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心》别出声

20、罗刹鬼女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怔愣之中，采花盗失去了或许是他唯一可以逃脱的机会。

　　下一瞬间，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中了谁人的圈套，立时便想要挣脱束缚逃命而去。然而这看去娇软柔弱的新娘子，一只纤纤素手却如同铁箍一般紧紧扣住他，任凭他一个身强体壮的习武男子如何挣扎都丝毫不见松动。

　　只见得眼前的新娘子仍是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柔笑脸，从床榻中缓缓起身，正正地露出整张脸来。那双秀丽黑亮的眼眸中却不曾带有一丁点儿的笑意，宛如枯萎荒地中的一潭死水，淡漠冰凉地看向面前已是急出一身冷汗的男子。

　　虽身处至危至急时刻，但这男子到底是个纵情声色的采花大盗，骨子里的劣根性仍是叫他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从被钳住的手上脱离开去，放到那仅仅靠着半张脸颊，便叫他这采花无数之人立时酥了半边身子的新娘子脸上。

　　只一半脸便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若是得见完整容颜，岂不更是美若天仙？

　　他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一般，只色迷心窍迷迷糊糊地想着些下流事，却在抬眼见到新娘子面容的瞬间被吓得彻底清醒。

　　方才一直被掩盖在床榻之中的另一侧脸颊之上，一片硕大丑陋的伤疤凹凸不平，狰狞可惧，像阴影深重的山峦一般绵延覆盖了整张右脸，直直延伸到雪白娇嫩的颈侧边沿，落入嫁衣之下的臂膀之中。

　　直可谓一半为仙，一半若鬼，倒比整张脸面都毁了还要来得更加阴森瘆人。

　　“现在还觉得我好看么？”新娘子看着采花盗忽然变得呆滞的表情，平静地轻轻说道。出口的话音却不似个娇柔女子，与她的面容身躯是截然不同的喑哑粗糙。

　　“你……”采花盗愣了半晌，终于惊恐地大叫起来，“你是罗刹鬼女尉迟筝？！”

　　男人短短一句，似是戳到了什么不该提的痛处。阿筝羽睫轻颤，面上又是微微一笑，转瞬间毫不犹豫地反手拧断了采花盗的手腕，接着甩手一震，直接卸掉了采花盗的整只胳膊。

　　还未等这采花盗被突如其来的剧痛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她又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采花盗的胸腹，将男子踹飞出去，重重落上新房另一侧的墙壁。

　　阿筝旋即顺势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将长长的嫁衣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条盈满血红之光的新月，于眨眼间便稳稳落在地上。

　　同一瞬间，她袖中一点犀利寒光闪过，抖出一条做工精致的雪白长鞭甩将出去，直直勒住了滚落在地竭力挣扎的采花盗的脖颈，将他一把凌空扯到自己跟前。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串动作，阿筝头上的繁复凤冠仍旧端正，身上的华丽嫁衣依然平整，眉眼温和，唇角含笑，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儿模样，好像方才对采花盗拳打脚踢的是个不相干的别人。

　　她身姿袅娜地缓缓几步，走到采花盗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道：“章行，你可让我好找。”

　　这采花盗章行别的本事没有，一身逃命的功夫却是江湖一流。阿筝连着追了他几个城镇，都被他抢先一步逃走。

　　若不是碰巧撞上胡老二求亲之事闹了个满城皆知，激起了章行的好胜之心，阿筝也不一定有机会提前偷龙转凤，暗暗布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章行跪在地上，用手死死地卡住那条缠绕在自己颈间的雪色长鞭，试图给自己留一点呼吸的余地。他忍着身上剧痛，涕泪横流地断续讨饶道：“姑奶奶，我再不敢了！饶我一条贱命罢！若姑奶奶肯饶了我，就是给姑奶奶一辈子做牛做马我也绝无二话！”

　　阿筝歪头看向就差对自己磕头的男子，淡淡道：“你的命在我手中，即便我不饶你，你又能反抗我么？你一定会死，但却并不是现在。你先起来，我还需要你替我做点事情。”她言罢，放开了勒住章行的长鞭收回袖中，回身向桌边的座椅行去。

　　孰料，就在她将将转过身子的瞬间，方才还唯唯诺诺的章行忽然目露凶光，以残存的左手运起全身之力，对着阿筝的脑后放出一道淬了剧毒的暗器，同时一跃而起，一掌打向阿筝的后背。

　　二人距离极近，攻击眨眼便至。

　　千钧一发之际，阿筝头也未回地偏头躲过暗器，随即转过身来以右手与章行运掌相对，只使出三成内力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掌便打得章行口吐鲜血，重又跪下身去。

　　阿筝看着眼前之人，神色嫌恶地冷声道：“你别急，该死的时候会让你死的。不过——”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眼也不眨地深深扎入了章行的肩头，直将刀刃没入到手柄处。

　　撕心裂肺的喊声登时在这间无端空大的房屋中响起。

　　阿筝听着耳边破锣一般烦人的嘶喊，面上毫无触动，只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来，将小瓶中的液体倒入了那个被自己方才扎出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中。

　　本就撕心裂肺的叫声立刻变得更加惨烈。

　　章行痛得浑身打颤，断断续续道：“你……你……你给我放了……放了什么……”

　　“这药会顺着你的血液侵入到你的四肢百骸，完全侵入全身之前你暂时不会有什么感觉。”阿筝蹲下身去，看着章行痛苦不堪的脸色饶有兴致地解释道，“我才做出这药不久，还没在活人身上试过。今日是个好机会，你便替我试试罢。”

　　她站起身来，去了自己的凤冠，落下自己的嫁衣，露出嫁衣下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束腰长袍，顿觉身体轻快许多。

　　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又对章行说道：“这药若没差错，该会让你全身如千针刺心，万蚁啖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你不想遭此折磨，还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叫你能死得痛快些。”

　　赏金猎人罗刹鬼女继玉面阎罗之后，这两年在江湖中大大有名。除了她出神入化的剑法造诣，还有就是她神出鬼没的暗器技法，以及她那神鬼不觉的使毒制药的本事。不说一些江湖下三流的人物，便是连许多江湖闻名的泰山北斗，都曾从这个丑陋女子手中买过许多她研制的稀奇药物。

　　身上此时还没什么感觉，但章行根本不敢去琢磨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在骗他。他知道罗刹鬼女一门心思地追杀自己，此时落在她手里，怕是只有乖乖听命好落个全尸的份儿。

　　他脑中霎时定下主意，赶忙给阿筝大大地磕了一个响头：“姑奶奶但有所命，小人绝无不从！只求姑奶奶从轻发落！”

　　阿筝便笑了笑，抬眸冲门外道：“你可以进来了。”

　　章行一愣，不由地向门口看去。

　　随着木门缓缓被人推开，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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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淸县最近出了三件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大奇事。

　　一则，是胡家老二成亲的当晚，新娘子周婉柔便被那个流窜多地的采花盗章行找上了门。但奇怪的是，章行没有一如往常般劫财劫色，反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新娘子带走了。

　　二则，是婚礼第二日大早，章行的尸体便被挂在了奉淸县衙的大门口。那尸体上满是伤痕，连身下的命根子也被人割了去，着实惨不忍睹。更有甚者，当日午后，章行才刚收殓还未下葬的尸体头颅就在县衙官兵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

　　三则，是出嫁的周家小女儿周婉柔，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周婉柔，而是周家的大女儿周婉如。胡家带人去周家要媳妇儿，周家却向胡家要女儿，两家人撕来扯去，又闹出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新事故来。

　　一时之间，县城内倒比胡家大婚之时还要热闹。人们都在暗暗猜测着那个杀了章行的人到底是谁，被掳走的周婉如又被带到了何处。

　　只这些后话之事，早已与此刻身在城外的两名女子无关了。

　　周婉如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将自己打扮成个乡野村姑，同阿筝一起站在官道远处的小树林中，呆呆地遥望着在繁茂的枝叶之后隐约可见，刻着奉淸县三个大字的城楼招牌。

　　阿筝站在她身后，柔声道：“可是舍不得么？”

　　周婉如回过身来，冲阿筝摇头笑了一笑：“不是的。这里虽是我诞生成长的地方，但是我从没获得过一丝快乐，又怎么会舍不得呢？只是……”她低下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停住了话头，不肯再说下去。

　　阿筝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轻声叹道：“既已做了决定，便只有向前走，再无回头路了。我刚出来时，也如同你一般年岁，还比你略小些呢。”

　　她见周婉如神色惊讶地抬头看她，又微微笑道：“你别怕，左右我们有手有脚，做些什么不能生存呢？若你担心一时活不下去，我倒有一处地方暂与你容身，你可愿随我去？”

　　周婉如看着眼前这个失去了容颜，却从不自卑自馁，还将差点选择结束生命的自己从悲惨命运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像是看见了普世救人的仙女从天而降，眼中满是崇敬憧憬的光：“我自然是愿意的！”

　　她顿了顿，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道：“我若是也能……如你这般武艺高强就好了。”

　　阿筝望向日头正好，万里无云的晴空，淡淡道：“我应承过师傅，不可将本派剑法外传。但……或许终有一日……”

　　她闭上黑亮的双眸，整个人笼罩在明媚柔和的日光之下，看上去是那么高贵不可及，连那恐怖的疤痕都显得圣洁如斯。

　　周婉如不由自主地地敛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了眼前这一副绝美的丹青。

　　片刻之后，阿筝偏过头来招呼道：“咱们走罢。”说着，径直向西边慢慢行去。

　　周婉如小跑几步跟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好奇地问道：“阿筝姐，那采花盗说的罗刹鬼女是什么呀？”

　　阿筝不着痕迹地脚下一顿，又没事人似的继续向前走去：“没什么，只是江湖人喜欢随意与人取些不上台面的诨号，你可别学着乱叫，还是叫我姐姐便好。”

　　周婉如虽然不大明白，但想来必是阿筝姐太过有名，江湖中的人便给她起了个尊号，就像那些当官的人一样。她想着这些，更觉眼前女子十分的了不起，面上钦佩不已，连连点头称是。

　　殊不知阿筝此刻心中，正想着那个因为自己叫“玉面阎罗”，便硬要叫她“罗刹仙女”的烦人男子。

　　也不知那个男子在武林中是如何到处散布起来叫人口耳相传的，自己至今学艺五年，其间下山历练三年，这才没多久的时日，好好一个“仙女”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鬼女”。

　　不过，阿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鬼女又何妨呢？

　　她遥遥望着天枝山脉在天边绵延不绝的轮廓，心头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那个讨人嫌的男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正胡乱想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于空中倏然出现，从远处飞速向这边靠近，眨眼间便来到二人眼前。

　　阿筝熟练地抬起手来，一只黑色的大鹰随即从天而降落在她胳膊上，将从没见过这种野物的周婉如吓出一声尖叫。

　　“呀！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用怕，这是我豢养的鹰隼，可以帮忙传递些消息。”

　　阿筝淡淡解释道，伸手摸了摸在她颈侧撒娇的黑鹰光滑柔顺的羽毛，接着从它脚腕上解下一个信筒来。

　　她放飞鹰隼，任它在自己头顶盘旋，随后将那个小小的纸卷小心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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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ddl要我狗命……丢死人了嘤嘤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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