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心》别出声

11、浴火重生

　　高耸入云的树木连绵繁密，遮天蔽日，将白日之光阻绝在视线之外，只留些许微光穿过层叠叶片，落在枯叶败草之间，晃动出如碧波涌动般的粼粼光点。

　　这里是……

　　阿筝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她听着脚下传来熟悉的咯吱之声，间歇地伴随着鸟雀或明亮或低哑的清鸣，心中如出现一眼温泉，正汩汩冒出蒸腾的沸水，暖意一瞬间覆盖全身的寒冷，直到达四肢百骸。

　　她认得这里。这里是伴随她长大至今的那片山林。

　　她感到身上像是包裹着盛夏光焰一般，就连本该清冷透骨的林间微风拂过她身体各处，也只仿若母亲慈爱抚摸她脸颊的手，只剩下柔和与温暖。

　　她不知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但熟悉的氛围让她感到有些说不上来的愉悦。脚下的步伐越发轻快起来，行走的速度亦愈见加快，最后竟成了畅怀奔跑，就那么一路跑到山路的尽头。

　　从昏暗之所跨入明光之地的那一瞬间，阿筝被耀目的金光刺得站住脚步，闭上了双眼。等到再睁开时，眼前所见到的，却不是那一片曾经熟悉无比的小小村庄。

　　这是一片一望无尽的原野。芳草萋萋，鲜妍花朵如天上星河，姹紫嫣红地点缀在原野上的每一个角落。那如影随形的柔风在空中欢乐起舞，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草河花浪，弥漫出铺天盖地沁人心脾的浓郁甜香。

　　阿筝不知路在何方，只轻轻迈出脚步。随即，原野上的花草便自动排开一条仅供她一人通过的小路，指引她向前行去。每走一步，被遗落在身后的花草又会重新闭合，将来时之路彻底掩盖清除。

　　像是上天在告诉她，只要迈出一步，那便只有前进之程，再无回头之路。

　　小路的尽头，是阿筝住了十五年，盛满了她无数回忆的破旧茅屋。珍贵也好，痛苦也罢，那都是她永远无法磨灭的过去。曾经她以为，熯天炽地的大火烧掉了那间屋子，那个院子，便可以消除一切。但她现在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形体消失，存在也永远刻在心间。

　　而现在，那小屋好好地坐落在花丛之间。干净，整洁，只有那扇破败的木门还依然在风中吟唱着不知名的小曲。

　　阿筝站在门前，一时近乡情怯。正犹疑着不知是否该进去，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院内唤她。

　　“既然来了，又为何不敢进来呢？”

　　她便定了定心神，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

　　门后仍是曾经空无一物的小院子，只在茅屋大门前多出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其中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位阿筝无比熟悉的少女。

　　少女身体瘦弱，衣衫单薄，发髻精致，一张完好无缺的脸庞秀美之绝。她坐在小凳上，面前摆着两杯茶，黑而亮的大眼睛有神而又沉默地望着她。

　　那是她自己。

　　是还没有破釜沉舟，一切都好像还可以挽救的尉迟筝。

　　“我等你很久了。”曾经的尉迟筝说道，面目是一派波澜不惊的安静温和。

　　阿筝走上前去，坐到少女身旁空着的凳子上，默默地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你过得不好。”尉迟筝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语气淡然，似乎在说一个无关之人的事情，“你现在很痛苦。”

　　阿筝低着头，把玩着那个残缺不齐的茶杯，并不答话。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尉迟筝又说道，眼神中无悲无喜，却似含着悲悯，又似带着嘲讽，“也许你留在大山，留在董家村，会比现在过得幸福一些。”

　　阿筝坚定地摇摇头。

　　“不会的。”她说，眼中光芒忽明忽灭，“董旭会把我卖给其他人，他不会让我留下来的。”

　　“卖给有钱人有什么不好么？你在洛家私宅做仆人，与卖身为奴又有何区别？”

　　“不，我是自由的。我并没有签下卖身契，我还是可以选择我想做的事情，走我想走的路。”

　　“是么？”尉迟筝微微低垂了眼眸，浓密的眼睫也随着一起轻轻颤抖，“你现在做到了么？”

　　阿筝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不语。

　　“你的心软到底害了你自己。”尉迟筝却没放过她，问话不停，步步紧逼，“既然选择了舍弃一切前进，为何又有这些不知所谓的善心？为何不能学会变得更加狠心？父亲，家，故乡，你全都可以不要，那这世上还会有什么能够值得你去挽留，去珍惜？”

　　“不……不是的……”阿筝挣扎着反驳，“我只是……只是不想变成一个没有心的人。”

　　尉迟筝叹了口气，眼中闪动出心疼似的泪光。她伸出手，摸上阿筝右脸上那一片狰狞纠结的伤疤。

　　“还疼么？”

　　“不疼了。”

　　“若有慢慢溃烂的部分，就立刻剜掉。当你的心被无数的伤痕包裹起来时，你就会像这层疤一样，变得更坚强。”

　　“我会的。”

　　“你还会救人么？”

　　“我会的。”

　　“你会去报仇么？”

　　“一定会。”

　　“你有一日会后悔么？”

　　“永不后悔。”

　　“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尉迟筝收回手，眸色忽见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你走罢，我们不会再见了。”

　　又一阵暖风吹过，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阿筝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

　　“你醒了？”

　　才刚睁眼的瞬间，耳边就传来了秦昭低沉而又富有朝气的声音。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曾经睡过的房梁，一旁是一个燃得正旺的火堆，上面架着一只烤得微焦，正滋滋冒油的山鸡，底下摇曳的火焰烧得柴火噼啪作响。

　　阿筝感到自己躺在一堆干燥暖和的稻草上，身上盖着一件华贵的金色锦绣披风，而披风的主人就坐在自己身旁。她便平静下来，只静静躺在原处，漆黑的瞳孔望着房梁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不是。”秦昭用一根小棍子拨弄着火堆，火光映在他俊朗无匹的侧脸上，照出一片赤红的光，“我送阮清他们先回了该去的地方，才过来找你。”

　　阿筝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找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事情。”

　　“那可不一定。”秦昭笑起来，将手里的小棍晃出一点点甚是愉快的波浪，“至少我救了你呀！以后我还可以陪着你。若是你何时无聊了，我就陪你说说话，若是你何时生气了，我还可以陪你打打架。”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筝无语片刻，冷声问道，“我没有任何值得你浪费时间的地方。”

　　秦昭闻言，停下了手中拨弄火焰的动作。

　　小小的庙堂窗门紧闭，不闻一丝风响，却有一阵沉默似有行迹般在屋内流淌。

　　阿筝没有偏过头去看秦昭现在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眼神正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我很喜欢你。”秦昭笑眯眯地说着，青年那盛夏烈阳般炽热的气息比正在燃烧的火焰更加滚烫，“我想一直陪着你。”

　　喜欢？

　　她不明白。

　　什么叫喜欢？

　　父亲不喜欢她，村民们也不喜欢她，春婶只是可怜她。活到如今，她从没被母亲以外的人喜欢过。

　　若是萍水相逢毫无关系的二人，会产生喜欢的感觉吗？如果会，那又是因为什么，又是喜欢些什么呢？

　　阿筝这么想了，便也这么问了。

　　秦昭却并未急着回话，而是从烤架上将烤好的山鸡撕下一条腿来，递给一直不愿直视自己的少女，温声道：“饿了罢，先吃点东西。”

　　阿筝没有动。

　　秦昭也不恼，只微微掀开那件披风的一角，拉出少女的手，强行将鸡腿递到她的手上。

　　“喜欢就是我第一次见你，明明针尖对麦芒，却觉得你很有趣。就是我送阮清回去，却一路在想你去了哪里。就是我跟你分别了许久，还是决定来找你。就是你一无所有，我却愿意出手救你。就是我也没有吃晚膳，却将烤好的鸡腿先让给你。”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道，“现在你想吃东西了么？”

　　阿筝终于慢慢扭过头来，黑亮的眼瞳盯着那双含着笑意的杏眸。半晌，她终于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将鸡腿吃了干净。

　　秦昭便又笑弯了眼眉，自己扯下一只山鸡翅膀，也爽快咀嚼起来。

　　阿筝看着他肆意无束的模样，心中终于落下了一个决定。

　　她问道：“你的武功很好么？”

　　“应该挺好的罢？”秦昭轻快地回道，歪了歪头，像是微微陷入了思考，“一个人灭一门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对平常人来说，可能不亚于有人将一把锋利的尖刀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却令阿筝已经熄灭多时的眼眸中重又露出残存在灰烬下等待时机的点滴火光。

　　“你说你想陪着我？”

　　“自然。”

　　“你能陪我多久？”

　　“到我不想陪了为止。”

　　“那好，作为交换，”阿筝说着，慢慢坐起身来，靠在稻草旁的墙壁上，沉静的黑眸第一次直视着眼前的男子，“我要你教我武功。”

　　秦昭愣了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

　　阿筝当面遭拒，面色虽平静无波，披风下的手指却已紧紧握成了拳头。她盯着秦昭，仿佛想要问一个理由，但倔强着不愿开口。

　　“我不想做你师父。”秦昭迎着少女的目光，眼神专注，面上笑意更深，“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阿筝略感惊讶，轻轻睁大了眼睛。

　　“那人是我的师兄，”秦昭轻松地说着，随意地又扯下一块鸡肉递来，“也是已经隐退的前武林神话，凌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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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各种原因本期万字榜单没完成，后两个星期要蹲小黑屋了orz
对不起一直在等我的小天使们TUT。
这文写得实在有点力不从心，自己还是想多沉淀一下慢慢写。
今后的更新就随缘吧，大概能保持一周二到三更。
我只能保证这本书一定会写完，至于时间上就没办法了……
如果哪天苟到v线还没完结，我会努力日更的，这段时间会拿来慢慢存稿了。
感谢收藏朋友的不离不弃，希望大家都能做更好的自己。
有缘就一起前进，一时无缘也可以等完结时再见！
感恩笔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