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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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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一起从派对提前离开的陆筱筱拍了拍林深的手臂,让她醒醒,赶紧起来刷小区门禁。
林深酒量颇佳,但今天状态不好,被气氛感染贪杯喝多了,有些醺然。
她躺在后座迷迷蒙蒙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陆筱筱居然将她送回了市中心的江景公寓。
林深搬离此地,住进城南的房产已有两个月之久,骤然回返,竟生出些许陌生感。道路两侧原本光秃秃的银杏,枝桠已经冒出些许新芽,悄然舒展在静谧春夜里。
林深怔怔地放空片刻。
想来也是自己疏忽,出发前没跟陆筱筱说清楚。
今天和宋凝约了一起去看展,出门没自己开车。刚才离场陆筱筱非要送她,她原本想的是回城南,大差不差也算顺路,没想到陆筱筱不知道她挪地方了,竟不嫌麻烦绕这么远路进了市中心。
时间将近凌晨两点,开车的是陆筱筱新男友,看着年纪挺小,笑起来傻乎乎的,说话做事黏糊得很,今晚特意早早出来接的女朋友。
林深不好继续打扰热恋期小情侣,索性下了车,跟陆筱筱说不必继续往里送了,自己步行进去,正好醒醒酒。
陆筱筱原先不肯,见她不紧不慢给约克夏套上牵引绳,踩着高跟鞋走直线也不摇不晃,状态看着没有异常,最后还是放心随她去了,只嘱咐她到家之后记得发条信息。
“宝贝,今夜好梦,不许不开心。”陆筱筱性格很甜,特意下车跟林深拥抱道别。
林深笑着朝她挥挥手,牵着约克夏转身进了小区。一边走一边翻手袋找手机,想着叫家里司机来接,自己正好散散步遛遛狗,整理一下精神。
结果手机黑屏,半天按不亮。
大概是电源耗尽自动关机了,玩闹喝酒时一直没碰,到现在才发现。
找物业管家帮忙充个电吧,林深脑袋沉沉地想着办法。或者干脆到附近酒店将就一晚,这么大半夜的也免得麻烦司机跑一趟了,不过平时没留意,不知道那家酒店让不让携宠入住。
就在这样迟疑的时刻,雨落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充满冬末春初的特质,细而密集。似雾非雾围拢着,怎么都躲不开,只能任凭轻盈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走在前面的约克夏摇着尾巴嗷呜一声,林深反应迟钝地淋了半晌,俯身将它抱起,仔仔细细裹进自己的羊绒大衣里。
“早上刚洗的澡呢。”她有些无奈道。
约克夏乖巧地伏在她胸口,抖抖耳朵,只露出小脑袋,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一人一狗被雨雾打湿,夜风吹过,冷得哆嗦。
没有犹豫更久,林深抱着狗提步向前,决定做回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屈服于春夜的凛冽与粗砺。
“算了。”
她劝自己不要自寻烦恼,想些有的没的。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
夜色中充满辛辣而清新的植物气味,庞大的绿意由低至高蔓延上来,仿佛潮汐。
走在其中,犹如一只漂浮的舟。
头顶遮蔽的树荫时有时无,冒着起伏的雨势寻路,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酒醒了,还是更醉了。
进了楼座,值班的公寓管家是个熟脸,见她时隔数月狼狈归来,十分惊讶地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林深抹了把脸,摆摆手,甚至不忘好脾气地打了声招呼。后面还有几句话,她没来得及听清,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
约克夏重返地面,弓起身子欢快甩毛,林深一边警告它不许兴奋转圈圈,一边替它捋掉胡须上的水珠。
但约克夏偶尔会是不听话的小狗。
接近曾经熟悉的家令它异常雀跃,看摇尾巴的频率就知道了,林深如今比它最初的主人更了解它。
叮——
电梯门打开。
约克夏“嗷呜”一声跑出去。
叮——
电梯门关上。
约克夏乖巧地蹲在原地等待。
四周异常安静,电梯门紧闭着,没有人出来。
约克夏歪着脑袋,不解地叫唤了一声。
片刻过后,电梯门重新打开。
林深强打精神走了出来。
不知是醉的还是冻的,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林深的手指变得没有平常那么灵敏,即便按得很慢,还是输错了密码。
她难得邋遢地在大衣上蹭掉指尖的潮湿,换成指纹开锁,智能锁连续响起报错,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早已删掉了指纹许可。
三更半夜的,再错一次门锁就要自动报警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林深郁闷地自言自语着,不太自信地猜测密码被换掉的可能性,很快又否定掉,哪有人有空特意来换这里的密码?
她的生日,加约克夏的生日,再加他的生日。林深小小声默念出长串数字,自觉无误,深呼吸准备按最后一遍。
而这一次,没有再给她试错的机会。
“咔擦”一声响,门从里面打开。
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气沿着缝隙流淌而出,像一滩轻柔的湖水,无声覆盖林深身上的寒意,快速且意外地结出白霜,令她不自觉怔愣在原地。
出乎意料地,门里有人。
莫砺峯站在温暖的光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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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怀疑是自己酒意上涌,虚构了眼前的画面,不然莫砺峯不会此时此刻,在此处出现。
时隔两个月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游刃有余的姿态,高大,英俊,戴一副金属框眼镜,头发修理得利落,显得眉目更深邃优越。
他在这个空间应该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因为他换掉了西装,穿一件剪裁考究的灰色羊绒衫。这是林深给他购置的衣物,去年早秋的款式,早就过季了,一直放在公寓衣帽间里无人拆封。
与林深对视的瞬间,莫砺峯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不知是因为她出现的时间太晚,还是出现的模样过于狼狈。
林深不是很在乎他的想法,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掉头离开,可是约克夏已经高高兴兴地直奔入门,蹭着莫砺峯的裤脚来回打转了。
莫砺峯侧身让林深进来,眼睛看着她,嘴里低沉地吐出几句英文,却不是在对她说话。他的右耳戴着一只蓝牙耳机,笔记本电脑被随意地搁置在玄关处,大概又是跨国视频会议。
林深低头思忖片刻,安静地越过他身边,走进这间住了三年的公寓。
莫砺峯的会议在五分钟之后突然暂停,延迟至一小时之后继续,他简短地下完指令便合上电脑屏幕,摘掉耳机走到林深身边。
林深不想弄脏客厅那张自己很喜欢的地毯,是以没有继续往里走,直接坐在门口小花园的瓦西里椅上。
她淋了雨,身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起来应该很冷。但她没着急拂去身上的湿意,专心先替约克夏擦拭毛发,免得它又生病感冒。
室内暖气充盈,她脱掉御寒的大衣,只穿一条波光粼粼的修身小黑裙,丝绸质地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细腻。
肩颈与后背的线条舒展,一双蝴蝶骨随着手部动作起伏,犹如一株微风吹动的馥郁白玉兰。
莫砺峯沉默地看她半晌,没有出声,直到她自己察觉到主动转过身来。
“忙完了?”林深语气平和,甚至微微笑了笑,看他向自己靠近。
莫砺峯的情绪不外露,表情变化的幅度很小,不熟悉他的人很难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林深曾经很热衷于揣摩他的心思与喜好,可惜没什么天分。莫砺峯从来不会真正被她说的话、做的事影响半分。
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林深慢慢地,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了。
“你平常也这个时间才回来?”莫砺峯嗓音很低沉,说话腔调平而直,像一个完美运转的程序,居高临下地审视林深。
如果别人这样问,林深会以为对方是在生气或责备,但莫砺峯这样问,林深不会给他的话蒙上其余情绪色彩。
他就只是普通地问了句话而已。
否定需要解释,林深状态不好,不想说很多话,索性“嗯”一声承认下来,拿起另一条干净的毛巾开始擦拭自己濡湿的长发。
莫砺峯离她半米远,看着小狗围在两人脚边来回打转,语气淡淡道:“你手机关机。”
“找我有事?”刚刚接通手机电源,林深也有些讶异于屏幕上跳出来的几个未接来电,“朋友生日,去参加了个派对。”
“玩到手机都没空看一眼。”莫砺峯说完这句,伸手碰了碰她微微泛红的面颊,“喝了多少?”
“没怎么喝。”林深笑了笑,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触碰,“不知道你有事找我,平常会给我打电话的人都聚在那里了,所以没怎么留意。”
莫砺峯收回手,半握成拳垂在身侧,没有说话。
林深放下毛巾,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他,“你突然回来,又着急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有。”莫砺峯垂下眼眸,低声催促道:“先去洗澡,换身衣服,你身上很冷。”
林深摇摇头,说“不了”,告诉他:“司机马上就来接我。”
“快两点了。”莫砺峯沉默片刻,“又要去哪?”
林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伸手帮他整理被小狗扒乱的羊绒衫下摆,平静道:“衣帽间已经清空我的东西了,你进去找衣服穿,这都没有发现么?”
莫砺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在她打算收回手的时候,他突然反手抓住她。
林深没有挣脱,任由那双宽厚有力的手掌包裹住自己。
直至现今,林深依然非常喜欢莫砺峯的手。无论是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还是荷尔蒙吸引力的角度。
他的手修长、粗糙、骨节分明,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傲慢。像她雕刻无数次的卡拉拉大理石。体温却滚烫,密不透风裹在手心里,如雪融洗自己。
可惜和莫砺峯牵手的机会不太多。
见莫砺峯一面好难,不知道为什么,见一面越来越难。林深两个月前迫不及待想说的话,拖延至今,几乎自己都要忘了,犹如湖泊静置,废水一滩,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说收购计划很成功。”新闻消息是林深前天在社交软件上刷到的,莫砺峯的科技企业ANYtime斥资8亿美元成功收购洛杉矶自动驾驶汽车创企Xr.ai,身边许多朋友向她探问细节,然而事实上林深并不比他们多知道些什么,她迟了些许才向莫砺峯祝贺,“恭喜。”
莫砺峯没有说“谢谢”,因为林深紧接着就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极快地皱了皱眉,看起来十分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两件事会被放在一起讲,这不符合任何流程规范与语言逻辑,更不符合林深一贯以来的言行态度。
但莫砺峯还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声问她:“原因呢。”
林深原本以为他会爽快答应,根本没往下思考应该解释什么。这段关系是她强求来的,从一开始在一起,莫砺峯就答应过她,只要她不主动提分手,他们就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反之亦然,她既提了分手,这个口头契约往后就不作数了。
林深其实不想再说任何话,但莫砺峯一直看着她,仿佛每一个问题都必须得到清晰准确的答复。
于是林深别开视线,随口道:“我腻了。”
莫砺峯安静片刻,将投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好”,先她一步站起身来。
林深垂着眼睛,盯着他脚上柔软的居家拖鞋,霜灰与奶油白的条纹拼接,是林深特意选的情侣配色。男款的这双还很新,女款的那双早就被她穿旧丢掉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响起:“小狗我能带走么?”
“可以。”莫砺峯沉声答应,没有迟疑,十分慷慨。
本来就是送给她的礼物。他本人也根本没有任何养宠物的空闲。
“谢谢。”林深木然地笑了笑。
放在桌面上充电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一眼来电显示,应该是司机到楼下了。林深没有再看莫砺峯,一手捡起约克夏的牵引绳,一手拿着半湿的羊绒大衣往玄关处走。
莫砺峯像一个礼貌尽责的主人,一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到门口。
但他没有主动帮她开门,林深也没有办法故作轻松地和他说“再见”,只匆匆颔了颔首算是别过,就转身自己去旋动门把。
刚推开一道缝隙,又被身后的力拉了回来。
林深回头看,莫砺峯单手撑着门扉,逆着光源,线条锋利的脸陷在阴影里。
他身上有冷冽低调的苔藓与雪松气味,一直没有变过,像一片薄薄的灰尘,将她虚虚实实地笼在怀中。
“怎么?”林深指甲深陷掌心,以痛感保持冷静。
莫砺峯很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抽走她手中的羊绒大衣,让她等他一下。
两分钟之后莫砺峯拿着他的西装外套出现,超细羊毛精纺细织的手工西装,宽宽松松地披在林深身上。
她个子不低,但很瘦,穿他的衣服空荡荡的,显得越发清癯。
“别在外面吹风。”莫砺峯帮她披上外套就后退了一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礼貌得近乎无情。
这大概是他今天外出穿的衣物。
面料还留存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香调,林深感激他的体面,同时又很难承受,自觉已经无法继续在这片空间驻足片刻。
她最后还是对莫砺峯说了“再见”。
没有等到任何回应,林深勉强自己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春寒料峭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