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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袭 ...

  •   午夜时分,小破村落里连个打更的都没有,墨色染过似的黑夜,低沉沉地压下来。任负雪照旧在梦里追蝶,只是追得不怎么踏实,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是被一阵疯狂的狗吠给惊醒的。那叫声实在凶猛,任负雪沉着脸,随便披了件衣服出门查看。

      他住的地方地势高,刚好能望见镇子上的街景。见此刻一阵浓重的烟雾慢慢腾起,隐约透着星零的火光。

      任负雪皱起眉,脸色愈加阴沉。

      有人被这发疯似的狗叫吵醒,顶着一头乱发,披着外衫从自家门口探出头来,大骂道:“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这些个死狗,早晚把你们宰了!”正骂着,忽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从自己身旁快速略过,带起一片寒凉的秋意。

      常年深更半夜游荡于街头的醉汉陈二,正拎着酒瓶,脚步发飘地在街上晃悠,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没等走到墙角便“哇”的吐了个昏天暗地。等呕完,陈二脑袋撑着墙,瞥见不远处谁家房子像是着了。

      这醉鬼目光涣散,幸灾乐祸地指着那着火的人家,嘿嘿笑道:“走水了,哈哈哈,房子烧着了……”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已周围越聚越浓的黑烟。

      陈二撑着墙打算站起来,忽觉后颈一凉,刚要扭头,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眨眼间,墙角便多了一滩呕吐物,和一具散着酒臭的尸体。

      镇子里,已然乱作一团,像炉里沸腾的钢水漫出来,绵延流经大街小巷。

      有反应快的已经拖家带口地从家里跑出来了,出来后才发现,街上也是大火蔓延,放眼望去,竟无一处可避。

      男女老幼都从家里奔逃到街上,哭号声夹着骡马的嘶鸣与狗的狂吠。这些人甚至没能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头发乱糟糟的,边跑边往身上套衣服。一时间,街上涌满了慌乱逃窜的人群,其间你推我搡,踩踏无数。

      而烈火叫嚣得更甚,三层高台塌下来,压倒了逃命的行人,惨叫不绝。

      楚明南也拥在这群人中间,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时防止被烧焦的建筑物砸到。

      不久前,他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被那句“他是任宵的儿子”糊了个满,一丝困意也挤不下。

      楚明南毫不怀疑,那个“他”指的就是自己。可……任宵是哪位大人物?自己难道不是那个身无长物,唯有一身白花膘格外出挑的楚正辛的儿子吗?

      他并没有听墙根的陋习,只是纯粹担心任负雪和他爹打起来,想去看看。没想到刚凑近,一句“他是任宵的儿子”就撞进了耳朵里。天知道楚明南用了多大的耐力,才忍住没有冲进去当场质问。

      楚正辛一直待自己都很好,从来要星星不给月亮,犯了错被罚的时候,他也毫不心慈手软。他回忆着楚正辛那张很有福气的脸,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人竟不是自己的父亲。

      午夜时分,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翻烙饼,终于无法压下那股强烈地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冲动。烦闷不已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楚正辛惊慌无状地冲进来喊道:

      “盈儿,快跑!”

      楚正辛满身赘肉,却一点儿不耽误行动,他三两步冲过来拽住楚明南就往外跑,楚明南随手扯过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愣了一下,又抓起了那把佩剑。

      这种半夜奔逃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楚明南也没有多问,但跑出来见到满城焰火肆虐,还是忍不住怔了怔——这种情况,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眼下忙着慌不择路地逃命,楚明南也就将那点事忘了。他跟着楚正辛一同被裹在人流里,被顺风飘来的烟熏得睁不开眼,泪流不止,忽然听见头顶“嗖”的一声。他勉强抬起眼皮往上看,只见一只燃火的箭矢当空划过,紧随其后的,是无数箭矢,几乎将黑夜映成了白昼。那些落下来的箭砸在民宅上,瞬间就烧了起来。

      楚正辛将楚明南护在怀里,用硕大的身躯遮住他,见缝插针地想要挤出人群,只是将才还没命乱窜的人群却陡然停住了。

      楚明南微微挣开楚正辛护着自己的胳膊,探头望去,见逃命的人群被十来个黑衣人截住,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骑马的青年。

      那青年双眼细长,薄嘴唇,尖下巴,一副典型的刻薄相。他居高临下地扫过人群,脸上挂着鄙夷和轻慢,似乎眼前的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群可以随意按死的蝼蚁。

      青年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身旁十来个黑衣人同时冲出,闯进人群里,发疯似的乱杀乱砍。楚明南尚未从这场惊变中反应过来,就被兜头泼了一把滚烫的血。

      那是他第一次闻见血的味道,强烈的血腥气直刺入鼻,下意识地就要呕。

      “快跑!”楚正辛神情一凛,猛地将楚明南一扯。楚明南被他拽了个趔趄,几乎脚不沾地被他拎着往回跑,身后喊杀声震天。

      黑衣人眼睛都不眨,见人就砍。眼前的又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除了会跑,与木头桩子无异,劈死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不一会儿,地上就躺满了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个别的头被整个削了下来,脖子的断口处汩汩地往外冒血。

      楚明南死死拽住楚正辛,热浪混着人血扑在他脸上,可他手脚都是凉的。双腿不受控制般,麻木地往前跑,只知道不能停下来,甚至无法分出心思来恐惧……他只想逃,躲开身后那些索命的恶鬼。

      逃命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触上肩膀,楚明南心里一突,腿先软了下去,任负雪的那句话却不合时宜地在脑中响起——“躲什么?真要对上人,你也躲?”

      于是心没横起来,剑已经挥出去了,当头跟另一把撞在一起,发出叫人牙酸的一响。

      黑衣人势如破竹地杀了一路,没料到竟会有人反抗,当下一愣。楚正辛见自己那胆大包天的儿子居然敢跟人硬刚,骇得肥肉抖了三抖,忙将楚明南往身后一扯,一脚踹出去。黑衣人没防备,挨了他一脚,楚正辛赶紧抓着楚明南奔将出去。

      大概是方才那一下长了胆量,楚明南边跑边喘,“爹,咱不用这么跑,我有剑,大不了跟他拼了!”

      楚正辛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缓回来,骤然听道这大言不惭的一句,气得骂道:“拼什么拼!小兔崽子,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不够给人家砍的!任负雪啥也没教会你,就教会你怎么盲目自信和送死是吧?”

      楚明南正要反驳,余光却扫见方才那黑衣人已经追过来了。约莫是在他们这儿吃了亏,此刻专追着他们砍,瞬间将漫无目的的屠杀变成了目标明确的谋杀。

      “都是你这臭小子干的好事!”楚正辛往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夺下他的剑,将人一把推出去,旋身对上黑衣人劈来的一剑。

      楚正辛虽然浑身赘肉,出手却是极为灵敏的。他躬身躲过袭击,抬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顺势闪到人身后,楚明南只看见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便从黑衣人后背洞穿而出。楚正辛利落地拔剑,露出一个讥诮笑:“就你这种喽啰,还配我亲自动手?”

      竟不知道老爹还有这样帅气的时候,楚明南简直都要开始崇拜他了。只可惜,没能崇拜多久。下一刻,楚正辛便将眉毛一耷拉,迅速恢复回一副衰相,将剑回楚明南怀里一抛,“儿啊,快逃吧!”随后挥动两条胳膊,扯着楚明南撒腿就跑,宛如一只托着卵的膀大腰圆的扑棱蛾子。

      “爹,你明明打得过他,为什么还要逃?”楚明南被他不打招呼地拉着就跑,灌了一喉咙凉风。

      “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那么多,怎么打得过?再说了,你杀回去,像刚才那样,反而更容易成为目标。唉,还是躲吧,躲为上策!”

      楚明南忍不住回头看一看身后的尸山血海,连声的惨叫刺进他耳朵里。楚明南黯然地想:“难道这些人没躲吗?可他们活下来了吗?躲……真是上策吗?”

      方才他还一门心思地只想着逃命,现下却开始思考起了这么深刻的问题,可见真是长了胆子。不过他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身后的喊杀声忽然退潮似的低了下去,貌似还换了个方向。

      楚正辛百忙之中扭回头看了一眼,拧到现在的眉毛终于稍微舒展了些,“不靠谱的玩意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伸手扯住还要跑的楚明南,“儿啊,现在不用跑了。”

      楚明南顺着他的目光往回望,惊觉形势居然陡然发生了逆转。只见刚才还挥着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黑衣人,此刻正骇然立在原地,被数十个身披轻甲的人团团围住。

      骑在马背上的青年见此阵仗,桀骜的表情迅速退去,表情有片刻的凝滞,而后闪过惊恐和难以置信。然后忽觉脸颊一阵刺痛,接着一把挂着血的剑架到了脖子上。

      青年僵住,身后传来一个清冷异常的声音:“怎么,没料到?”

      那熟悉的声音引得楚明南周身一震,随即眼珠不错地盯着持剑之人。但见他骑在马背上,头顶是惨淡的月光,身后是肆虐的烈焰,一寒一炽。他似乎浴血而来,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清寒。两种极端之物在他身上融为一体,陌生而和谐。

      听见此声,青年飞快退去眼底的慌乱,冷笑出声:“确实,毕竟谁能料到会在再次见到手下败将呢?对吧,任小将军?”

      任负雪剑刃一转,又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不必客气,这四个字,如今该送给你了。”他的目光平静得杳然无波,但周身尽是肃杀。楚明南见过他那么多回,觉得此刻的他仿佛是被砂纸打磨过,磨去了平日的懒散,抛了光,内层森冷的杀意便透了出来——他微微启唇,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杀”。

      楚明南站得不算远,但仍是没听到惨叫。待那些轻甲列队立在他身后的时候,才发现方才他们站过的地方散着无数尸体碎块——那些黑衣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会以和自己剑下亡魂同样的方式,留在这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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