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王羡

12、过敏

　　在郝老师的介绍下，两个人大概了解了彼此的家庭情况。确实匹配，宋弥新的职业是医生，赵嵩铭的职业和医疗行业沾点儿关系，在一家专门做医疗器械进出口的公司任项目总监。

　　“对了小宋，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撩起落在脸颊一侧的碎发别在耳后，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是打车过来的。”

　　“那正好，小赵是开车来的，吃完饭让他送你回去，”郝老师朝着赵嵩铭递了一个眼神，“小赵。”

　　“是的，我开车送你。”

　　饭后，两人又在客厅坐着聊了一会儿。临走前，赵嵩铭举止自然地拿起宋弥新的手提包，说道：“我帮你拿吧。”

　　宋弥新笑了一下：“好。”

　　老小区的电梯空间逼仄，随着楼层一层一层下降，又进来几个人，宋弥新退到角落，赵嵩铭和她挨着肩挤在一起，眼神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宋医生，有点太挤了。”

　　“没事。”

　　电梯停在一楼，人群往外散开。辽原等在一侧，一手抄着兜，一手垂在裤缝中间，掌骨带动手腕来回转动，手背的青色血管如同虬结的树木根系，盘错交织，他动了动手腕，拇指压住掌中，其他手指齐收于掌心。

　　握固。

　　从外公那儿学来的养生方法。

　　眼神落在电梯里，人走的差不多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出来，身后挡着一个女人。辽原无动于衷地继续转动手腕，直到，他看清女人的长相。

　　是宋弥新。

　　她的唇边隐隐挂着笑，半垂着眼帘跟上男人的脚步，上半身是一件杏色蝙蝠袖V领毛衣，搭一件奶咖色针织鱼尾裙，脚上是一双米色高跟短靴。

　　妆容也贴合了穿搭，又乖又糯。

　　气质简约的鲨鱼夹捕住黑色长发，脖颈上戴着一条银色细链，链上勾着一枚弯月，月亮靠在她的两弯锁骨之间，走起路来漂亮又灵动。

　　“赵嵩铭，一会儿从海卉花卉市场绕一下方便吗？我想挑两束花回去。”

　　视线不经意撞上辽原的眼神，互相都是一愣，辽原盯着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闪念。

　　终于把她和那个乖巧的高中女生联系在了一起。

　　酒吧那晚，他追着隋意问有关宋弥新的所有，通过只字片语拼凑出她的信息。

　　名字里有个新、成绩很好，不论大考小考，次次排在班级第二、很低调、穿着朴素黯淡。

　　当晚，他通过曾经要好的同学打听关于宋弥新的消息，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蒋小新和刘立新。”
　　“女生名字有新的？应该是跳级过来咱们班的女生吧，只是她早就退群了，我也没有联系方式，忘了全名叫什么。”
　　“除了我，还有个蒋小新，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此时此刻，记忆里无数张模糊不清的排名表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辽原、宋弥新。

　　他们的名字总是挨在一起。

　　宋弥新，她是高三（3）班的宋弥新。

　　心口窒息，他情不自禁地追着女人的背影看过去，她早已走远。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男人，男人绕到副驾驶，替她拉开车门。那辆别克的斜对角，停放着一辆张扬夺目的黑武士。

　　机车侧面新贴了一张巨大的骷髅头，眼窝深凹进去，锋利的眉骨拓宽了上半张脸的宽度，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女生的车。

　　辽原阔步走进电梯，眼皮一垂落在数字9键上，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身乖巧气质穿搭的宋弥新开起黑武士是怎样一种场景。

　　挺酷。

　　酷的要命。

　　辽原没在郝老师家坐太久，他进门前，郝老师让他在敞开的门口等一会儿，说道：“刚刚小宋来过，宋弥新，从高一跳级到咱们班的，还有印象吧？她送了一束百合向日葵放在客厅呢，我先拿进卧室通通风你再进来。”

　　他对气味浓、花粉多的花过敏。

　　尤其是百合。

　　辽原含糊地应了一声，郝老师推开客厅的窗户，说：“我只带她一年，难得她有心，年年教师节都来看我，就算人不到，花也是要到的……行了，进来吧。”

　　往年他都和隋意一起过来，今年例外，隋意让事情拖住了，他一个人过来看看。一杯茶喝完，差不多过去一个小时，郝老师接了一个电话，等她挂断，辽原道：“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下去吧，”郝老师一脸笑容，“正好去门口接人，我以前带过的一个班，他们一帮玩的要好的约着一起来看我，七八个人呢，说是马上就到了。”

　　楼下，郝老师裹紧羊绒披肩，眼神瞥见不远处第三中学的停车道上，站着宋弥新，宋弥新也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眼神一转，尴尬的和郝老师以及辽原对视上了。

　　“小宋？”郝老师疑惑道，“小赵不是送你回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头皮麻了一下，宋弥新装作没看见那辆一眼看过去就狂的不行的机车，淡定地开嗓：“啊，有点想母校了，回来看看。”

　　辽原站定，眼神波澜不惊地扫过机车，而后，侧头看向了校园。

　　郝老师不太懂费二茬事是图什么，眼神瞥见站姿笔直的辽原，安排道：“那班长，你把宋弥新送回去吧，也是巧了，你俩都住东城区，顺路嘛，捎她一程。”

　　“不麻烦了，我可以打车回去……”

　　“谈什么麻烦不麻烦，都是一个班的，况且你们顺路，”郝老师的语气不容置喙，“班长，这任务可就交给你了啊。”

　　辽原应道：“行。”

　　宋弥新：“……”造了什么孽。

　　除了两个当事人，郝老师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她目送着宋弥新坐上副驾驶，视线里的黑色奥迪渐渐远去。

　　驶出一段距离，提示音有节奏的响起，辽原睨了一眼正在发呆的宋弥新，说道：“安全带。”

　　车内，宋弥新出神地盯着袖口，她能闻到袖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留香淡了许多，清淡的尾调好像下过一场雨，雾一样侵占只有两个人的独处空间。

　　实在是——

　　既尴尬，又暧昧。

　　淡淡的花香调让辽原有些走神，一回神看见路口的绿灯跳转成了红灯，刹车猛地一踩，宋弥新没系安全带，身体不受控地朝前一栽，辽原连忙伸手一挡。

　　宋弥新避无可避撞上了他的手掌。

　　掌心干燥且热意明显，宋弥新愣了一秒，表情镇定地说：“谢谢。等红绿灯过去靠边停车。”

　　辽原没什么反应，把着方向盘开到了停车道上，车辆渐停，宋弥新一秒也不想多待，立刻扣住车门把手想往外开。车门纹丝不动的锁着，辽原不紧不慢地重复道：“宋弥新，安全带。”

　　“不需要，送到这里就很好了，”宋弥新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和气，“班长，今天麻烦你了。”

　　一声班长，客气又疏离，好像他们今天是时隔多年以后的再一次重聚和认识。

　　烦躁涌入眼眸，他缓缓攥紧方向盘，说道：“隧道行人没法走，绕路要一个小时，你把安全带系好，我送你回去。”

　　“不要了，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去很快。”

　　辽原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开了锁，锁舌弹开的细小声音捕捉在耳朵里，宋弥新如释重负地走下车，逃也似的快步走远。

　　好像他车里有毒气似的。

　　辽原攥紧拳头砸了一把方向盘，心里的火抒出去大半，一脚油门蹚了出去。

　　*

　　时间是温吞的水，一眨眼就到了国庆。

　　医生和其他行业不一样，放假不按法定节假日算，国庆七天假，宋弥新只能休三天。

　　也很好了。

　　教师节过后，她抽空和赵嵩铭见了五次面，他温和体贴，一起吃饭会主动结账，一起逛公园会主动帮她拿包……总体而言，是很适合结婚的对象。

　　宋弥新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在慢慢深入交往之前，彼此约定了要在第六次见面时确认要不要继续。

　　如果继续，就是以男女朋友的身份。

　　休息第一天，她和许如柏跑山、连刷三部恐怖片，肾上腺素的飙升带来了快感，宋弥新握着啤酒和许如柏碰了一杯。涌动的啤酒沫流进虎口，她侧着头舔去那口酒沫，认真思考了一分钟后，开始回答许如柏刚刚的问题。

　　“等关系稳定一些吧，我知道他早晚会看见我真实的样子，”宋弥新扶着茶几起身，“上次见面我试探过他，能看出来他对机车和纹身之类的不抵抗，慢慢来，一下子让他接受太多信息，我怕吓着他。”

　　“不装不行？搞的那么累。”

　　“他的整体条件都不错，人又老实可靠，像他这种斯斯文文的，肯定喜欢那种娇滴滴的，不过——”宋弥新也笑，易拉罐搁在一旁，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许如柏了然地一勾唇，下颌朝着茶几上的手机一扬：“信息。”

　　信息是赵嵩铭发来的，说是这两天忙着出差，不在京市，他听郝老师说高三（3）班会在明晚有一场同学聚会，语音条的结尾，他问：“等同学聚会结束了我去接你，你看好吗？”

　　好像默认了她会去参加同学聚会。

　　宋弥新蹙了一下眉，手指退回消息栏，隋意的哈巴狗头像上始终顶着一个数字2，那两条未读消息她一直没看。

　　隋意：【你退了群通知不到你，班长问你同学聚会来不来？】
　　隋意：【班长又问我了，统计名单呢，搞快点，来不来？一两个字的事儿。】

　　宋弥新想了想，回复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