不明白为什么莫砺峯和她分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她身边。

　　邢帅亲自为他们三人推荐菜品，林深胃口顿失，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在师兄面前还是保持着条件反射式的礼仪。

　　轮番端上来的菜品她都没怎么动，只撕了一小块面包，埋头喝起泡酒。

　　餐桌上这三个人的组合本就稀奇，缺了林深这个链接纽带说话调节，气氛更显尴尬怪异。

　　最后还是林宏宙率先打破沉默，主动询问起莫砺峯公司往后的上市规划，莫砺峯回答得清晰沉稳，两个男人第二次一起坐下来吃饭，林宏宙之前将莫砺峯视如敝履，如今居然也能颇为赞赏地一句一句聊下去。

　　“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结婚的事还是要抓紧，提前一年筹备，来年开春正是良辰吉日。”

　　听到这里，林深总算清晰知道了今晚这饭局是奔着什么方向去，也有几分把握确定莫砺峯是被林宏宙硬叫到这里。

　　她原本还在猜莫砺峯为什么不拒绝这次见面，明明可以对林宏宙直说两人已经分手，现在仔细想想，或许是给她留几分颜面。

　　林深一边心中叹息，一边轻嘲着看向林宏宙：“你跟我说是外婆的事，结果是这个？”

　　林宏宙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你外婆要是清醒，最希望见到的就是你圆满成家。”

　　林深假装疑惑地支着下巴：“你之前不是怎么都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

　　林宏宙语重心长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在一起多年，已成定局，长辈自然只有应允祝福。”

　　“是吗？”林深故意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

　　林宏宙皱了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晚了。”林深有些恶劣地笑出声来，“我们分手了，没有人通知你吗？”

　　“简直胡闹！”林宏宙也顾不得是在外面，震怒地拍了拍桌子，显是被这不听话的女儿气得够呛。

　　林深是他与前妻唯一的骨肉，他虽严厉，但也是真心宠爱她。当初她和这籍籍无名的穷小子闹在一处，往他身上扔了多少钱，林宏宙煞费苦心怎么拆都拆不散，如今这小子总算有所成就，两人勉强身份相配，他这做父亲的都软下态度点头了，他们居然在这节骨眼上闹掰？

　　传出去分分钟变成S城的笑话，这怎么能让林宏宙不气！

　　林深眼疾手快地端起自己没喝完的酒，冲父亲笑眯眯地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如您如愿。”末了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补一句，“虽然迟了几年。”

　　说完起身就要开溜，没能成功，拿包的那只手骤然被人抓住不放。宽厚修长的熟悉的手，藏着一团火似的温度，顷刻之间要将她灼伤。

　　林深回头看了莫砺峯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地坐在位置上，眼神平铺直叙读不出别的意思，似乎置身事外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争执影响到，却又不知出于什么理由要她留下。

　　“走吗？”林深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不走的话你们继续聊，看二位难得投契。”

　　莫砺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没放，沉着镇定地放下餐巾，起身离席时不忘同林宏宙颔首道别。

　　林深和他暗暗角力，抿着唇角要将手抽出来。莫砺峯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很大，他握她的手腕握得密不透风，她怎么都挣不开。

　　直至进了电梯，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深说了“疼”，莫砺峯才松开手。

　　林深皮肤很白，又很薄，泛出明显的淤红，她瞪了莫砺峯一眼，默不作声地拿另一只手去揉。

　　莫砺峯好像愣了愣，哑着声音向她道歉。

　　林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动声色地躲开他再度伸过来的手，和他对角线站着，尽量拉开距离。

　　“该道歉的是我，让你看笑话了。”林深垂着眼睛，语气淡淡地说：“下次再有我这边的人找你，无论是请你帮忙还是其他的什么，你不用顾虑，直接说我们分手了就行。”

　　莫砺峯顿了顿，说：“帮个忙也没什么。”

　　“在商言商，如果你觉得有价值，愿意出手相助那自然好，不过那就是你们之间直接的社交关系了，不必拿我当由头。”林深只想撇清关系，不要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

　　林深无意经商，靠前期投资和作品拍卖这辈子也不愁钱花。她在ANYtime的股份有专业团队打理，占比不算太高，这家AI企业总归还是由创始人掌权。接下来林深会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将手里的股份按部就班往外抛，若是林宏宙觉得如今与莫砺峯合作有利可图，那么两人尽管合作去，别把她不明不白地扯进来就行。

　　莫砺峯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无趣，没有说好或不好，转而问起：“你现在住在朋友那里？”

　　林深含糊地“嗯”一声，没打算继续跟前男友叙旧，没话找话说也不是他们的风格，于是主动走快了几步到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没想到莫砺峯还跟在她身后。

　　他的秘书和司机早已在外候着，他没有上车，站在离林深一米远的地方，问她：“你去哪里？”

　　“怎么？”林深抬了抬眼。

　　莫砺峯说：“你什么都没吃。”

　　“还好，没什么胃口。”林深模棱两可道。

　　莫砺峯比她高很多，垂着眼看她时显得比平常温和，他安静了几秒，提议说“换个地方吃吧”，感觉和他们还在一起时没什么差别。

　　林深和他目光相接，须臾又躲开，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一种轻微的痛楚。

　　“不了吧，可能不太适合。”她尽量以轻松的态度把话说出来，言下之意，是他们现在的关系。

　　“我没有别的意思。”莫砺峯面无表情，停顿了一段时间，好像也怕她产生误会，说话的语气令人格外信服，“你有东西落在公寓没带走。”

　　整个情景就像是在考什么“前女友资格证书”现场，林深必须冷静应对，一旦有什么情绪显露，就将被判定为不合格。林深极其庆幸于自己刚才没有自作多情，她仔细回想一遍，肯定道：“我收拾了三天，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

　　“你的switch。”莫砺峯提醒她，“看你最近在玩的游戏，还没通关。”

　　“啊，那个。”林深恍然大悟，忍不住撇了撇嘴唇，“海绵宝宝大战蟹黄堡，后面的关卡太难了。”

　　紧接着又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莫砺峯说：“沙发底下。”

　　“难怪。”大概是林深躺客厅玩完随手一放，被约克夏叼到角落里了。

　　那台switch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版本旧了，总有感情，原本打算换新机之后就把它放进收藏柜里当纪念品，但为此再回去一趟显然并不值得，林深没有纠结太久，果断选择了放弃：“你直接帮我丢掉吧。”

　　“丢掉。”莫砺峯的语气介于陈述句与反问句之间，平缓得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深“嗯”了一声，维持着轻松的态度：“反正进度没多少，我重新开始玩也无所谓。”

　　莫砺峯没有再说话。

　　两人在轻寒湿冷的夜里并排站了大概两三分钟，风很大，在他们陌生的距离之间制造出凛冽声响。林深穿得单薄，莫砺峯一言不发地挡在风刮过来的方向，大概是出于无用的礼仪，陪前女友等了一会儿车。

　　林深的司机很快到了，她自觉今天的表现毫无破绽，即便面对突如其来的考核，也相当完美地遵守了普通朋友行为准则，分数保守起见可以达到A+。

　　她缺乏与前男友相处的经验，不想显得死皮赖脸，也不想舍弃体面，尤其是在莫砺峯面前。

　　毕竟他们不是那种曾经爱得轰轰烈烈、分手之后非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不见面最好，见了面远远打声招呼，保持这种恰当的分寸感才最正确。

　　林深之前担心自己做不到，但其实勉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面对帮她拿下高分的考核对象，她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又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谢”，这才钻进车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