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王羡

13、风暴

　　聚会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宋弥新生怕节假日出行路上堵车，提前打车到了目的地。酒店的工作人员领着她走到包厢，她推开门，人还不齐，只有寥寥几个人。

　　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闻声看过来，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个包厢是同学聚会，你可能走错包厢了……”

　　宋弥新刚要说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她没走错。”

　　包厢的门只开了半扇，宋弥新站在那里挡了一半的位置，辽原侧着身走进来，目光淡淡地落在宋弥新的脸上，介绍道：“高三（3）班，宋弥新。”

　　刘立新立刻站起来，语气歉意：“真不好意思，眼拙了眼拙了，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这女大十八变说的就是你吧，你变化也太大了，不过这气质还和以前一样，温温柔柔的，来来来，快坐下。”

　　宋弥新从容地坐下，莞尔一笑，道：“很多年不见了，认不出正常。”

　　姿态游刃有余。

　　耳朵里捕捉了“温温柔柔”“气质一样”的字眼，辽原偏过脑袋短促的笑了一声。

　　那你是没见过宋弥新穿吊带，开重型机车快要飞起来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昂着下巴，手里拎着头盔，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样子；更没见过她指间夹着烟卷，烟雾缕缕散开，而她漫不经心倚着吧台，置身于一片语笑喧阗，却遗世独立的样子。

　　她的骨子里流着奔涌不休、热爱自由的血液。

　　温柔是装的，野性难驯才是真的。

　　低淡的笑传入耳朵，宋弥新神色自如地倒了一杯热茶，装没听到。

　　“班长前阵子还问我咱们班有没有哪个女生的名字里带‘新’字的，”女生歉意地笑笑，“我当时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今天见到你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了，真的是太久不联系了，以后要常常联系啊。”

　　“好。”宋弥新应对自如。

　　面对老同学的寒暄，她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渐渐，人齐了，她再次成为隐形的角色。

　　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反观辽原，他不管在学校还是社会，永远是人群的焦点。话题都是围绕着他，有一个女生回忆起了往昔，经年已过，她大大方方的拿出那段暗恋与大家分享。

　　“咱们班的女生大多数都喜欢过班长，在座各位，别不承认啊，”张晓雅拍了一下桌子，学体育的，就是劲儿大，“你们别看我当年那么彪悍，实际上我还给他写过情书呢，结果你们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气氛烘托起来了，众人纷纷侧目。

　　连宋弥新也让她吊起了胃口，眼神里多了一点兴趣。辽原有意无意地看向宋弥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机盖弹开又摁灭，姿态松弛地坐在那里，唇边勾着一抹极浅的笑。

　　好似随他们玩笑。

　　至于是不是置身风暴里，无所谓。

　　光源明亮的包厢里，灯光直射而下，睫毛在眼角边缘扫下两尾青灰色的阴影，情绪不明的眼神碰了一下身侧的女人，倏忽收回。

　　宋弥新也别开脸。

　　“这我知道，”隋意一想到那个事儿就笑得不行，“当时吧，张晓雅是让我转交情书的，我说你这不行啊，平时那么生猛彪悍，怎么轮到告白就这么怂了，然后我一打开她那个情书，差点没笑喷……这能说吗张晓雅？”

　　“有什么不能说的，”张晓雅翻了个白眼，“我当时写的情书我现在还记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我身旁，辽原、班长，和我在一起，我会给你幸福的。”

　　此话一出，包厢里爆发一阵大笑。

　　“好笑的不是这个，”隋意接腔，“好笑的是她那个蒹葭不仅写错了，还写反了。葭蒹苍苍。”

　　“然后当时辽原正好走过来，我脑子一热直接把情书塞他手里了，他还真看了，然后说——”

　　有同学特别八卦：“说什么？”

　　“说大学在等我，让我好好学习，”张晓雅啧了一声，“还好我们班长深明大义，没同意我，不然我肯定把持不住，绝对落榜。”

　　任席间如何笑闹，辽原始终心不在焉的，他心思不在这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合打火机，一星橙蓝火光明了又灭。

　　和宋弥新坐得近，他嗅到一股微淡的椰子香。女人垂着眼睫，手里捏着瓷勺，勺柄撞击碗沿，舀起一勺甜汤，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手指抵住玻璃转盘，将想吃的菜转到了自己面前。

　　一道京酱肉丝。

　　她吃相很丑，包好的卷饼一口能咬大半，浓稠的酱汁沾了一点在嘴角，她旁若无人地伸舌舔去，眼神一直盯着手中的食物，哪也不看。

　　她今天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白毛衣，裤子是一条水蓝色牛仔裤，蓬松的长发扎成一个丸子头，刻意营造气质似的。

　　只是吃相和气质半点不沾。

　　简直南辕北辙。

　　辽原出神了，直至，宋弥新转过脸，目光直直地盯住自己，润红的唇张张合合，好像在说什么。

　　包厢太闹，他听不清宋弥新说了什么，下意识侧着脑袋倾身靠过去，哼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嗯？说什么。”

　　宋弥新没想到他会直接凑过来，还是这么近的距离，眉头蹙了一下，对着辽原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能别看我了吗。”

　　辽原点头笑了笑，他转过转盘，给宋弥新添了半碗甜汤，说：“宋弥新，我们算不算重新认识了。”

　　“算。”

　　反正两清了，再重新认识，只当他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仅此而已。

　　“行，”辽原又笑，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女人软嘟嘟的耳垂，睫毛一耷掩住了眼里的情绪，“宋弥新，你真的不考虑我吗？我绝对比你那个相亲对象带劲。”

　　没办法，气头过去了还是会惊艳于宋弥新的恃美行凶。

　　刚好，喧闹的笑声止住了，辽原的后半句一字不漏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辽原一句话，让宋弥新努力罩上的隐形罩荡然无存。

　　一个同学大叫一声：“我靠！什么情况？”

　　辽原也想问是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忽然静了，直球归直球，在这么多人面前直球被抓，很难不觉得臊得慌。

　　耳廓染上一圈淡红，他有意识的看向宋弥新，想看看与他一起陷入漩涡的另一个当事人是什么反应。宋弥新一改粗鲁的吃相，优雅而文静地吃掉了手里托着的荷叶饼，然后欠身站起，微笑道：“各位慢慢吃，我还有点儿事，先撤了。”

　　都嗅到了瓜的味道，他们怎么可能放任当事人逃跑。

　　“别走啊，宋弥新、辽原，你俩什么情况？”
　　“今天不说清楚都别走啊。”
　　“快快快，堵门。”

　　有人及时的跑到门口堵住。

　　宋弥新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眼里的情绪，她侧过身子看向把事情闹成这样，然后游离在事情之外的辽原，嗓音轻淡地开口：“辽原。”

　　她这声不带情绪的直呼其名，让不少人鼓掌起哄。其中数隋意的起哄声最大：“辽原，宋弥新喊你呢。”

　　心口鼓噪，脸周的热度明显，辽原大步走到宋弥新身旁，替她挡住了那些好的又或者坏的目光，掌心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一前一后的站姿，像是把人拢在怀里。

　　“暂时没情况，我出去送她。”

　　门让他拉开了一道缝，宋弥新快速走出去，紧接着，辽原也跟了出去。

　　单扇门合拢，却盖不住里头的起哄欢笑声。

　　“你生气了？”辽原低着头看她，后颈突出一块顶端锋利的骨性结构，低头时棘突尤为明显。

　　“还好，”宋弥新迈进电梯，瞥了一眼手边的两排数字键，抬手按下一个数字一，“我说的重新认识，只是当彼此一个不常联系的同学。班长，回见。”

　　电梯朝里合拢，横伸进来一截劲瘦有力的小臂，掌心落下一搭，电梯重新向两边打开，辽原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他还是低头看着宋弥新，说道：“无中生有，一切皆有可能。”

　　“说人话。”
　　“让我追你。”

　　“哦，”宋弥新单手抱臂，“不让。”

　　辽原挑了一下眉毛，视线还咬着她：“你说了不算。”

　　又在玩儿贱。

　　来回几次交锋，宋弥新已经能平心静气的面对辽原，她一语不发地盯着楼层显示器，数字向下跳跃，直至终点。

　　电梯门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酒店，语调连一丝波澜也没有：“跟我来，给你介绍个人。”

　　一辆别克停在不远处，坐在主驾驶的赵嵩铭看见人来了，连忙下车迎上去：“结束了？”

　　“赵嵩铭，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辽原，”宋弥新挽住赵嵩铭的手臂，“辽原，这是我的男朋友，赵嵩铭。”

　　赵嵩铭显然有些吃惊：“啊？啊、啊是，你好。”

　　与此同时，三楼包厢的窗口围满了人，刘立新吹了一声口哨：“哦哟，班长你不道德啊，盯一个有男朋友的。”

　　哄堂大笑声中，张晓雅开玩笑道：“班长，我这儿不介意收留伤心男人，你要不介意，我肩膀借你哭。”

　　楼下的三个人齐齐仰头看向三楼窗口，辽原收回视线，从容不迫地和赵嵩铭握了一下手，说道：“班里同学多，喜欢开玩笑。别有心理负担。”

　　唇畔虽然含着笑，黑沉眼眸里的温度却直降到冰点。

　　*

　　晚上，问乎APP精准的往宋弥新手机里推送了一条新问题。

　　——撬墙角抢别人女（男）朋友会不道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