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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日昭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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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霎时被眼前繁茂的枝叶吞没。
阿筝辨认出身后之人应是个武艺高深的男子,并没有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只定定地将逐渐散漫的目光聚到眼前虚空的一处,感受着右颊被紧压在粗糙的树皮上宛如撕裂般的痛楚,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刹那的静默间,她听到身后那人几不可闻的呼吸贴在自己的后颈,带出一阵一阵令人厌恶的战栗;听到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跳得口中弥漫出淡淡的血腥之气;听到穿梭于枝叶与光影之间的山风中传来几点异样的破空之声,然后那个悦耳的声音再次于耳边轻快地响起。
“我来教教你匕首该怎么用。”
那人话音未落,另一只手已从阿筝手中拿过匕首。
阿筝用模糊的余光,漠然看着那手在眼前挽出几个极漂亮的剑花,在叮叮数声中将那些暗器尽数打回,只觉仿若身处另一世界,对周遭变动冷眼旁观无知无觉,唯有右颊那片疤痕翻腾的绵延痛意,能为她带来片刻真实。
随着最后一枚暗器被打回,那人将匕首也一并丢出。只听得噗嗤的穿透声,并截断在喉中的一声哀叫,随后便是重物沉沉倒地的粘腻闷响。
“还剩一个。”
那人说着,轻巧在树干之上借力一点,带着阿筝凌空而去。
骤然暴露在日光下的恍惚中,阿筝只觉眼前先是一片空白,随后是漫天的淡淡金色翩然坠落。仿佛是那原本高挂空中的暖阳倏忽落在自己身边,连本该温柔的光芒都变得如此灼目刺眼。
及笄之年的少女虽然瘦弱,却仍是有着一定的重量,在那人手中却好似无物,只一眨眼间,便轻飘飘落在已被匕首穿喉而过的尸体旁边。随后那人轻抬一脚,将这黑衣人尸体手中的长刀踢将出去,直直射入还未来得及跑出太远的另一黑衣杀手后背。
这看似随意的一脚实际力道之大,竟连大半截刀刃都穿透到了胸前。
“你看,”那人轻笑道,松开了禁锢着阿筝的手,弯下腰去,从尸体喉头将阿筝的匕首捡起,又扯下尸体身上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将匕首上的血迹细细擦拭,“这不就解决了?”
阿筝本趁着间隙拉开了一些与男子的距离,正低头轻揉着被勒出深深淤血印记的手腕。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看到那人正一面擦拭着她的匕首,一面用不带任何遮掩的探究目光对着自己细细打量。
那是一张山村里从未见过的,极俊、极年轻的脸。
墨色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更带一种历经杀伐的肃杀之气,尽显年轻有能之士的自信张扬。略显淡薄的唇角此刻微微上扬,含着些饶有兴致的浅淡笑意,一袭淡金色束袖锦衫在初秋清晨柔和的日光之下,恍若带着仲夏正午的光芒,耀眼到似在发烫。
——烫得人心慌。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右颊的伤痕,禁不住又后退了半步,想要离这个总给自己带来不适的男子远一些。
那人顺着阿筝的动作看去,不禁一愣,像是刚刚发现少女脸上的伤疤。
他又见那疤痕已被压出一片深深的印记,隐隐有裂开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略带歉意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方才事出紧急,我没注意……”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你的伤要不要紧?我这里有药……”
阿筝没有回答,只攥紧了手中的包袱,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便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半晌,他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从腰间拿出一块金色的绢帕,将匕首刀刃细细包裹,方走到阿筝面前,伸手递来:“谢谢你的匕首,现在还给你啦!”
阿筝默默就着绢帕接过匕首握在手中,犹豫须臾,还是放入了包袱中。
她又垂眸片刻,方抬眼直视男子,平静道:“匕首也不是这么用的。”
男子一怔。
阿筝便一字一句,认真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男子听罢,顿时忍俊不禁,弯起了一双与那杀伐果决的手腕不甚相符的圆润杏眼,连带着消散了一身肃杀之气:“好,好,是我错了,我给姑娘赔不是。”说话间,倒真是为表诚意般微微福了福身。
阿筝眸色沉静地看他一会儿,依旧摇了摇头。她正欲开口告辞,就听到在旁休息许久,一直没出声打断她二人谈话的青衣女子扬声唤她。
“这位姑娘,还有秦少侠,烦请过来说话。”
她抬眸望去,见那女子正虚弱地坐靠在就近路旁一棵大树下休憩。看去有些年纪,但仍显清秀的脸庞此刻苍白若雪,毫无血色,却带着柔和笑容,一面安抚着身旁惊魂未定的幼子,一面往这边看来。
阿筝自知这二人定是卷入了什么江湖仇杀之中,方才眼见女子不敌,自己才忍不住暗中相助以致暴露。幸而男子中途出手,好歹没有殃及自身。此刻女子唤她过去,想来必会交代些来龙去脉,到时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怕是就此成为漩涡中的一人,如何又能抽身事外独善其身?
思及此,脚下便如有千斤重的石头坠着,并不愿往女子处去。
她回过头,想直接就此离开,却又正对上男子含笑的眼眸。
“你别怕,”他微微笑着,又将这三个字说了一遍,“阮清只想跟你道声谢。”
阿筝轻轻抿一抿唇,见男子虽未阻止却也不像要让开的模样,踟蹰片刻,到底还是慢慢走至那位名叫阮清的女子身旁,在阮清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蹲下。
她稍微查看了下阮清身上的伤口,确定了只是一些皮外刀伤,便打开包袱,捡出巾帕水壶与几个瓶瓶罐罐来,对女子轻声道:“女侠身上可带着金疮药没有?是外敷的还是内服的?”
阮清闻言,眉间微蹙,但还是点点头,伸手从前襟摸出一个镶金的黑色玉瓶递给她,哑声道:“只带了这外敷的。”
阿筝伸手接过这小巧玉瓶,只觉摸去光滑柔润,触之更似有一股微柔的暖意落在指尖。
她从小生长于与世间近乎断绝往来的穷乡僻壤,对于富贵二字的认知只有母亲为她描述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文字。如今见这小瓶,在脑中用自己的所有家当对比一下,似乎也够不到一块瓶角,便第一次感觉心中那遥远的幻影有了具象,不再只是空想,不由地感到有些愉悦。
她微微抖了抖纤长的眼睫,并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在包袱里寻了个较为平稳的角落妥帖放好。
男子斜倚在一旁的树干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少女面上带着些不自觉的笑意,用干净的巾帕沾了壶中清水,将阮清伤口周边的脏污擦拭干净,又从自己的一个长竹小瓶中倒出一些粘稠的深色液体,细细涂在每个伤口之上,隐在阴影中的眸色若有所思。
那药液含的药性刺激很大,沾上血肉的瞬间就让阮清一个习武之人痛得不住发抖。而她却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响。
一旁的幼子感受到了阮清的颤抖,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抓紧了她的衣袖。蒙了些灰尘却完好无伤的圆润脸盘上,豆大的晶莹泪珠从早已哭得红肿的大眼睛中顺着脸颊滚落,滴在颈间挂着的银质长命锁上,映着日头,闪出些许劫后余生还未散去的恐惧。
阮清冲幼子笑了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哄劝道:“小锦不哭,姨娘没事。”
小锦便呜咽着点点头,挂着点晶亮的鼻涕泡,又哭又笑地蹭蹭阮清的手,然后把脸颊贴到阮清手臂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姨娘所有的疼痛全都飞走。
阮清嘴唇微微一颤,故作嗔怪地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都七岁了,还撒娇呢,鼻涕泡都擦到姨娘衣服上了。”
——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簌簌山风抖动初秋尚青的落叶,不知从何处送来这似曾相识的一句,令阿筝正在涂药的手蓦地一停。
曾几何时,也有一位女子端着药碗,在怕苦的小女孩不愿喝药时,柔声说着同样的话语,哄着小女孩将药汤喝下。她也会在女孩喝完汤药后,摸一摸女孩的头,再给她递过一颗求来的饴糖。
“姑娘?”
这一声轻呼唤醒了阿筝。
她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道歉:“对不住,方才有些走神了。”
阮清微笑道:“无妨,多谢姑娘为我治伤。看姑娘这些行头,不知是哪家医仙门下呢?”
“我是个普通村女,并未拜师何人。”阿筝淡然道,细心地往方才涂过药液的每个伤口上都撒上黑玉小瓶里的金疮药粉,再用纱布细细包扎完好,“这些不过是村野小民们日常用来治伤的山间草药。”
阮清听罢,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不远处插着竹箭的两具尸体。
阿筝抬眸,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去,猜到她心中所想,不愿牵扯是非,便主动解释道:“那也是长在山间的毒物萃出的一种汁液,名叫见血封喉。”
说罢,她包扎好最后一个伤口,将黑玉小瓶放回阮清手中,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起身又道:“女侠身上的伤口都已处理好,休养几日便能愈合了。只腿上的伤口较深,愈合所需时日会更长,可能会影响你日常行走,平日还请多注意些,如非必要不可舞刀弄剑,免得伤了筋骨。”
阮清闻言,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到底没有成功,便仍靠在树下,满含歉意地说道:“本该给姑娘行礼以谢大恩,偏这身子现下不中用,真是对不起。来,小锦,代替姨娘跟这位姐姐行礼道谢。”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幼子。
那白净圆润的小男孩便立时站起身来,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痕迹,正要规规矩矩跪下,便被阿筝一把拦住。
“真正助你解决危机的是这位秦少侠,我不过举手之劳,万不可行如此大礼。”
她看着幼子清澈透亮的眼神,心下一动,禁不住用手去轻抚那漆黑发丝,只觉触感光滑柔软,就像山中树林间初生的鸟儿。那小孩便高兴地笑起来,纯净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更让她眼神中多出几分温柔。
“此间事了,愿诸君今后一切顺遂,就此告辞。”
阿筝微鞠一躬,径自转身离去。
此时已天色大亮,不远处的官道上早已陆续开始有了南来北往的行人车马。她目之所及,都是一扇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只待她一探究竟。心中兴奋之情见涨,使得她即使听到身后阮清在问她姓名,也只当做没有听到,脚下不停,仍旧按自己原定的目标,向通往北边的大路慢慢行去。
行不多时,却有一道熟悉的淡金色身影御风而来,翩然落在自己眼前。
男子面上带着温和却灼目的笑,杏眼里满是意味不明的烁烁星辰。
“我叫秦昭,”他说,“白日昭只的昭。”
阿筝定定地看着他,心中默默判断如果拒绝会有什么结果。
片刻沉默之后,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回道:“筝,尉迟筝。”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许久,终于改完这一章啦!虽然还是有些怪怪的,不过剧情可以顺下去了!
真的不能再做踩着死线赶文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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