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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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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夜深,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偌大一座府邸,死寂沉沉,半点人气也无,堂下风卷过,吹动廊下挂着的红灯笼,本是喜气的颜色,此刻显得阴森恐怖。
楚寰独坐书房内,眉头紧锁,滴漏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楚寰眸光微动,他在等待。
等来的不是亲眷,而是大批手持刀枪剑戟的天子近侍。
所幸,早在察觉不对劲后,他便将府中人尽数遣散。
他已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
来者众多,其中几个还是熟面孔,楚寰也没有为难他们,往日坚挺的脊梁泄力般瞬间弯曲,他默默看着楚家几代人辛苦建立的繁华,在眼前沦为一片废墟。
手下意识紧握,心中滴血,不甘和无力沉甸甸压在心头,他不是没有气的,但也只能压抑着,咬紧下颌,刚毅的脸只剩一片怅然。
可笑的是,记起与柳意的初识,与如今这般局面是如此相似。
曾经引以为傲的将军府牌匾被敲下,好似垃圾般扔在一旁,千万只脚踏在其上。昔日的功勋、往日的荣耀,不过是虚无的梦幻泡影,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这个大男人忍不住红了眼,他差点维持不住冷静,双目赤红,目呲欲裂,掌心的血蜿蜒而下,竟是硬生生扣下一块血肉。
一砖一瓦,是如此熟悉,摧毁不过瞬息,楚寰心痛到无法呼吸,勉力支撑着身子。他没有将楚家的功勋延续下去,反而令其毁于一旦。
被“请”去阴森幽暗的地牢时,他没有挣扎反抗,压入囚车前,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将军府。
这个如山般坚强的男人,终究垮下他的脊梁。连同将军府的最后一丝尊严,倾颓倒塌。
许是最后一丝的敬意犹在,他们对楚寰维持着恭敬。
百姓们悄然打开门窗,一双双含怒的眼窥伺着,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往押送的人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
不得不出手抓了几个闹事严重的,暴力执法的结果就是,百姓们个个眼神阴煞,视这些人为杀夫仇人。
地牢内,楚寰端坐一角,锦衣华服换下,身着一身雪白的囚服,他没有狼狈不堪,大将军的威仪依旧气盛。这一刻终于静下心来思考,他折一根稻草,笔走龙蛇,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将计划的每一步一一呈现。
原本,楚寰是想逐步架空李承锦的势力,虽风险极大,前期却好似如意神助,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在与出谋划策的下属商讨时,说着说着,他便经常缄口不言,眉头高皱,神情恍惚,深受心中忠君报国的信念折磨。
但为了柳意,他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原本计划很成功,楚寰甚至开始遐想,在逼迫李承锦将柳意归还后,他便解甲归田,带着爱人远走高飞,即使背井离乡、前往其他国家也好,只要两人在一起。
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打算刺杀天子,可那些凭空冒出,伪装成山贼的杀手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那晚,树林中,将柳意送回去后,他已决心停手。
在柳意给李承锦烤肉时,他就在远处看着,见两人间虽别扭,但气氛依然安好,楚寰不禁在心中质问自己,他现在做的,真的能给柳意幸福吗?
也许,询问对方才是最好的答案。
出于尊重,在见柳意来到树林,好似迷路后,楚寰选择现身,见她神情虽略微憔悴,但没有消瘦,宫中的膳食娇养得她英姿焕发。
聪慧如她,在察觉楚寰有所动作后,一再反对自己将她夺回。
楚寰压抑情思,将金锁给了对方,也算是了却最后一丝念想。他决心放下,终身不娶,培养楚晟那孩子,将军府也不算后继无人。
从此,她做她的妃子,他做他的将军,天高海阔,两人再无瓜葛,但楚寰发誓,他依旧会是柳意最坚实的退路。
神思回笼,心潮起伏,楚寰捏着一根稻草,好似文官执笔挥洒文墨,一步步计划严丝合缝,却在最后一步断掉,是他亲自下令的,也是在那一刻,将军府搜查出通敌叛国的证据。
那些伪装成山贼的杀手身上,有月国皇室培养的杀手痕迹,加上书房搜查出的证据,直指月国遗民。
想起曾经在京城郊外救下的孩子,楚寰手抖了一瞬,那封递上去的折子,竟成了致命的催命符。
在入地牢前,楚寰得到消息,李承锦早下令杀了归降后生活在王都的月国遗民,天子当然知道刺杀之事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行之,此举只为敲山震虎。
敲谁的山,震谁的虎,答案不言而喻。
楚寰内心涌起强烈的不安,浑身血液凝滞,脑袋嗡嗡作响,这一路行走,步步惊心,唯恐行差踏错。他只有念着柳意,灵魂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仿若秉烛夜游,柳意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一抹忽明忽暗的暗火。盼着念着,丝毫不敢忘却,这才支撑着他走下去。
可原来……从始至终,李承锦都是明镜高坐,冷眼观之,悉数掌握在手中。
他不觉开始担心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柳意,李承锦这般心思缜密、心若蛇蝎,会好好对她吗?
他心寒不以,将地上的痕迹抹去。
周围传来脚步声,光听着便知来者众多,此处是地牢深处,阴暗潮湿,关押重犯的地方。
承蒙天子厚爱,将他关个单间,除了鼻尖萦绕着的刺鼻血腥,境遇比其余八九个关在一处的好上不好。
李承锦龙袍下摆拂过脏污的地面,亲自来到楚寰面前,居高临下地观望着。
跟随的侍卫们敛气屏息,唯恐触怒龙颜。
屋内灯火明灭,李承锦站在逆着烛火的一方,好似有了张阴阳脸,堕人入地狱却又凛然不可侵。
楚寰起身,两人对视。
李承锦开口,音色颇冷:“大将军。”
他如闲庭信步,低下头借着飘渺的烛光看袖袍上的花纹,不经意问道:“大将军为何刺杀朕,是为了那个女人?”
楚寰瞳孔收缩,难道李承锦打算对柳意下手?他知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过程不重要,真相不重要,从来只有胜者书写历史。
“将军不开口,是不想认罪吗?没关系,朕告诉你。你与月国公主勾结,将她送到朕的床上,为了探听消息。后趁着狩猎防卫空虚之际,联系月国旧部,行刺杀之事。罪证确凿,大理寺卿搜集的证据就摆在朕的案头。”
楚寰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摇头,从始至终,对于李承锦口中的“罪名”,他都没有过于惊诧,但柳意月国公主的身份,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人的本能就在瞬间,若是旁人,怕是会立马将自己摘干净,开脱罪名,祈求王上放过一命。但楚寰在才得知柳意真实身份的那一刻,便开始在脑中快速组织语言,打算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李承锦察觉出楚寰心中所想,眯了眯眼,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再抛出一个轰雷:“将军不用再想了,是那月国公主为了活命,将你暴露的。”
楚寰顿时懵了,麻木地看着相距不过一臂的李承锦,痛苦浮现在脸上。
不可能!
这不可能是真的!
楚寰是如此深切地相信着柳意,他逼近李承锦,企图从对方恶魔般的面容中窥出真相。
李承锦嘴角扯出一抹嗜血的笑容,阴恻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