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娇月》深黛芸

14、第十四章

　　楚寰醒来的消息，令三军振奋。柳意却反而因为积劳成疾，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大夫说柳意思虑过重，堵不如疏，立马祛除病灶不如温养着，便新开了方子。

　　楚寰对许雅君自是千恩万谢，奉其为座上宾。而许雅君没有要什么高官厚禄，倒是列了个单子，上面皆是些奇珍异草，说若是将军未来得到，那么送予他便好。

　　楚寰自是满口答应。

　　近些日子，在柳意将军中事物如数移交楚寰后，便被勒令留在营帐中修养。奈何她总是闲不住，等病好了，贪恋杯中之物，老想偷酒喝。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加上柳意想时不时抿几口，便四处在营帐中找能藏酒的地方，还要仔细着不被楚寰发现。

　　谁知刚藏好，好巧不巧，一身盔甲的楚寰正挑开帐门，冷白的铠甲在烛火下闪烁着跳动的火花，迷乱了柳意的眼。

　　柳意心虚之下，脸上挂着笑容，热情相迎，心中却惦记着刚藏好的酒。

　　楚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面对柳意，总是不作多想，将扑上去的人纳入怀中，虽然铠甲冰冷，可心里火热。力道之大，藏着深切的爱意。

　　柳意愣了一瞬，忍不住抬手回抱。

　　楚寰感受到怀里人衣着单薄，低头检查。柳意这时候也感觉到不好意思了，就松开环住楚寰脖颈的双手，乖乖让对方将厚重的衣袍兜头罩下来。

　　她拢紧衣袍，被楚寰牵着回到床边，按住肩膀坐下来。不知所措间，楚寰寻来靴子，半跪着亲自服侍柳意穿上。

　　原来柳意刚得了一壶好酒，一时激动，竟是赤着脚在帐中寻藏酒的地方。

　　漠北的凉夜，屋里烧着炭火，动物皮毛铺着的地是软乎乎的。细沙覆上脚底，柳意脚趾下意识蜷缩，白釉般冷瓷的脚带着红润，被楚寰捏在手里，小小巧巧的。

　　先是袜子再靴子。柳意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脚，却被攥住。

　　“怎么了，还不好意思了，下次还敢不穿靴子？”楚寰认认真真的低头给柳意穿靴子，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就这么半跪在前，柳意心中无端得到满足。

　　楚寰为武将，却难得的细心，先是用帕子揩尽了脚底的细灰再套上鞋袜。

　　“好了。”楚寰直起身子，拉过一旁的矮椅，大刀阔斧地坐下，带起铠甲甲片互撞的摩擦声。“将军，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要巡视吗？”

　　“想你得紧，便来了。”

　　柳意听完，磨了磨牙，低头时眼睛总忍不住往藏酒处瞥去。

　　凝聚在身上的视线存在感如此之强，柳意抬头，却见楚寰瘦的厉害，颧骨高起，眼里都是红血丝，皮肤也粗糙了许多，就连声音，都像带了铁丝，粗粝沙哑，铠甲的缝隙里都是鲜血。

　　柳意右手手握成拳，打在楚寰胸口，心疼地说，“怎么累成这样？没了我不行了？”

　　楚寰将打在自己胸口的手拉下来，沉默的攥在手里，没有放开。楚寰的铠甲全副武装，连手也用寒铁包裹，柳意白皙的手在黑沉的寒铁映衬下，显的更加脆弱。

　　像易碎的豆腐。没来由的，楚寰心中升起这个念头。

　　他抬头看披散墨发、眼尾带红的柳意，都说灯下观美人，柳意此时的样子，他有些怕……怕什么呢，怕看下去便沉沦，陷入情欲的地狱，手里的手，再也不舍得放开了。

　　空气安静下来，灯烛“噼啪”，暖色笼罩，晃动的烛影将楚寰的身影拉长。

　　柳意刚刚喝了酒，酒意上头，略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看楚寰不说话，就盯着楚寰的甲胄发呆。

　　“夜已深，睡吧。”柳意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闻着身上的气味，庆幸自己漱了口，没让楚寰闻出酒味。

　　“柳意，等此次胜利，回到京城，我们便成亲吧。”楚寰把玩着手中指尖圆润，皮肤滑嫩的青葱玉手，只有握长.枪的部位长了薄茧。将深埋在心底数日的话语吐露。

　　“那是自然。”

　　楚寰抬手抱紧柳意，“希望能顺利娶了你……”

　　话语里的苦涩，怎么也消不下。悲哀从他身上散发，如潮水般层层蔓延。

　　柳意有些许不忍，抚摸着楚寰的脊背，在心里叹气，两人都知道，最大的阻碍来自何处。

　　楚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终于抬头直视柳意，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的柳意略微有些不自在，“若是……便是背上千古骂名，也要护住你。”

　　柳意捏了捏被握在楚寰手里的手，她知道，是自己拖累楚寰了。但李承锦对自己的心思，她又委实猜不透。若楚寰看上的，是个良家女，绝不会走到这般地步。她在犹豫，要不要将与李承锦的过往告知楚寰。

　　“其实……将军，我有事瞒着你。”

　　楚寰暗了神色，可见柳意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再说吧。”

　　他动作麻利的卸下铠甲，“我去洗漱一番，你别出去了，外面冷。”

　　柳意眼睁睁看着楚寰只着单薄的深衣就出去了，连内里的深衣都有些残破，沾染血色。

　　一句“我等你”滚在舌尖，来不及说出。

　　片刻后，楚寰带着一身逼人的寒气回来，是深入骨髓的寒。来到蜡烛旁，挑熄灯盏。

　　柳意已经自觉乖乖睡在里侧，楚寰也躺到床上，拉过被子。不一会儿，两人都呼吸绵长，睡得深沉。

　　第二日柳意醒来，楚寰已经不声不响走了，没有惊动她，柳意明白楚寰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

　　她觉得心中烦闷，起身在附近转转，一转便是半晌。和士兵们一起吃了大锅饭，柳意回到营帐，翻阅兵书，却越看心越焦，摸出昨日藏的酒，大口大口灌着，直到酩酊大醉。她梦到一双阴鸷的眼，闪着偏执的欲望。

　　那双眼猛禽摄取猎物般，迸发出血红的光芒，气息危险。散发着嗜血气息，甚至眼角微弯，露出阴森笑意。

　　柳意顿时清醒！心中惴惴，打了盆冷水洗漱，想清醒清醒。见着夜色渐深，楚寰快要回来了，思考着怎么将过往坦露。却见楚寰，掀开帐帘，神色不明走来。

　　……

　　曾几何时，楚国的新生，离不开楚家助力。在腐败的楚国被一代代耽于声色犬马的帝王蛀蚀后，权臣当道，君权式微，强敌环伺，虎视眈眈。

　　只有楚家毫无保留的支持李氏政权，以军权镇压，辅佐尚且年幼的帝王，这才保全李家的帝位，从龙之功，世代功名，羡煞旁人。

　　一切都是都是用楚家男儿的血肉换来的，谁曾想，这次，李承锦竟然盯上了臣子的妻。

　　知道李承锦对柳意心思，想到遥遥无期的未来，尤其是眼见胜利在望，回京的日子也提上日程。李承锦心中忠君爱国的信念与渴望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夙愿，宛若两股强有力的风，撕扯着他的内心。

　　楚寰实在承受不住，独自借酒浇愁，只想大醉一场。不多时，身边便满满当当垒满了酒壶。他猩红着一双眼，暗沉着嗓子，低声不住唤“柳意”，竟然一步三晃，寻回营帐。

　　柳意亲自给楚寰把外袍褪下，只着里衣，绞了帕子，要给楚寰擦身。

　　整个过程，他都乖乖的任由施为，脸还蹭了蹭柳意给擦脸的手。柳意只当楚寰醉酒，觉得醉酒的将军很是可爱，手痒戳了戳楚寰的脸，手感很好。

　　拉下帷幔，躺在楚寰身旁，却只觉身旁人翻身，压在了自己身上。

　　柳意推了推，推不开，没想到被楚寰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楚寰狠狠的抱紧柳意，连声唤“柳意……”

　　楚寰眼神恢复一丝清明，转瞬即逝，瞳孔充斥血芒。

　　不知何时，柳意本来就宽松的衣服褪去殆尽，能感受到灼热戳着。

　　柳意慌了，她是愿意给楚寰的，但不是在他醉酒的时候，更何况……楚寰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她梦中那个癫狂阴森的男人。

　　想到接下来的遭遇，柳意晶亮的泪水滑过眼眶，没入枕头和发丝。涣散思绪，睫毛沾泪，不住颤动，犹如带露的黑色鸢尾蝶掀动翅膀。

　　是恐惧。

　　受不住楚寰侵犯的灼吻，依旧是熟悉的血腥味，柳意厌弃地自嘲，她能上阵杀敌又如何，能指挥若定又如何，归根究底，不过是个欢奴。

　　血丝从残破的双唇漫出，蜿蜒着爬过腮边，如上好的羊脂玉沁着的血痕，温润夺目犹带死寂。

　　刺目的血色刻入双眼，楚寰眼神几经波折，忍住高涨的欲.望。

　　“对不起……”

　　柳意黯然伤神中，被楚寰满怀歉意的怜惜拉回堕入黑暗的神思。

　　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没有进入隐秘，生平最大的自制力强压下忍的双眼血丝拉满，仿若一江不住翻滚的血水。

　　眼前的柳意，是楚寰朝思暮想的绝美，满身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孤傲的梅被他摘下，摧毁得残破不堪，花瓣凋零。却依旧很美，美得惊心。

　　残破之美，行凶者醉心于此。

　　极品的盛宴，楚寰愧疚但嗜血的享受着，沉溺其中。柳意早已哭着晕，又沉沉睡去。

　　晨光熹微，撒入屋内，空气里笼罩着薄纱似的乳白光芒，黑暗后的黎明，一切没有发生过般的安详平乐。

　　楚寰睁开恢复清明的双眼，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柳意，想起了昨晚癫狂的一切。痛惜着抱住对方单薄发颤的身子。

　　柳意蜷缩双脚，环抱小腿，头深深埋入其中，披散的三千墨发杂乱，藤蔓般缠绕，将整个人包入其中，显得身子更娇小。

　　楚寰只是接近，柳意便往后退一步，唇边的伤口，刺痛他的眼，是比箭伤更夺命的窒息。

　　这几日，楚寰全心全力，比以往更细致地照顾着柳意。柳意身上斑驳的吻痕和锁骨咬出的血痕已经痊愈，可身上的伤口愈合，心上的不知何日能完好。

　　一直以来，楚寰的发乎情、止乎礼，都是在无形中告诉柳意，她值得珍惜。而在她心底，给予楚寰的，应该是新婚夜两人的契合。

　　可昨晚的乱象，将柳意的期许撕破，粗暴的对待，让她想起作为欢奴时的毫无尊严，和反抗不能。

　　在自己和自己较劲中，柳意晕倒了。彼时，楚寰正陪在身边，他一把揽住柳意的腰肢。腰上本就没多少肉，此刻更是盈盈一握，瘦得惹人落泪，谁能想到这是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将军呢。

　　楚寰内疚得无以复加，浓重的悲哀潮水般蔓延。

　　在昏迷中，柳意没有意识拒绝楚寰的怀抱，还寻求安慰庇护般往他怀里不由自主的钻入。

　　楚寰忏悔不以，一只手环抱着，另一只拍着柳意的背后，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是士兵们在外征战思念家乡时吟唱的乡谣。

　　士兵们南征北战，哼着的曲子天南海北，其中夹杂着几首月国的。

　　柳意意识深处，听到家乡的歌谣，嘴角渐起笑容，安详睡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是在楚寰怀里，没有拒绝环住自己的臂膀，垂下头，道：“将军，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告诉你一切。”

　　楚寰苦涩灌满舌尖。醉酒后对柳意做出这种事，令往日的珍惜和爱重立即化为泡影。

　　在遇到柳意前，他自觉已经过了心动的年龄，对女子的万般示好皆是心冷如铁。可在与柳意相遇后，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悸动，知晓爱其实很美好，幼时父母的互敬互爱，更让他明白爱是互相尊重，是一份责任为名的绳。

　　一直以来，他自觉做得很好，但是现在一看，他为另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的觊觎，对柳意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这不是爱，是嫉妒操控了他。

　　楚寰低头了，起身离开，他知道，这次事件后，两人之间便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在战场上，楚寰遇到怎样的险境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这次的离开，他连背影都是那么沧桑。有时候柳意的眼神，会不经意暼向帐帘，每当营中点起灯火，伴着甲胄的摩擦声，楚寰便会挑开帐门，出现在面前，给予她一个带着寒意的拥抱。

　　如今只有萧瑟的风卷过，柳意眼神失去焦距，愣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