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王羡

14、岿然

　　次日，隋意拎着两瓶乌苏哐哐哐敲响了辽原家的房门。他俩住得近，同一个小区，单元不一样而已。

　　凌乱且暴躁的敲门声一听就知道谁来了，辽原靠坐在床沿，大腿上搭了一条黑色天鹅绒薄被，他一脚踢开被子，裤子也不穿，单穿一件黑色内裤，赤着脚走到门口，臭着一张脸，语气呛人：“让你别来，你来干什么。”

　　“怎么个事儿，受了情伤还不认兄弟了？”隋意叼着燃了半截的烟，侧身挤进屋内，“怕你郁闷，过来陪你，我还带了新碟。”

　　他一眯眼睛：“你钟爱的□□新作，打完游戏晚上一起看。”

　　“我没心情。”

　　“什么有心情没心情，那玩意儿还不是看两眼就来劲了，”两瓶酒放在茶几上，隋意往沙发里一坐，烟屁股对着烟灰缸掸了掸，“想好没有？郝老师给宋弥新介绍的男人一看就是老实人，你要是真想撬，那人赢不过你。”

　　“不了，”辽原抓起一条运动裤往腿上套，明显情绪不高，“那样不道德，算了。”

　　隋意哼笑一声，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行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打从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两个人，互相了解彼此的程度不亚于了解自己。

　　辽家的家风严，这不允许那不允许的。辽原虽然不是辽家的亲生孩子，归根结底还是在辽家长大的，耳濡目染养成了规规矩矩的性格。

　　从不越界。

　　小学是红领巾少先队员，中学是班长升旗手，大学又是班里的团支书。

　　履历又红又正。

　　昨晚的那个帖子，可能也是他唯一一次没有守住本心，悄悄越线的证据。一夜过去，越轨的车辆在无人知时，孤独地回到轨道。

　　继续前行。

　　辽原闷头喝了一口酒，哑声道：“外公想让我去见一见他战友的孙女。”

　　“贝笑甜？”

　　“嗯，”拇指牢牢抵住瓶口摇晃，绵密的白色泡沫涌出，白色泡沫浮在液体表面，倏地碎裂，滋滋作响，“小我五岁，太小了，心性不定，不一定有共同话题。”

　　“那是，”隋意倾身搭上辽原的肩，笑容透着一股坏劲儿，“你和你外公说，说喜欢胸大屁股翘的，他下回给你介绍不就知道你喜欢哪一款了吗，不然老人家哪能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学学我，我现在多轻松，爷爷一催我，我就让他给我找那种长得漂亮，但最好是哑巴的女孩儿，小老头还真听了，在努力给我找哑巴新娘呢。”

　　辽原耸肩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意兴索然地说：“滚蛋。”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天，联机打游戏、看碟、喝酒，隋意坏得很，估摸着辽原那个酒量差不多要出洋相了，借口遛狗让他陪着散散步。

　　隋意养了三只边牧两只猫，不折不扣的宠物博主。他在后边儿遛狗，辽原在前边儿脱下防风外套，卷吧卷吧对折起来，对着地上的石墩子抽。

　　“这陀螺怎么不转？”

　　辽原只要一喝醉，路过看见石墩子必然走不动道，满街都是大陀螺，他抽的不亦乐乎，隋意百看不厌。

　　“力气这么小？这都抽不动，你不行啊。”

　　一人三狗远远站着，三只边牧错愕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抡起手臂快要在地面和石墩子之间抽出火星子了。其中一只陨石边牧抬起头看向隋意，又冲着辽原的方向梗了梗脖子，意思是你快看啊。

　　隋意低头一摸奥丁的脑袋：“有意思没？二爸给你们表演节目呢。”

　　奥丁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哈着气：“汪。”

　　等隋意遛狗回来，看见辽原还在那儿抽陀螺呢，他抬手将胸背上的牵引绳解开勒在腰上，命令道：“奥丁，过来贴着右腿，随行。还有你俩，过来。”

　　三只边牧一个贴着一个，隋意拍了一把辽原的肩，说道：“别抽了，抽这么久也该爽了，回家。”

　　辽原抱着石墩子不愿意走：“带回去，继续抽。”

　　隋意点了点头，他退后两步，手机摄像头对准辽原拍了一段小视频，然后一把薅住辽原脖领子：“先回去，我让奥丁帮你打包。”

　　“奥丁能行吗？”

　　“能行，”隋意确认道，“你忘了奥丁最喜欢捡小树枝了？让它衔着你那个陀螺，你还不脏手，多好。”

　　“够意思。”

　　“那必须，”隋意睨了一眼走在前面开路的奥丁，“奥丁，回去把你二爸陀螺衔着，咱们回家了。”

　　奥丁任劳任怨地调转回头，站在石墩子旁边假装要衔住“陀螺”，就那么装了两下子，然后冲着俩人汪了一声。

　　隋意满意地微笑，不愧是边牧，让他训出来了，就是聪明。

　　辽原也满意地微笑，不愧是奥丁，还知道衔着打包回家，就是聪明。

　　两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回家。”

　　事实证明，心思太坏得不到什么好报。一回到家，辽原抱着家里的鱼缸嗷嗷吐酒，鱼缸是辽原从景德镇背回来的，老师傅手工烧制的瓷器鱼缸，里面养了七八条锦鲤，正无忧无虑游着呢，天外忽然飞来一道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风景之壮观，连隋意都看愣了。

　　鱼缸里还养着鱼呢，不处理不行，隋意叉着腰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揪住辽原的领子啪啪就是两巴掌：“我真是你爹，我就活该欠你的。”

　　*

　　休息日的最后一天，宋弥新约赵嵩铭一起看电影。

　　选的是《泰坦尼克号》，这两天在京市电影院重映。检票前，赵嵩铭去买了两大杯可乐和一桶巨大的爆米花。

　　“爆米花好多，会吃不完。”宋弥新失笑。

　　赵嵩铭笑呵呵地说：“吃不完剩下没关系，我就怕你不够吃。走吧，我们进去。”

　　“好。”

　　《泰坦尼克号》的影片时长在整个影史都很出名，3小时14分钟，直到可乐杯表面结了一层冷雾凝结的水汽又消融，月牙冰融化在黑褐色的碳酸气泡里，爆米花堆成的小山夷为平地——

　　电影还是没放完。

　　赵嵩铭表情歉意，刻意压低声音说：“要不要我再去买一桶啊？”

　　“不要了，”宋弥新摇了摇头，嗓音低哑，“杰克快要下线了。”

　　杰克下线意味着电影快要结束了。

　　无边的永夜里，露丝躺在木板上，而她的爱人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她在黑夜里低声吟唱：“来吧，约瑟芬，到我的飞行船上来。”

　　永夜里的星为她照亮，她侧头看向她的爱人，却再也唤不醒他。

　　BGM响起，宋弥新抬手擦了一下眼角，赵嵩铭体贴地递来一张纸巾，眼泪浸湿了纸巾，宋弥新双眼通红，带些鼻音地说：“又看哭了。”不管看多少次，都会哭。

　　赵嵩铭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动作充满了抚慰。

　　“我明白。”

　　走出影院，宋弥新还想和赵嵩铭一起逛逛商场，不巧，他接了一个老板的电话，让回去加班。

　　“对不起，”赵嵩铭连连道歉，“是我不好，我……要不然我不去加班了，我再陪你逛一会儿吧？”

　　“我理解的，你回去工作吧，工作重要。”

　　匆忙告别后，宋弥新一个人逛了半个小时的商场，买了两个草莓熊的挂饰，她拍了一张草莓熊依偎在一起的照片传给了赵嵩铭。

　　宋弥新：【下次见面送你这个。】

　　赵嵩铭几乎秒回：【好，不能好好陪你，心里过意不去，今天在商场的消费我来报销，希望能让你开心一点点。】

　　正好宋弥新的左侧就是一家一点点，她又拍了一张奶茶店的照片，附言：【好的，喝一杯一点点就可以开心了。】

　　一笔两百元的转账转了过来，宋弥新大大方方地收下。

　　“你好，一杯杨枝甘露，要大杯，三分糖去冰。”

　　掌心握着一杯杨枝甘露，宋弥新拍照分享：【是赵先生赞助的大杯去冰三分糖的一点点！笔芯～】

　　这一次，赵嵩铭没有回复。

　　*

　　影院里，赵嵩铭时不时看一下手机的动作惹恼了旁边的小个子男人，他搡了一把赵嵩铭，眼神不爽地说道：“一直看手机干什么啊，你来迟了我都没说你，不许看了，手机给我，电影放完还你。”

　　“不用，就是一些工作上的消息，”赵嵩铭立刻收好手机，“我不看了，咱们看电影吧。”

　　窃窃私语声传入辽原的耳朵，他坐在前两排，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一个小时前，他和贝笑甜绕城半圈，只为了参加这一场新海诚的电影首印，首映活动具体是干什么的他不了解，工具人一样跟着贝笑甜跑来跑去，女孩儿穿着黑色洛丽塔，头顶还戴了一顶他看不懂的帽子。

　　“这个是洛丽塔的头饰啦，名字叫做bonnet，”贝笑甜笑容甜甜的站在巨幅海报边，“辽原哥哥快帮我拍照，要不同的角度哦。”

　　工具人辽原举起女孩儿给他的微单，咔嚓咔嚓连拍了十几张。贝笑甜一路小跑过去，靠着辽原的肩翻看照片，哼了一声：“角度好直男哦，这张的眼睛闭起来了，这张仪态有些问题，算啦，还好我漂亮，不然就没有可以用的照片了。”

　　辽原抬手蹭了一下鼻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女孩子太热情了，他慢热，招架不住。

　　“辽原哥哥，”贝笑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展台旁边，在领取海报，“快点来领海报呀，领完海报拍完大合照就可以检票进场了。”

　　辽原大步走向展台，心想总算能进去了。

　　他对动画电影不感兴趣，看着看着就容易走神，开场差不多有十分钟的时候，一个男人猫着腰从阶梯往上走。

　　视线无意间瞟过去，眉骨倏忽一动，漆黑的眼睛里多了点不可思议。

　　是赵嵩铭。

　　他没想太多，听贝笑甜说，全城只有这么一家影院有首映活动，估计是新海诚的粉丝。

　　直到他瞥见赵嵩铭旁边坐着一个男人，男人骨架偏小，长相很秀气。

　　估计是朋友。

　　不一会儿，赵嵩铭的朋友娇嗔一声，因为不满于赵嵩铭一直看手机，让他把手机上交。

　　眼皮跳了跳，辽原觉得很怪。

　　代入一下自己和隋意，要是隋意敢这么干，他能把他头骨给拧碎。

　　一场电影看下来，辽原经常不在状态，走出影院，贝笑甜脸色纠结，手指捏着奶茶的吸管戳来戳去，眼神为难的看向辽原，说道：“辽原哥哥，我们要不还是当朋友吧，爷爷说你的条件很好，我也觉得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可能还是喜欢那种酷酷的、坏坏的男孩子。对不起哦。”

　　辽原心里松了一口气，岿然不动地靠坐在真皮座椅里，说道：“好，那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