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心》别出声

19、戚戚红妆

　　天枝山向东几十里，是一个名为奉淸的小县城。虽不如西边的衡垣县大，但较之离着京城要更加近些，因而往来人客行商颇多，日日车马频繁川流不息，另有一番平和与繁荣。

　　是日戌时，晴日已落。残留天地的余晖映着似锦的霞光，在暗夜来临前为万物落下最后一片柔和的昏黄。

　　这本该是众人停下忙碌一日的活计，各自归家安歇的时刻，街头巷尾却是摩肩接踵，挤满了看热闹的城内住民。人们争先恐后地伸头向东边望去，似是在热切地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一道尖利的唢呐之声好似回应众人的期待一般划过长空，带着随即响起的冲天喜乐打破了入夜前的宁静，也点燃了围观众人压抑多时的热情。

　　“来了来了！胡家的人过来了！”

　　随着前排人的报信儿，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含义不明的欢呼声，迎接着一个从街尾浩浩荡荡缓步而来的迎亲队伍。

　　队伍领头的是今日成亲的新郎官，城北胡家的二儿子。他身上穿着火红喜服，身下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分开的通路中高傲地扬头走过，每听到一声欢呼，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便多添上一分得意的笑容。

　　街边角落的一个人堆中，有不明情况的一位穷酸书生等胡老二从眼前走过，趁着周边嘈杂无人注意，悄声去问身旁的人：“这不是胡家那个人憎狗厌的二世祖么？怎的大家都对他的婚事如此热情？”

　　“你还不知道罢？”被问到的粗野汉子也学着书生的样儿压低声音，装模作样地解释起来，话语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前儿外地流窜的那个采花大盗，这两日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那书生硬是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儿，像是没找到什么头绪，只得又茫然问道：“什么采花盗？”

　　旁边另有一猎户模样的壮汉听到了二人的谈话，也凑热闹似的顺口插起话来：“你怎的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们儿似的，连这等出了名的大事儿也不知道。”

　　还没等问话的书生因这莫须有的侮辱勃然大怒，猎户又接着兴冲冲地低声说道：“听说那采花盗有个怪癖，只对未破身的黄花闺女出手，还尤其喜欢在新婚之夜去采别人家娶来的新媳妇儿。说是啊，怕兄弟们碰上什么歪瓜劣货，只好辛苦自己替新郎官儿们验上一验……嘿嘿！”

　　他话说到这儿便停了，虽未明说验些什么，但周边几个同为男子的人又如何不理解他的意思，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猥琐笑脸来。

　　“这老小子可真是挺会享受的！听说他验过新娘不说，还会将新房内的嫁妆彩礼都一并带走，真个是劫色又劫财，那良心黑的呀，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就只可惜了那些新嫁娘，哎哟哟！”第四位加入谈话的矮胖屠户尖声尖气地感叹着，口中听来却满是对那采花盗的羡慕之意，听不出一丝一毫对那些被糟蹋女子的同情。

　　最初问话的书生不明所以地跟着几人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方才的问题来，赶忙又问道：“你们还没说清楚，这采花盗与胡家二儿子成亲有什么关系呢？”

　　粗野汉子乜了书生一眼，很是不耐烦地回道：“你这书生，读书把脑子也读傻了罢，难道没去看城门口贴的告示？县衙得到消息，早已布了告示说了这事儿，胡家与结亲的周家都劝他缓几日成亲，可那胡小子偏生不信邪，就硬要选这几日成亲，还放话说要是那采花盗敢来，必让他有来无回。这不，城里人都等着看戏呢！”

　　他说完这些，顿了顿，像是忽地有些许良心发现，语带可惜地叹道：“我听说那些新娘子，有的性子烈的，当晚就自尽了。有些性子软怕死的，一时没死，过后也顶不住街坊乡亲的唾沫星子，要么自尽，要么被赶出家门无处容身，真真是作孽哟……”

　　边上几个男人听了，也都默不作声地摇着头，就只不知是在感慨那些女子的不幸，还是在惋惜得了好处的人怎么不是自己。

　　那书生听了粗野汉子的话，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将视线从那个骑马在前的新郎官身上移开，放到了正缓缓行过自己眼前的那个金红相间的豪华喜轿上。

　　喜轿遮盖得很是严实，看不出里面的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连随着昏沉夜色而起的萧然夜风顺着喜乐从众人间滑过，都没能将轿帘掀起一丝丝缝隙。

　　书生自己也不知为何，只呆呆地望着那喜轿沉默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脑中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些不干己事的东西——

　　轿中那位从来不曾谋过面的周家姑娘，在这女子一生中本该最为幸福的时刻，却是不是正躲在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下，为自己毫无选择的未来而悄悄地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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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北胡家是奉淸县城内有名的大户，只是这名气却与好人好事扯不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他们一家子都没什么学识，平日里做的都些上不得台面的赌坊营生，喜好奢华出手阔绰，因而赚的虽多，可花的也多。整个胡家宅院内，不论前庭后院，各处都修建得奢侈华丽，却只二儿子娶亲的新房内看去十分平凡，仅有些必要物什与不好不坏的浅淡装饰。

　　会有这等区别对待，还全要归功于他们家这个胡老二。

　　胡家自认是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本来替老二寻了与另一户商家女的亲事，却不知他哪根筋不对，硬是看上了城东一家朝食铺家的小女儿。他对外死皮赖脸，对内撒泼打滚，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到底惹得家人无法，只得将周家小女儿威逼利诱硬娶了来。

　　这件没脸面的事儿在奉清县内闹得是人尽皆知，叫本就口碑极差的胡家更是大大丢了一回脸。胡家人因此只求将人娶回来得个安生，根本不愿对这个对他们来说如同扫把星一般的新媳妇上什么心。

　　在胡家人随意准备的这间大而空旷的新房内，只迎门放着一张红木桌子，上面摆着几碟未曾动过的干鲜果子，点着一炉味道清雅的熏香。香炉两边的桌角上，各立着一支硕大鲜红的喜烛，正愉悦地燃着温暖耀眼的火光，将窗门紧闭的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除此之外，仅剩墙角边一张喜床，再无其他。相较之下，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反成了屋内最华丽之物。

　　她独自身处与世隔绝的清冷中，听着窗外传来声声不属于自己的觥筹交错与热闹喧嚣，默默地端坐在床沿上，等待着着她不知何时才会前来的夫君，瞧不见那红得扎眼的盖头下到底是何表情。

　　时辰在等待中一点一滴逝去。

　　可能是过去了许久，也或许只过去了片刻，一缕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冰凉夜风吹动了盖头边角坠下的流苏，打破了屋内好似凝固一般的寂静。

　　新娘子终于动了动。

　　她向夜风吹来的窗口方向偏过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站起身来摸索着向窗边走去，伸出一只白净纤细却并不娇嫩的手，将不知何时被开启了一道缝隙的窗栏重新叩了回来。做完这一事，她又一言不发地坐回床沿，仍旧保持着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床边。

　　屋内恢复了宁静，只余那熏香的味道，在新娘子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中变得愈发的浓郁。

　　又过了片刻，新娘子的身体轻轻晃了晃，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床榻中。随后，新房的大门被人从外悄悄推开，不过须臾，又被人从内悄悄锁住。

　　来人面目端正，穿的也是锦衣绣袍，看上去一副恭谨守礼的大家公子模样，却一面无赖猥琐地摩拳擦掌，一面悄没声儿地走到床边，低头看向侧倒在床上的新娘子。

　　“这奉淸县城内都说城东烧饼周家的小女儿是个大大的美人儿，我今儿倒要见识见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街头巷尾传言中的采花大盗。

　　“小美人儿，你那不中用的废物相公正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你一人独守空房，好生浪费啊！”他色迷心窍地说着些不入耳的腌臜话，伸手抓住了新娘子盖头的一角，“倒不如跟了我，才好让你真正体会做个女人的乐处……”

　　采花盗说着，抬手掀开了盖头，露出了新娘子那藏在底下无人得见的脸。

　　虽因侧身倒下，只看得到半张左脸，但只这一点露出，已是惊人的细腻如玉，光滑柔嫩，看去吹弹可破，雪白中更带一片淡淡的胭脂红色，映着盈盈烛光，恰似最水润饱满的鲜桃，引得人垂涎欲滴。不消去看整张脸，便是十足的绝色美人之相。

　　这采花盗流窜多地，糟蹋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却仍旧被这半张脸颊的绝美惊到合不拢嘴。

　　“我的个乖乖，怨不得这胡老小子不择手段也要强娶这女人，我还道乡下县城，就算是绝色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个宝贝……”

　　半晌之后，他终于惊叹着喘回口气，更觉今晚见到个稀世珍宝，怎么也不能叫胡家那个二世祖蠢货给抢先享用了去。此时正在前院热闹之人也不知何时便会回来，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尤其是与这种美人，若是浪费了一时一刻，又岂是千金万金可以买回来的？

　　他喜不自胜地想着，伸手便去解新娘子的衣衫。

　　粗糙黏腻的大手将将触到新娘子喜服的前襟，还未来得及解开搭扣，就那么倏然定在了那处。

　　这并非是采花盗忽然之间良心发现，而是他的手此刻动弹不得。

　　他震惊地瞧见一只白得发亮的纤手，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而那本该在迷香作用下陷入沉眠的新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黑得发亮的大眼睛，仍侧身躺着，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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