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东风一夜吟凤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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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懒懒思考着后面的动作，玉还卿身后猛然一阵寒意，不待回过身，就听得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还真逍遥啊。”沿路寻来至此却见同伴有酒有菜，笑语晏晏，李鸣谦顿时气得比河豚还厉害，那头发若非束得妥帖只怕已化作根根锐刺在玉还卿身上戳出几个洞洞来。“你换了衣服？”玉还卿瞪大了眼睛，顿了顿小了声音：“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嗯，不，那个马跑到河里去了？”见李鸣谦黑了脸不说话玉还卿顿时呆了。“呃，那个吧，我是想着那马可能会跑远点，但我真不是有意要——哎，我认错，我有罪，你先坐，先坐着成吧。”见他很有爆发的倾向，玉还卿赶紧起身把他推到座位上，转身拉住小二叫上菜。
“看来这位兄台便是小兄弟等的人咯？”凤箫淡淡出声，不料对方不理不睬恍若不闻，取过酒杯就灌。不等凤箫发作，那人酒杯忽地被劈手夺过。男子正张嘴欲怒一块软糕已准确地塞了进去。“饭还没吃就灌酒？”少年将酒随手一泼，拿过旁边温了多时的素酒斟上递过去道：“便是急着喝也不兴喝冷的。”刚说完，两个店小二过来利落地收拾了桌面，迅速摆好几道热腾腾的菜肴并碗笋尖瘦肉粥。
玉还卿将粥一推，筷子起落开始布菜：“我这不都点你喜欢的备着等你，来，先吃点御寒。”然后嘿笑几声换了可怜兮兮的表情瞅着李鸣谦。李鸣谦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喝酒吃菜半点都不客气，只把玉还卿晾在旁边苦哈哈地站着。“这位想必是公子的好友。”玉还卿小心观察着李鸣谦的脸色，随口答道：“啊，是啊，我大……”冷冷一道眼风瞟来他猛地截住话音打了个哈哈：“我大哥，嗯，是——远房的表亲、我大哥、大哥！”才转身朝布衣男子扯个笑脸就听得低头喝粥的李鸣谦似乎轻轻哼了声，忍不住开始磨牙。
暖酒下肚，李鸣谦终于觉得胸腔里一口热气回来，四肢百骸逐渐暖和起来。借夹菜添酒的机会他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同桌的陌生人，几番审视下来心底不由暗暗咋舌，已知对方大为非常。只是……他看眼窗边的玉还卿，犹豫着现在这个当口何等行事才是安全。看情形他们似乎并没有相互报上姓名，约莫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这布衣的男子清华内敛甚是恭谦稳重，气质明朗，瞧着似乎是个正派的人士。至于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家伙——李鸣谦举杯干尽，恨恨想：这家伙摆明了就一妖孽！上楼初见时还惊为天人，大大地心驰神摇了好久，现在看，哼，妖孽！吃了几口菜，听那紫衣的妖孽媚然嗤笑身上就阵阵发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鸣谦敏锐地从他身上感到股不怎么清晰的敌意。仔细留意，李鸣谦察觉对方虽然眼中妖异媚人，然而转向自己的眸光却不时带过阵扎人的冷意，立时心中警钟大作。
不多时李鸣谦就将桌上饭菜尽数消灭，抿口香茶，顺顺衣袍，挥一挥衣袖，便不带走一片菜渣地下楼去了。玉还卿傻了好半天，深深运气终于忍住了冲上去踩他几脚的冲动。“有幸相遇，在下先行一步，二位请便。”匆匆一礼，玉还卿留下两张金叶也离席追随而去。
“真是有趣的人。”布衣男子感慨笑道，也站了起来。“呵呵，”凤箫掩袖道：“能让醉梦楼大老板如此称赞，自是妙人。”布衣男子眼神味闪，双眼烁烁地盯着对方，忽而恍然轻笑：“凤公子好雅兴，风度翩然，对这位小公子更是照顾得紧。东风夜不过小小商人，还叫公子看得高了。”凤箫袖中九孔箫滑出在手中滴溜溜一转，眼角蓦地绽出点妖冶非常的华光，更加笑得一派风流。
“你这样就算赔罪了，啊？”李鸣谦从掌马倌儿处接过缰绳，将马鞭甩得“噼哩”一响，懒得和跟在身后的尾巴理论。玉还卿咽咽口水盯着那鞭子好一会，才低声说：“我真的不是成心的，谁叫你先说……”猛然住口，玉还卿无力收声，问：“你要怎样？”“哼！”李鸣谦听出他语中的疲惫，也是微悔当时口无遮拦。想想他近日为了那些事时时不在状态，不由卸了怒意，欲待饶过他吧又吞不下这口气。“嘿嘿，你不是挺能唱的么，再唱啊。我看看——就以这夜景为题，唱好听了大爷我也就不和你犯气了。”站在聆风楼下，李鸣谦一指熙熙攘攘的正阳街，决定折中下软心肠一次，末了又赶紧加上句：“警告你这次别想再暗算我！”
“小兄弟善歌？”玉还卿才舒了口气，就听见身后那美男笑语相问。看看一灰一紫的二人又看看李鸣谦，玉还卿深吸口气决定告诉自己是大爷赏脸开腔，不是卖唱，绝对不是卖唱……
定定神，启唇出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①
清歌婉转，温润动听，引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还不时有妙龄女子掩了嘴角含笑偷看。见得这情景，再看看玉还卿略显稚嫩的面容和没长开的身形，李鸣谦好些哭笑不得。顺势朝那两个不相识的男子看去，竟发现他们神色有异，心中不由一动隐约想到些什么。待到唱完他们一个若有所思一个目色深沉，李鸣谦正思量着其中道理，下意识朝眼神向玉还卿看去，想知道他是否瞧出些端倪。不料这一看，叫他怔在了原地。
只见玉还卿呆呆望着喧哗热闹的正阳街，脸上茫然若失，身上说不出的失落颓唐之意水一样流淌。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静得像一碰就会化开四散而去。“元夕……”玉还卿轻轻吐出两个字又寂然无语。察觉到他话尾颤音里努力压抑的惆怅，李鸣谦终于反应过来，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底默然。
凤箫与东风夜乍闻歌声心中震惊，凤箫看着唱歌的少年更是惊疑不定心念电转。但两人到底惯见变更，不过瞬间就已复态如常。“好曲，好词。不知小兄弟从何处习得？”凤箫笑问，眼中碎光粼粼看不分明。未料唱曲的人仿佛丢了魂般，愣愣的站着，木然不语。
听那妖孽赞叹，李鸣谦顾不得反胃，忙拍拍玉还卿肩道：“好听好听，饶你了，不和你计较了。咱们遛遛去？。”压下思绪正打算拖了玉还卿就，刚直起身耳边传入另一个声音温言感慨：“清华琅琅，君子玉卿。果然俊材。”呼吸顿止，李鸣谦脸色猛地就变了，眼中瞬间阴沉。背对二人李鸣谦深吸口气，反手握住了玉还卿，身心一肃就待有所动作。刚在这当口上，玉还卿悠悠抬起头，笑了。
他这一笑，直如冰雪落玉树，本来清秀无奇的脸上似有华光流转，照得他眉目间灵动无比，明山净水样的气质飘然四溢。
他洒然笑道：“公子谬赞了。在下姓玉，名还卿。”
“玉？玉公子？”凤箫眼眸闪动忽然变得有些莫测：“看公子形容似乎是宁国桃江畔惯常的装扮，”见玉还卿含笑点头他不禁笑纹更深：“原来……苏郡玉家，果然人才。”一边东风夜似是不知：“苏郡玉家？”目光触到玉还卿额间的流霜润时一顿，猛然想起什么，接着点头叹道：“苏郡玉家。”随即敛袍一揖：“鄙人，东风夜。”
“东风夜？你是醉梦楼的老板东风夜？”李鸣谦眼睛瞪得溜圆，突然无比的佩服玉还卿——随随便便一桌酒菜就钓到这么大一个财主！这个是东风夜，那另一个……李鸣谦“唰”的目光烁烁盯住那紫衣的妖孽。
玉还卿微显诧异，显然也没料到。“东风夜？”他愕然，不由自主看向美男，有些呆怔。忽而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奇怪。“你是东风夜，”他嘴角一阵抽搐，终于没忍住好笑：“哈哈哈，你是东风夜，哈哈！”旁边李鸣谦被他的笑得傻了不明所以，正要问，就听他边笑得喘气边说：“他是东风夜，那你、那你一定就是凤箫了！难怪，哈哈，难怪！”看看彻底傻掉的李鸣谦，玉还卿大大的自我赞美：天，我太神了。
等他笑得够了，李鸣谦还做梦似的来来回回将两人看来看去，对玉还卿的佩服更上一层楼：一个当今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一个江湖上最大的情报贩子，这“勾引”人的本事……当真不易了。
“今夜真是有幸了。”玉还卿恢复淡淡的模样。“确是有幸。”东风夜温和地说，眼中带着些不明所以的微光：“夜竟得遇几位于此，不胜喜之。”闻言凤箫眼神朝他一转，眼底似有波光重影，明明灭灭，漾入无底的深夜里，暗色丛生。
“这是我大哥，李鸣谦。此番家业所致，途径漓城。”玉还卿接过缰绳，朝李鸣谦点点头。“那……不知玉公子要去哪里呢？”“蒙凤公子如此垂问，还卿惶恐。”“哎呀，玉公子好直接啊。”“凤公子面前，谁还耍得了些什么花呢，不若爽快些的好。”玉还卿看向凤箫笑得畅然，眼神间却是分寸不让。
“如此佳节，二位切莫空度。”与玉还卿翻身上马，李鸣谦道：“在下尚得某个住处，另有事宜就不叨扰二位了。”拱手一拜，两人就此离去。
身后，几股各异的暗流冲荡回返，渐起波澜。
不过片刻，来往的街道已无了几人踪影，正是华灯初上，喜乐融融。
到底元夕，月满冰轮。
①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东风一夜吟凤箫（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