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大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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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红花称作“十二伯”的独臂老人从破庙破佛像的破底座上掏出了一个落满了灰尘的酒坛子。
“这，嗯，这可是最后一坛了啊。”
十二伯从鼻子里哼哼。
小红花讨好地捏捏他干瘦的肩膀，口中忙不迭道：
“十二伯，我下次来给您多带几坛，保证都是好酒。”
“哼。”
十二伯又哼了一声，松弛的眼皮子往下耷拉，嘴角却悄悄地往上翘。
老人的眼睛好像看得不太清楚，他眯着眼睛看了陆小凤好几眼，却还是看不清这个人的脸，花白凌乱的胡子动了一动，陆小凤听见他低声咕哝道：
“怪胡子，不知道是怎么一个胡子。”
他也不要陆小凤的回答，也不和陆小凤打招呼，说完这一句，他把酒坛扔到小红花的怀里，自顾自地转身，牵起“小哨子”的手，就头也不回地慢慢走了出去。
陆小凤作礼的手抬到半道，老人却只留给他了一个散漫的背影，他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这里的人和小红花一样，都有趣得很。
小红花捧着这个珍贵的酒坛子，用下巴向陆小凤示意了一下，他脚下已经再次迈开了那种懒洋洋的步子。陆小凤也慢悠悠地跟着他继续往里走。
走到大概破庙后堂的位置，阴暗的后堂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推开窄窄的小门，房间内只有一张破桌、两张旧椅，桌子上立着一盏小小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半，蜡烛旁边还有一碟洗得很干净的旧碗碟。
小红花一手在桌子上轻轻放下酒坛，一手随手拿起放在蜡烛旁的火石，极娴熟地一敲，燃起火烛；陆小凤也已识趣地顺手关上了那一道窄窄的房门。
小小的房间内，只剩下了一道烛火的光芒，这一点暖黄的光芒着亮了这一方窄小的空间，虽然是白天，却也营造出一种莫名神秘的氛围。
二人面对面坐下，映着烛光，小红花拍开酒封，低头闭眼嗅了一口，脸上浮起一丝欣然的微笑。
陆小凤对这种笑容当然是很熟悉的，他了然笑道：
“是好酒？”
小红花却说：
“不是。”
他眨了眨眼睛，在两个人的面前各摆了两盏大碗，酒坛自然倾倒，从坛口流出透明发黄的液体，空气中弥漫出一种独特的酒香。
酒香不香，只烈，烈得像火。
酒香刚飘到陆小凤的鼻子里，他的鼻子就认出了这酒的名字，他下意识叫道：
“啊，炮打灯！”
"炮打灯"这种酒，价钱便宜、制作简单，唯一的好处是冲劲强，后劲大，一口下去，“烧烂舌头嘴巴牙花嗓子眼儿"。
小红花点头：
“不错，陆大侠喝过？”
陆小凤笑道：
“这世界上我没有喝过的酒恐怕是很少的。”
他自然地举起酒碗，满满的一口快快地喝下去。他知道，喝炮打灯，不能慢慢地细品，要赶紧咽下去，咽到肚子里去，才不会烧了舌头。
小红花也是仰面咕咚一口，快快地咽下去。两只酒碗不分先后地磕在桌面上，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来。
小红花用衣袖抹一把嘴角的酒渍，先说道：
“好，你想知道京城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陆小凤说：
“是。”
小红花却又犹豫了一下，他伸出食指挠了挠头，似乎在思索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他想了一会，说：
“你认不认识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
“认识，老实和尚是一个老实的和尚。”
小红花露出一点想笑的意思，说：
“这事情就来自于这个老实的和尚。”
“老实和尚是昨天早上来的京城，一到了之后，就去‘耳朵眼’吃花素水饺，吃一个饺子，叹一口气！*
烛火忽然一颤，爆出一个小小的烛花。
小红花说：
“有个人觉得很奇怪，他去问老实和尚，老实和尚当然是很老实的，所以他当然也就很老实地说出了自己叹气的原因。”
说到这里，小红花的声音一顿，陆小凤很配合地问：
“什么原因？”
小红花说：
“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约战的日子本来是八月十五，可是如今，西门吹雪却要把时间提前到正月十五，地点从紫金山改成了这里。”
陆小凤睁大了眼睛：
“正月十五？”
小红花说：
“不错，正月十五，也就是十天之后。”
陆小凤急急地问：
“为什么？”
小红花说：
“那个人也是这么问老实和尚的，老实和尚说——”
他脸上的轻松忽然消失，脸色变得十分的郑重，口中缓慢地说：
“因为西门吹雪遇上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如果不能在正月十五与叶孤城的对战中突破自己的剑，他就要死！”
陆小凤完全地愣住了。
咽下去的烈酒开始在肠胃中作怪，烧着他的肝肠心肺，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喝酒的心思，并且他简直快要把自己已咽下去的那口酒也从喉咙里吐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陆小凤都没有说话。小红花也不说话，他也并不喝酒，他好像已看出这不再是适合喝酒的时候。
陆小凤忽然说：
“西门吹雪现在在哪里？”
小红花说：
“就在京城。”
陆小凤缓缓地说：
“你知不知道，他住在京城里的什么地方？”
陆小凤这么问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并不很抱希望，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红花竟然点了点头。
“什么？”
陆小凤迫不及待地问：
“你知道?他在哪里？”
小红花只说了三个字，三个很简单、但是谁也想不到的字：
——“合芳斋”！
陆小凤的脸上也许出现了惊讶、欢喜的神色，也许没有。他的目光穿过了烛火，无声地注视着小红花，这也许代表着一种询问，也许什么意思也没有。
小红花说：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虽然有些本事、也有些路子，却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十分隐秘的消息。”
陆小凤定定地看着他，诚恳地说：
“不论如何，你告诉了我你知道的消息，我对你只有感激。”
小红花乌黑乌黑的眼睛倒映着亮亮的烛光，微微弯起，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两个可爱的笑窝，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的笑容，尽管陆小凤心中非常沉重，却还是忍不住轻松了一瞬。
小红花微笑着说：
“你也不必猜测，的确有人告诉过我，如果陆小凤来问我消息，我可以把这些消息全部都告诉他。可是。。。”
他说：
“可是如果陆小凤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就根本不会给你看见我这个人的机会！”
这句话配着这个人的轻功，的确很有说服力。此刻，尽管陆小凤的心里充满了对于朋友的担忧，他的脸上却忍不住绽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一个对于朋友的微笑。
。。。
陆小凤已经走了，他要去合芳斋。
陆小凤当然知道西门吹雪所面对的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一个很棘手的局面，他也许是帮不上西门吹雪的帮的。
可是他还是要去，只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只因为就算他什么帮也帮不上，他也要赶过去告诉西门吹雪，我是你的朋友，你不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如果有着像陆小凤这样的一个朋友，实在是很幸运，真正的幸运。
小红花没有跟他走，他虽然很想去看看传说中的西门吹雪是什么样子，也很想和这位天下无双的剑客说几句话，可是，可是他还有一个约会要赴，一个奇妙的约会。
他走出破庙大门，站在破庙屋檐下往上看了看天色，天气并不好，天空之中不知何时聚集了好几朵灰色的巨云，微风渐渐变强，似乎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之中。
“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是“小哨子”的声音，她一边叫，一边用力地扯着“十二伯”破破烂烂的衣摆，要把他带回到破庙里去。
十二伯的嘴里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经过小红花的时候，他侧过脸去，迷迷蒙蒙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很清明、很锐利的光。
他用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
“要下雨了，你还要出去？”
小红花的嘴角含着一抹微微的笑意，他说：
“我要出去。”
老人问：
“你不躲雨？”
小红花的眼睛亮得可以驱散雨前的灰暗，他大声地说：
“不躲！”
“躲”字落在沉重的空气之中，雀跃、无畏，他的整个人也已经雀跃、无畏地飘了出去，头顶上的红花欢快抖动，仿佛是这一片阴暗的世界中唯一鲜亮明艳的色彩。
红花飘入风中，他灵巧瘦长的身影几个起伏，很快，就看不见了。
破庙里，小哨子还在喊：
“小红花再见！”
十二伯又开始从鼻子里发出老大不爽的哼声，他大声地咳嗽了几声，扯着沙哑的声音对小孩子们大喊道：
“好了，都去把门窗关好，关好——哼，不知道我的酒还有没有的剩！”
。。。
雨下得大了。
很大。
大雨之中，有两个人正在屋檐下避雨。
这两个人现在都只是无名小卒，谁也不认识他们，谁也不在乎他们。
可是很快，只要一场雨的功夫，他们就会变成两个“人物”，鼎鼎有名的那种“人物”。
只要一场雨。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