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鲸落z

9、伏兵

　　一簇燃着火光的箭矢当空劈来，任负雪一把扯开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兵，箭矢擦着小兵的肩膀，戳进了地面。火花未熄，还冒着热气。

　　喊杀声渐渐逼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正山呼海啸般卷过来。

　　这样的场面，让在场的将士们不由地头皮发麻，他们不由自主地同时将目光聚集在最前方的那个人身上。

　　任负雪一人一马，格外的形单影只，可身后的将士们将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都突然地安定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背影，和当年那个纵横沙场、无往不胜的背影重叠在一起。两代忠骨，孤独而强大地挺立着，始终撑着这破碎山河的一根脊梁，不死便不倒。

　　敌人越逼越近，任负雪纵马而出，身后一众将士紧跟着他冲向敌阵。纵然以一敌众，却无一人退却。

　　与此同时，一阵箭雨漫过半空，随着他们一起洒进敌阵。

　　第一波箭雨射中了不少敌军，两支兵马很快融合在一起，双方厮杀起来。两军将帅自然避无可避，在阵前当头撞上。任负雪和胡尔丹乍一逢面，真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胡尔丹整个人像是一头发狂的狮子，他半边脸像是被火烧过，坑坑洼洼的没一块好肉，随着他凶狠地开口说话，唇角将面部肌肉牵扯得挤在一起，更加没了人样。

　　“任负雪，你居然还活着！算老天开眼，让你落在我手里！看到我这张脸了吗，记得吗？！都是因为你！我做梦都想千刀万剐了你！感谢天神，终于给了我这个机会！”

　　任负雪刚挑了一个东藩士兵的脑袋，心情很是愉悦。他笑了一下，“先不着急，我待会儿给你个机会亲自下去跟天神道谢！”言罢，便提剑劈向胡尔丹，不想跟他一句废话。

　　胡尔丹反应极快地抡刀扬开了。

　　得知大雍守将是任负雪，新仇旧恨一股脑全涌了出来。这一下，更点燃了他的怒火，胸中简直像被火药炸过。

　　胡尔丹气血上涌，大刀抡得呼呼生风，一边对付任负雪，一边用东藩话对自己的士兵道：“将士们，给我上，活口一个都不留！”

　　任负雪在心里冷笑，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他虽然在山野间藏了五年，但也不是荒废过来的，身手较以前增进了不少。但胡尔丹也厉害了许多，可见他说要报仇，还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两人你来我往下来，都挂了彩，谁也没占上便宜。

　　胡尔丹：“你投降吧，现在投降，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按当前局势，任负雪的人虽然个个骁勇善战，但到底人数不够，这么耗下去，几乎不可能有转圜的胜算。胡尔丹此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得意地嘲讽：“耍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又怎么样呢？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打得赢我？任负雪，当初你丢了原嵬，今天也要把这里丢在这！”

　　任负雪挡下他的一刀，冷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蠢。你真以为，这是你看到的所有人？”

　　胡尔丹眉心一跳，神情一时有些僵滞。他稍作思考，发现现在的场面都在自己预料之中，眼前这贼人分明是想动摇他的心。他大笑起来：“同样的手段还想再来一次吗？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对我们而言，不过是行走路上遇到的一块石子，踢开就可以了，根本就决定不了什么，你骗不了我……”

　　任负雪冷森森地扫他一眼，“真的吗？自负加轻狂，这么多年了，您可真有长进！”

　　似乎是为了映证他的话，四周突然涌现无数黑点，一声尖锐的号角刺过众人耳膜。胡尔丹猛地回头，但见一万黑骑，如寒冽飓风，无孔不入地卷袭而来。一万铁蹄踩踏而过，足震得天地变色。

　　胡尔丹一张脸似乎被冻住了，任负雪偏要再给他洒一把霜，森然补充道：“给个提醒。你再看看，你留下的人，追上来了吗？”

　　胡尔丹心里骤然一惊，回头扫视一眼——他方才留下料理那些小状况的兵力、他派出围困城边的兵力，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心凉下去一半，却还是不肯死心，嘴硬道：“即便这样，你还是只有那么点人。援兵到了又怎么样，也只有这么点儿人，捏死你是迟早的事！我的人很快就能消灭你派出去的那些老鼠们，你嚣张不了太久！”

　　“是吗？”任负雪被他蠢笑了：“我知道，你分出去的一支部队，也比我的人多。但那又如何？我可从没想过要拼得你死我活啊！只要困住他们，让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支援不就行了？擒贼擒王，你都在我手里了，还怕他们不降？再说了，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们就这些人？凭你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密探？”

　　“你知道？！”胡尔丹震惊。那些探子是他的底牌，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就被任负雪发现了，还信了他传来的内容！

　　胡尔丹猛地记，“是那个中原叛徒告诉你的？你们这些中原狗，果然个个阴险狡诈，我早说他不可信！”

　　任负雪不予回答，轻蔑地哼了一声，在胡尔丹恨不得咬死他的目光中，打了个手势，一支火箭尖啸着升上天，在夜空中炸了个绚烂四射。

　　大片的马蹄声随这支火箭隆隆而至，从山上往下漫，从山脚往上漫……重重烟尘下，只觉得四面皆是伏兵，他们手持利刃，以无可匹敌之势呼啸而来。

　　任负雪桀骜地笑笑，“这些人够吗？”

　　胡尔丹头皮都快要炸了。

　　先前那一万黑骑天降般压了下来，中原人不善骑射，可这些人却像是长在马背上的，甚至比他们都擅长。他们人人手持弯刀，纵马扑进混战，将士们的脑袋被他们割韭菜似的一路带走一片。

　　这些人浑身漆黑，身如魅影，简直像从地府爬出来索命的，手段极其干脆狠毒。

　　这一回，胡尔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支怎样的部队——雁昀十八骑，所过之处，未尝一败。

　　本以为只是传说，却真的在这里见到了。这支队伍是真正的神兵天降，而今正面同他们交涉，他更是确信了这一点。

　　胡尔丹从头到尾仿佛被人用冰水浇了个遍，东藩将士们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没跟敌人交几回手，腿已经软得快要从马上栽下去了。

　　更不要说，漫山遍野埋下的伏兵……

　　形势陡然逆转，东藩将士方寸彻底乱了，刹那间隐隐显出溃不成军的征兆。眼见大势已去，胡尔丹没了方才的自傲，大喝道：“撤退！快撤退！”

　　几个东藩将士旋即围上来，掩护胡尔丹撤离。任负雪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他，快速解决几个路障后，便策马追了过去。

　　四下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崎岖，胡尔丹带着所剩无几的人马一路厮杀出来，好不狼狈。一行人催马行于山道。前方开路的人突然大喊一声，转而落入崖下，身后的人猛地急转，皆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地地形险峻，稍有不慎就会摔落悬崖，任负雪分明是故意将他们引来的。但现在反应改过来已经晚了，他们只能一边拼死抵抗，一边谨慎行路。

　　身后任负雪已经带人追了过来，而眼前赫然出现的一座巨大山峦挡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胡尔丹头脑中清晰地闪过四个大字——死期将至。

　　地上碎石隐隐在颤抖，一瞬间胡尔丹反应过来，他策马奔离这里，同时大喊：“快躲开，躲开！”

　　可惜已经晚了。滚了火油的巨石从山顶直直而下，东藩将士惊慌逃窜，可还是被滚落的巨石砸中，顷刻骨碎成泥。那些巨石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坑，落地便带起了一把火。

　　有些不幸没被一下砸死的将士，被巨石砸断了手脚，接着被烈火烤得生不如死，撕声惨叫起来。

　　看着在烈火里扑腾的士兵，胡尔丹像是被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他目光中淬着仇深似海的寒光，痛嚎一声朝任负雪扑过来。

　　他彻底崩溃了，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死了也要拉着眼前这个人。

　　任负雪挺身立于马上，就在离他几仗远的地方，冲他挑衅地一笑。

　　胡尔丹抡起大刀，疾风骤雨般直冲他面门，任负雪将剑鞘往出一横，硬生生接下这一刀，震得他虎口发疼。

　　胡尔丹块头大，力气更是不小，竟还有些棘手。任负雪死死盯着眼前的大块头，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扫了。现在虽然已经钳制住了胡尔丹的人，但再拖下去，肯定要穿帮的……

　　他心下一横，露了一个巨大的破绽给对方。胡尔丹一丝笑意浮上嘴角，他抓住时机，杀气凛凛地挥出一刀，任负雪避无可避，从肩头至肋下被他豁开一道口子。

　　任负雪闷哼一声，继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继而毫不迟疑，将剑锋往外一递，在他胸口捅出一个一眼望不见底的破洞出来。破洞泉眼似的往外冒血，堵都堵不住。

　　胡尔丹瞪着眼睛，困惑而又饱含着刺骨的恶意。他挣扎了几下，高扬的头颅终究是垂了下去。巨石般的身体从马上跌落，轰然落地。

　　三支火箭连串地射入云霄，躲藏在密林中的常亭晃掉脑袋上的草屑，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酝酿了一阵，气沉丹田，大声喊道：“投降吧，停止负隅顽抗！你们首将都没了，现在马上投降，还能饶你们一条命！”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东藩将士望着远处的火光与浓烟，面面相觑了一阵，扔下兵器，纷纷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

　　风静云散，太阳的第一缕光辉从群山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