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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影 ...

  •   楚明南不明就里地望着任负雪,站了起来,等他转身看见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时,着实骇了一跳。

      一张面粉团子似的面容陡然映入眼帘,一张脸,白得没了血色,活像是用白浆在脸上刷了一层。那人似乎很有礼貌,见他望过来,朝他略微一笑,露出殷红的两瓣嘴唇……

      楚明南不由地一激灵,心道:“倒也不必如此有礼。”

      任负雪将楚明南推到自己身后,朝那面无人色之辈走去。仿佛是怕伤眼,任负雪避免用目光直视他。待他走近,对方行了个礼:“任公子”。

      楚明南瞧着,觉得这人的言行举止竟算得上文质彬彬了,除了长得有些不好评价。

      “任将军,在下是奉命给您送这个来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轻轻打开,递过去——里头是一块长条形的锦缎,那颜色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后晾干的,上头用银线勾勒的花纹俨然变成了淬着银光的暗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任负雪瞧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语气冷淡:“云影?”

      云影?

      楚明南听到了一耳朵,狐疑地多看了那人两眼。

      关于“云影”,他是知道一些的。那是本朝两大密谍组织之一,另一个,叫做“云锦”。两大组织皆直接效命于皇帝,彼此制衡。

      “云锦”大多混在人群之中,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表明身份,平常来去自由,什么身份都有。这些人或者隐于高堂庙宇,或者藏在大街小巷,根本觉察不到,只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出现,猝不及防成为你救命的一根稻草,或丧命的一根毒针。

      一旦“云锦”开口,无人敢驳。因为,他们押上的是性命。就像尾部长着毒针的蜂,一旦将针刺向别人,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而斩下毒针的利刃,便是“云影”。

      相比“云锦”的神出鬼没,“云影”可以说得上邪性了。

      有流传说“云影”如同鬼魅幻影,一经出现,便是带着弑杀而来的。他们经年累月地隐藏在暗处,终日不见天光,就像漂浮在暗夜里的幽灵,一如出现在眼前的这幅尊容。

      “任公子好记性,时隔五年未见,竟还记得在下。”

      站在十米开外的楚明南心想:“只怪您老这模样太有特点,想不记得都难。”

      任负雪没接他的话,不咸不淡道:“都说‘云影’一现,必见血气,你不只是专程来给我送东西的吧?”

      “有番小事需要料理,就不劳将军费心了。不过我的主要任务,确实是要将这个交给您。”说着,又恭敬地将盒子奉上。

      难怪今天村子里这么安静。

      任负雪面上没什么表情,接过了盒子。“云影”向他行了个礼,抬头跟正注视着自己的楚明南看了个对眼,于是礼貌地向他微笑示意……

      楚明南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感觉自己今晚一定会做噩梦。

      “云影”已经走了,任负雪还站在原地,打量着手中的锦缎。现下细看,发现血红的丝线纵横交错,排成一个看不分明的阵,最终汇聚于一点,绣成“原嵬”两个字。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个字,眼眸里的神色流转,竟比那阵法还要复杂。然后,他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

      “那人来干什么的啊?”楚明南走过去,想看看盒子里装着什么,任负雪却一把合上盖子,收了起来。他轻轻捏了捏楚明南的后脑勺,语气似乎带着一点儿疲惫:“走吧,今天我送你回去。”

      “啊?嗯……好。”虽然觉得他很反常,但是这么懒的一个人愿意送自己一程,楚明南是很乐意的。

      在楚明南印象里,任负雪和父亲楚正辛一直相处得水深火热,逢见面必掐。除夕的时候,楚正辛曾纡尊降贵地让楚明南喊他吃年夜饭,谁知狗咬吕洞宾,被任负雪一口回绝了,理由是——逢此新春,不见贵面,权当压岁。气得楚正辛破口骂了三个时辰,音量与街上的爆竹声不分伯仲。

      但这俩人却一直以这样诡异的方式相处着,楚正辛会时不时让楚明南给他送些东西,任负雪也不客气,有恩必受,照单全收。等下回俩人再见面,也依旧掐得十分热闹。

      凭楚明南浅薄的阅历,还无法理解这二人之间是个什么情谊。

      等正午的太阳稍沉了几分后,任负雪送楚明南到了楚家。

      楚家不比任负雪的那个小破院子,算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从大门口进来,直穿了好几道长廊才到地方。任负雪有些不耐烦:“进个屋走这么远,怎么也没见你爹那腰瘦一圈?”

      走在前面的楚明南无奈摇摇头——这二人的唇枪舌战怕是免不了了。
      可今日,这二人破天荒地没有一见面就开骂。见任负雪进来,楚正辛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然后对楚明南道:“盈儿,你先退下。”

      楚明南走后,任负雪径直路过楚正辛,一屁股坐了下来,十分不见外地给自己沏了杯茶,抿了一口:“感情咱俩喝的不是一株树上的叶子,逢年过节让你儿子送来的,竟都是些下脚料?”

      “客气了,那是从喂狗的饲料里给你匀出来的。”楚正辛例行公事似的跟他斗了句嘴,正色道:“行了,说正事。我今天收到了……这个。”说着,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什么东西下来,递给任负雪——是个长条形的缎子,上头用银线绣着看不出是什么的花纹。

      任负雪没接,只瞥了一眼。

      楚正辛脸上是不加修饰的愁色,居然衬得他那张肥硕的大脸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任负雪依旧一副懒散样,“总不能找个模样相仿的人偷梁换柱吧,话说回来,你觉得这世上有谁能替代他?”

      见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楚正辛怒了:“那你就不管了吗?你还有没有良心,盈儿是将军唯一的儿子,你置他于那么危险的地方?!”

      “眼下哪儿是真正安全的?”任负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漫不经心,“难不成隐姓埋名,你继续带着他逃?还是说,你我有那个本事,起兵谋反,保他一世太平?”

      楚正辛噎住了:是啊,总不能还这么躲躲藏藏下去,能躲到哪儿去呢?何况藏到今日,不还是这个结果吗?楚正辛头一次这么恨自己手上的这个东西。

      “可我答应过将军,要好好照顾他,可眼下、眼下……”楚正辛说不下去了,脸上一片青灰死寂。

      “你真的认为,任宵想让自己的儿子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

      楚正辛惊诧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是任宵的儿子,就不该是那种遇到事只会往后缩的犬子之辈。任宵没有让我护他一世安平,我也没那个能力。他只让我,给他一个选择。”说这话的时候,任负雪语气中的愤懑与不甘稍纵即逝,连他自己也没能察觉出来。

      楚正辛深深皱起了眉,像是在思虑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你打算……让他自己选?”

      任负雪嗤笑一声,认为他在说屁话。“不自己选,能叫选择吗?”他的目光落在屋外那落日余晖里的云天一线上,霞光镀在上头,将二者勾连得含混不清。“我不过是他选择的加持,不论他选什么,我都管。”

      这世道,给一个选择和给一条性命说不上哪个更难能可贵。麻木无知能活,苟延残喘也能活。但一个体体面面的选择,要费尽心血,要精疲力竭,甚至还要俗得透顶的孔方兄和美艳的臭皮囊……但终好过在滩涂里被拖拽,至死不知归路。

      更何况,你的选择不需孤注一掷,不需问因求果,自有人替你加固。

      望着这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视为白眼狼的混账,楚正辛第一次生出放下顾虑相信他的感觉——如果,是盈儿自己选的……也未尝不可。

      “话说,今日送这东西来的,是云影。而且我瞧着,见他脸上竟有了几分人色。”提及此,楚正辛脸上的阴霾更深了,愤然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他找过来了。”

      任负雪不置可否:“那东西自然没那么容易甩掉,毕竟是闻着‘血’味过来的。”

      据说云锦和云影是成对的双生子,出生不足半月便开始抽其中一个孩子的血,混着秘制的药水,喂给另一个孩子。长此以往,一个孩子气色愈加红润;另一个则苍白枯槁。气色好的那个被选作“云锦”,面无人色的那个成为“云影”,终日游荡于地狱。直到杀死另一个,将“血”渡到自己身上,方得重见天日。

      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炼制出来的密谍,是帝王身边最忠实的爪牙。他们不为帝王卖命,只为自己。

      没等楚正辛唏嘘,任负雪已经起身准备走了,想了想,又嘱咐道:“这地方不安全了,这几天收拾收拾,能走就走。至于明南……等我找个机会跟他说吧。”

      两个人意见难得一见地统一,楚正辛点点头,又不长记性地当了一回吕洞宾:“留下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

      任负雪一步已经跨出了门槛,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摆摆手,“不必了,你家伙食太好,吃多了照着你长就不好了。”

      后来,任负雪回家的一路都不是很寂寞,毕竟楚正辛的咆哮声,足够飘到他家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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