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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色 ...

  •   辽原让那一下砸的眼冒金星,他单手撑住桌面勉强站好,等痛感减缓一些,说道:“可能淤青了……”

      “课桌先不搬了,”她上前扶住辽原的手臂,“我带你去校医室。”

      干燥的掌心贴合着辽原的手臂,他怔了一下,眼神有些无奈:“我可以走,不需要扶。”

      “啊好,”宋弥新抿了一下嘴唇,觉得刚刚的动作过线了,“不好意思啊,辽原。”

      “没事,”他低头看了一眼宋弥新,“过道很窄,两个人并肩不好走,你先走出去吧。”

      一如既往的温和。

      刚开学,校医室很冷清,宋弥新推开医务室的门,指向身后的辽原,说道:“医生,他的后背砸伤了。”

      “衣服撩上去,我看看。”

      宋弥新掀起眼睫,看见辽原的瞳孔颜色分明,那双眼的眼神又沉又静,他轻轻扬起眉梢,示意她先出去。

      宋弥新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慢悠悠地转开视线。

      校医是个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见病患还不动作,不免加重了语气:“衣服撩开,后背露出来。”

      辽原只得配合,两只手撑住T恤边缘往上一撩,肩背自然地拱起,流畅的肌肉线暴露在宋弥新眼里,少年人的胸肌腹肌不算夸张,藏蓄着蓬勃生命力和青涩感。

      校裤的白色松紧带系成一个结,随着动作轻摇慢晃,辽原的脑袋闷在T恤里,只露出硬而刺的发茬,头顶的毛流感由中心向外,形成一个发旋。

      视线往下,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宋弥新侧头看向窗外,唇角斜斜勾起,隐约是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

      粉的。

      “不严重,给你拿个冰袋局部冷敷一下,能缓解淤血,”校医走到办公桌边开了单子,“再给你拿一个云南白药喷雾剂,冷敷完用喷雾剂,四十八小时之后用我给你开的复方南星止痛膏,那个能活血止痛,去淤青效果比较好。”

      “好,”辽原迅速放下T恤,眼神瞥见宋弥新正望着窗外,不禁松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回去的路上,宋弥新主动开口:“要不你先回教室休息吧,我一个人也能搬得动那张桌子。”

      “不了,”辽原摇头,“说好的一起。”

      从杂物间拉出来的课桌布满了灰尘,将那张课桌放回教室后,辽原找出一条毛巾沾湿,仔细而又认真的擦净了课桌上的灰尘。高考班是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的,哪怕是开学第一天,上课铃打响,英语老师快步走进教室,人还没走到讲台,领口夹着的小蜜蜂扩音器已经响起她惯用的开场白:“stand up!Class begins!”

      全班同学起立,齐刷刷道:“老师好。”

      高考班的课程很满,各科老师争分夺秒的往学生脑袋里塞知识。每逢周三和周五的体育课,体育老师不是生病了就是请假了。

      占了体育课的老师会笑着走上讲台,表情颇为惋惜道:“同学们,天气这两天忽冷忽热,要做好保暖啊,你们体育老师都让降温给冻感冒了。来吧,这节课我来上,都精神精神,全体都有,起立!”

      开学一个月,八节体育课换成了不同主科副科的老师轮流上。终于,秋季来临,第三中学组织全校师生举办秋季运动会,宣布停课一天。

      班主任在大课间宣布了这个消息,全班同学拍桌子欢呼,她走下讲台,笑着说:“体育委员,尽快组织好报名的事情,班里那几个学体育的,李磊、张晓雅、刘立新……到你们展示的时候了,一个人最少报两个项目,多了不限,要铆足劲给咱们高三(3)班争光,能不能做到!”

      “能!”
      “保证不辱使命!”
      “必须啊。”

      半小时的大课间,体育委员拿着一张报名表在班级里来回蹿,宋弥新没打算报名,一个人拎着水杯下楼打水。

      再回到教室,预备铃打响了,体育委员风风火火从后面跑过来,不慎撞上了她的肩,等看清了是谁,忙说:“宋弥新,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我们班的女生少,女子组八百米还差一个名额,张晓雅报了女子一千五和接力赛,跑不了八百米了,你……”

      “我不去。”

      “呃……”体育委员挠了挠头,“我已经替你把名字报上去了,没事儿,你只要坚持跑到最后就行,拿不拿名次无所谓。”

      “哦。”

      她大步走开,既然报名表交上去了,她想不想、愿不愿意,无所谓。

      夏末秋初的季节,她走在塑胶跑道上,广播里在预告下一个赛事是女子八百米,请参加比赛的同学到跑道集合。等她站在赛道上时,小腹忽然传来轻微的坠痛,眼里漫过一丝紧张,她看向举着发令枪的体育老师,正要开口问能不能去一趟厕所,就听见枪响了。

      她下意识跑出去,在今天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八百米会这么漫长,漫长到白天黑夜在她眼眸里停驻又走远,却还没能抵达终点。

      急促的呼吸声震耳欲聋,她机械地朝前跑,余光扫见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人超过了她。

      汗水湿透了颊边的碎发,乌黑的发丝黏在脸颊和唇角,她紧盯着终点的旗帜,一鼓作气跑完了全程。

      那天的她有多狼狈,直到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仍觉得心疼。

      校服T恤湿出一片深色,运动裤上的血痕斑驳明显,她浑身止不住的发冷,强撑着无力的双腿一步一步往教室走。

      前面围满了人,她听见欢呼声,眼神不由自主追了过去。

      就是那一秒,她看见了辽原。背越式的跳高,凌空跃起超过跳高杆的一瞬间,周围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狂风掀起他的校服T恤,露出劲瘦的一截细腰,腰腹向上顶,小腿内收,一个漂亮的弧形出现了。

      碧蓝的天是少年的背景,他极速下落,双手朝天展开,好像拥抱了天空。

      此时此刻,他抱天空在怀,少年的意气风发写在他的眉眼里。等他降落,视线重新让如山如海的人群挡住,宋弥新继续走,漆黑的睫毛轻颤,听见熟悉的声音。

      辽原走出了跳高比赛现场,他站在一步之外的阳光里,笑意温和地递来一件校服。

      无故提前的生理期打碎了她的骄傲,而辽原为她重新打捞起她的骄傲。

      最初她只是跟风喜欢辽原,随波逐流而已,好像少女时期如果没有一个喜欢的对象,就会留下永久的遗憾。

      可是在那一天,她看见一个少年的蓬勃生机,他从此成了迢迢月色。

      月亮从此住进了她的眼睛里。

      然后,她成了围绕月亮的卫星,孤独且浪漫的为他燃烧。

      *

      夜深了,宋弥新倚着墙盯着生态缸里的斗鱼,忽然觉得很疲倦。

      她不在乎喜欢一个人有多孤独,就算暗恋无疾而终也好过在那一晚的星月夜下,他漫不经心却又实在伤人的回答。

      宋弥新想着想着就笑了,她开了一罐啤酒,食指扣住拉环一拽,丰富的泡沫涌动在易拉罐表面,她低头抿掉啤酒泡沫,感受小麦芽的香气在舌尖绽放。

      冰镇后的啤酒让她更清醒,她遥望着迢迢月色,虚空敬了一杯。

      “两清。”

      这一次,是真的两清。

      *

      协合医院的医生每周都要腾出一天时间坐诊,今天轮到宋弥新。忙了一上午,总算有时间去食堂吃个饭。她去的晚,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想吃的,随便要了一碗牛肉面,一边吃一边看日历上的备忘录。

      次日就是九月十号,周末,教师节,备忘录里记录着一行日程:买花去看郝老师。

      郝老师是她高三的班主任,对班里的每个学生都像亲生孩子一样对待,非常值得尊敬。手指摁灭锁屏反扣在桌面,她低头专心吃面。

      第二天,宋弥新在花店挑了一束百合向日葵,机车停在停车道,她抱着花束往小区里走。郝老师住的是单位福利房,和第三中学只隔一条马路。

      小区建成好多年了,墙体的漆面在风吹日晒里剥落,露出灰白色的水泥。

      来之前,她和郝老师通过一次电话,郝老师提前等在单元楼前,看见她来,连忙迎上去,嗔怪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花啊,家里每年教师节的花都要堆不下了,下次再来不许买了。”

      “好。”

      两个人并肩走入单元楼,小区的房子格局不错,客厅的采光通透。她基本上每年都会抽时间来次一次,对这套小两居的构造十分熟悉。客厅挂满了山水写意的国画,她慢慢踱步,一张一张看过去,郝老师端着茶杯走出来,笑说:“我和老李这不是退休了吗,他平时没什么爱好,就爱写写字,画画山水……来,喝茶。”

      宋弥新捧着茶杯坐回沙发,她小口啜饮着茶水,看见郝老师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找出来一本厚厚的相册。

      “小宋啊,”郝老师指着合照里的一个男人,“你看,他就是我昨天晚上和你说的小赵,赵嵩铭,他是你上面那一届的,今年正好三十,比你大三岁嘛。孩子人品蛮好,家庭也不错,你看看合不合眼缘。”

      眼神晃过去看了一眼,男人的长相周正,斯斯文文的,戴一副黑框眼镜。

      昨晚,郝老师特意问她有没有谈恋爱,听闻医院忙还没来得及后,直言自己教过一届学生,有一个学生的条件和她蛮匹配的。

      还问她想不想见一面。

      宋弥新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大学谈过两段,都无疾而终了,甚至连初吻都没给出去就被分手了,桃花运一直乏善可陈。

      昨晚老师问起来,她只想了一秒,就同意了见面。

      眼睛盯着照片里的男人出神,宋弥新回答道:“蛮好的。”

      “那就行,”老师收起相册,“昨晚我把你的照片发给小赵看了,他也挺满意的,他大概一会就到。”

      “嗯,”她欠身站起,“我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旋出方管口红里的膏体,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口红抿开,颜色均匀地附着在饱满的双唇上。

      说到底,她也期望能尽快开展一段恋爱。

      至少那样,可以消解她的许多压力。

      比如,张女士的固执己见;又比如,危安的事不关己。

      粉扑拍打在脸上,她补好妆,找出包里的分装香水对准袖口喷了一下。芦丹氏的八月夜桂花,香调是花香,桂花、橘子、茉莉以及杏仁的气味揉在一起,尾调是勾人的蜂蜜和冷淡的麝香。

      和当下的季节十分应景。

      她撩起眼皮望向镜中的自己,脸型小巧,鼻梁挺翘,嘴唇红润且薄厚适中,那双狐狸眼让她即使站在人群里也十分显眼。

      从学校步入社会,不是没有医院的同事追求她,只是都让她拒绝了。行业里有个公认的笑话,男医生普遍有四段婚姻,第一段和大学同学,第二段和护士妹妹,第三段和医药代表,第四段就是和自己带的研究生了。

      笑话不一定真,但宋弥新确实不想伴侣的职业和自己一样。

      思绪纷杂,她收好散落在洗手台的杂物,抓着手提包走了出去。

      客厅里背对她站着一个男人,同样在看那些山水画,听见脚步声响起,他回过头,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是宋医生吧?你好,我是赵嵩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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