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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注一掷 ...

  •   接下来的几日,父亲都没有回来。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阿筝照旧过着一如既往的日子。只每日除了田间日活与家中杂务,又多出一项进山来。她会固定在午后进山,不知鼓捣些什么,回来的时辰有早有迟,带回的东西也不尽一样。有时是些果子,有时是些野味,有时是些叫不出名来的野草野菜。

      春婶比之前要更勤快来看她,几乎日日都来,常见她在自家不大的院子里晒这些带回来的东西,满满铺了一地。春婶也不知她是在做什么,只觉得孩子丧母又无父亲在家,之前散尽家底只为母亲后事,想是日常生活难以为继,便每常来时会带些东西,或钱或物,想着多少贴补贴补。

      阿筝竟也不似以往那般推拒,送来的东西全都照单收下,倒叫春婶更加心疼,来得又更勤了些。

      这一日,阿筝照例从山中回来,只是回得很是迟了些,到日落西山才回到村中。她背着一筐野草刚到村口,就见到春婶双手叉腰在田埂子上打转,一脸怒气,像是正在等她。

      阿筝见她这样,心底有了猜测,便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轻声问道:“婶子,你在等我?”

      春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为难得原地直跺脚。

      阿筝便又问道:“是我爹回来了么?”

      见阿筝替自己说了想说的话,春婶伸了伸脖子,放下了双手,狠狠又跺了一脚,才长声叹道:“难为你这孩子这么聪明机灵,怎么就……你那个混账爹才刚回来,见你没在家,正在发疯呢!我怕你回去撞到气头上又要挨打,才在这等你,给你报个信儿。”

      阿筝见心中所猜成为事实,倒也不甚慌乱,坦然道:“多谢婶子,我知道了。”

      “你……”春婶见阿筝如此平静,大有破罐破摔的意思,急得又开始打转。她犹豫再三,最后到底狠下决心,咬牙道:“不然你今儿来婶子家,等你爹气过了你再回去?”

      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句话,阿筝能够想象得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山野村妇是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得出口。有些本该的感情,自己的亲人给不了一丝一分,陌生人却给得尽己所能,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阿筝看着春婶略显浑浊但满是忧心的眼神,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但她强自忍住,撑起个淡淡的微笑,摇头道:“谢谢婶子。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一关我总要去面对的。”

      春婶见状,倒先忍不住拭起泪来。

      阿筝又道:“婶子别哭,今晚可能还是有事要求婶子。”

      春婶忙道:“你说罢,我都应承你!”

      “您也知道我爹是什么样的人,今晚怕是不能善了了。如若我有事,会大声呼喊婶子,希望您听到或者看到什么的时候,叫上村里其他人过来帮我一把,那我就感恩不尽了。”

      这一番话说得春婶心头一跳,但见阿筝说得极是认真,便不由自主点头应了。

      阿筝深深弯腰又行一礼,方才重新迈开脚步,在春婶的目送下缓缓走进了逐渐深沉的夜色中。

      -

      咔嚓。

      阿筝在院中放下背篓,刚走到屋门口,一个旧瓷酒杯便摔碎在她脚底下,差一点就要砸在她的额头上。她看了眼满地的碎渣,又抬起头,面不改色地看着坐在桌边发脾气的男人,开口叫道:“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这赔钱货,家里的钱都去哪儿了?!”男人顿时破口大骂,又冲阿筝随手扔出一个旧瓷碗来。

      这次的瓷碗正正好砸在阿筝的头上,缺口的地方把她的额头擦出一块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秀美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滴在瓷碗摔出的碎片上,绽开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阿筝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她依然站得笔直,开口回答的声音与她黑得发亮的眼睛一样,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阿娘去世了,我拿钱托村里人帮阿娘处理了后事。”

      男人听到自己的妻子去世,竟也丝毫不为之动摇,反而更加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死了就死了,随便拖出去埋了就是,还用得着花钱处理什么后事?!你这贱人!”他气得浑身发抖,这样骂了尚不觉解气,上前两步抢到阿筝跟前,抬手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很是用了些力气,还未感觉到疼,便已麻到毫无知觉了。阿筝被这一掌打得摔倒在地,也不着急起身,而是静静地呆着,想要等待眼前这片乌黑散去。须臾,她发觉口中传来血腥之气,更有一点熟悉的温热,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男人见阿筝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情似乎有了点好转。他一把抓过阿筝出门前梳得一丝不乱的发,将她硬扯到自己跟前,瞪大眼珠盯着她与妻子相似的美丽脸庞痛到扭曲却又隐忍不言,咬牙切齿地骂道:“要不是我已经给你说了门好亲事,人家等着验货,我今天就送你下去跟你那个病鬼娘团聚!”

      说罢,又甩开一块脏污的抹布一样,一把将阿筝丢到一旁,坐回桌边,脚踩在另一条长凳上,冲阿筝叫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酒菜来!没眼力见的东西!”

      阿筝默然起身。她没有开口询问这所谓的亲事,想来男人肯这般轻易饶过她,左不过是将她卖给了什么人,能拿到的钱足够他补偿自己这次的损失罢了。

      她有些踉跄地走进内间,正待往后厨走去,无意间往床上扫了一眼,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里静静躺着母亲最爱的筝。

      只一半在床头,一半在地上。

      断了的琴弦横七竖八地指向各处,好像溺水之人最后伸出的求救的手。

      而这手,扯断了她脑海中母亲抚筝弹琴的音容笑貌,扯断了母亲将她抱在怀中的叮咛细语,扯断了她与母亲最后的联系,也扯断了她脑海中最后那根名为感情的弦。

      -

      春婶这一夜都在坐卧不宁,动辄就要去自家院门口往阿筝家的方向望一望。

      她先时听到了阿筝父亲的怒骂和碗碟摔碎的声音,听得她心胆俱颤,生怕阿筝也像她那苦命的娘亲一般被禽兽父亲打死,急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几次想要冲去阿筝家看看,但阿筝一直没有喊她,她也不敢贸然前去。好在不多时,那些吓人的声音就消失不见,重又恢复了平静。

      春婶这才放下心来,回屋阖眼躺下欲眠。孰知还未睡熟,就被一阵巨大的碎裂之声惊醒,慌忙套了两件衣衫就冲出院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方才还显得十分平静的茅屋小院此刻正燃着冲天大火,翻腾的火光热浪烫红了半边天。

      过于震撼的场景掐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只能从嗓子尖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吱吱”声来。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剧痛让她终于突破禁制,尖声叫喊起来:“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啊!”

      一时间,昏沉的夜色也被惊醒,董家村陷入了战乱时期都不曾有过的兵荒马乱。

      春婶此时却没心思去管这些,她抄起自己家的水盆接满水,就往阿筝家跑去,一路上都在用颤抖的声音高声呼喊着阿筝的名字。

      “阿筝!阿筝啊!你在哪儿?”

      她眼见着火势太大,村民的救援已然不及,急得丢下自己的水盆就要往着火的院子里冲。

      旁边有村民一把拉住她,喊道:“阿春婶,你不要命啦!”

      “筝丫头还在屋里呢!我得去救她出来啊!”春婶挣脱不过,竟是不顾颜面,公然大哭起来,“这丫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又才去了娘,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被烧死啊——”

      她挣扎得脱了力,瘫坐在地上,手上还攥着拉她那位村民的裤脚,哭得撕心裂肺。周围的村民见了这情状,也是眼眶发红,都不忍地撇过头去。

      因着阿筝她爹在村里属实是人憎狗厌的泼皮无赖,阿筝家的院子是独立在村头的一块低矮无物的小土坡旁,周围只是些田埂子和田间水沟。正是托了这一层的福,这场大火被圈在了阿筝自家的房院内,没有再烧到别处去。

      现下火势已不可挡,前来救火的人也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具,只呆呆地站在土坡前望着那小院一点一点被吞噬。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春婶还瘫坐在地,伴随着大火焚烧的噼啪声哭得抽噎不止。

      就在这时,一片寂静中传来不知谁人的大声叫嚷。

      “快来人!董筝丫头在这呢!”

      这一声平地惊雷,炸醒了一圈沉默的人。春婶第一个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往出声的地方跑去。

      那是离阿筝家不远的一条田间水沟,沟旁站着几个一直在帮着找阿筝的村民。他们脚下的田埂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瘦小身影,看起来正在昏迷。

      春婶一个箭步跳过水沟,跪在地上,把昏迷的阿筝扶到自己怀中,心疼地看着平日干净漂亮的小姑娘此刻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浸透泥水,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覆盖了整张脸。她抹了把眼泪,忙把身上套着的外衫脱下给阿筝披上,小心翼翼地轻拍着阿筝的脸,呼唤着她的名字。

      怀里的阿筝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软软地昏迷着。

      一旁的村长咳嗽两声,拍了拍春婶的肩膀,哑着嗓子劝道:“阿春婶,知道你着急,但这样不是办法。筝丫头怕是呛了烟火,还是带回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罢!”

      春婶没有办法,只好把阿筝扶起来,放到闻声蹲下的一个男村民背上,顺手替她拨开了黏在脸颊上的头发。阿筝藏在湿发下的脸庞露出来,依然秀美,只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显得那些烟尘土灰无比扎眼。

      春婶替她擦了擦脸,不经意往偏处一瞧,登时吓得后退几步,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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