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鲸落z

19、成婚

　　满堂宾客，觥筹交错。任篱喝了太多的酒，脑袋胀痛得厉害，偏还不肯被放过，几个人将他堵在中间，使劲往他嘴边送酒。

　　“任兄啊，恭喜恭喜啊！”

　　“任兄，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来！痛饮一杯，也让咱们沾沾喜气！”

　　“任兄真是好福气，听说那幽雁的公主可是倾城之姿……”

　　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喝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还叫嚣着要痛饮。任篱轻笑一声，趁几位醉鬼眼神不好，抿了一口，悄悄将剩下大半杯都倒掉了。

　　“诸位请尽兴，恕在下不能相陪了……娘子等了很久了。”任篱晕得厉害，实在撑不住了，便寻了个借口脱身。

　　其中一人起哄道：“快去快去，可不敢耽误了良辰！让新娘子等着急了，任兄可是要恼咱们的！”他说完，大家坏笑起来，任篱在一片哄笑声中朝自己的喜房走去。

　　他喝得头重脚轻，从厅堂走过来，统共也没几步路，他却好几次都险些一脑袋栽倒。刚挨到门，便踉跄着扑了进去。

　　闹出的动静太大，坐在喜床上的新娘被吓了个激灵。

　　房里轻纱幔帐，红烛映暖，他自己也裹着大红婚服，好不喜庆。

　　任篱呆呆地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踌躇了半天，将新娘子头顶的大红盖头慢慢掀开。

　　幽暗的烛火映着她的脸，眉若青黛，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有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唇间点着淡淡的胭脂，是真的倾城之姿，任篱不由一愣。

　　她的妆化得并不浓，却因本就深邃的五官而显得异常艳丽。

　　如果说大雍的女子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那眼前的人，定是一幅绵延起伏，群山皑皑的边塞图。

　　她身上有大雍女子少见的刚毅与傲然，甚至在见到新婚丈夫时也不见羞怯，眼中满是审视与戒备。

　　任篱突然有股后退的冲动，定了定心，才轻声道：“公主久等了，今日来了很多人，难免要应酬的。”

　　“嗯”公主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如果公主不情愿的话，我可以去软塌上睡。”

　　幽雁公主闻声，目光从戒备变成了诧异。任篱不急不缓继续道：“你我二人都是奉旨成婚，若你心里不情愿，我不会逼你的，只是人前还要装作夫妻的样子，你看如何？”

　　公主收回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不愿称我为夫君，可以唤我挽轻。请问……我该如何称呼公主？”

　　“……蔼因。”蔼因公主的汉语有些生涩，但由于她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发音还算标准。

　　“好，我知道了。”任篱点头。

　　他伸手去够床上的被子，蔼因往后一避身，警惕地望着他。

　　任篱无奈笑了一下：“我拿被子。”

　　蔼因不动声色地将袖中的匕首收了回去。

　　“幸亏布置婚房的时候准备了两床被子，不然今晚要挨冻了。”任篱想着，抱起多下来的一床被子，走到软塌前铺开。身体刚一沾床，就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他又晕又乏，实在撑不住了。

　　见那人已经睡去，蔼因方才伸手去解衣带，大红的衣裙从她身上滑下，落至脚踝。脱到只剩下内衬的时候，钻到喜被里去。

　　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母亲就是汉人，所以她知道一个异邦人远嫁他乡，是什么下场。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和亲，她想过逃跑，甚至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即便是她自小受尽宠爱的姐姐，也无力反抗，她们从幽雁一路被监视到这里。

　　既然逃不了，不如同归于尽。

　　直到这个男人进来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却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次日清晨，蔼因迷迷糊糊睁开睡眼，正对上任篱的目光。那人就坐在不远处，胳膊撑在桌子上，支着脸望着自己，脸上盖了一层淡淡的愁色。

　　见自己醒来，那人立马冲她温柔地笑笑：“醒了？”

　　蔼因吓了一跳，好悬没把自己抱了一晚上的匕首亮出来。

　　“起来梳洗一下吧，该去给爹娘敬茶了。”

　　蔼因不明白为什么要敬茶，但听他的意思这好像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说话间，已经走进来几个婢女，要替她更衣梳洗。换衣服的过程中，任篱一直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温润的眉眼低低地垂着，给人一种孤寂萧瑟之感。

　　她换了一件红色的衣裙，袖口是束紧的，不如广袖华服那般端庄贵气，但正合她利落不羁的性格。昨日那身华贵的喜服穿得她苦不堪言，见穿的是这种衣服，悄悄松了口气。

　　换好衣服，婢女们拥着她去梳妆。蔼因不会汉人的打扮，便由着她们替自己收拾。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描了眉，上了胭脂。一个婢女拿着一只淡紫色的簪子正要往她头上插，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任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朝镜子里她的面容端详了半晌，低头在桌上的妆奁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一只镶着榴色宝石的簪子，轻轻插在她发髻间。

　　“公主容貌明艳，打扮得张扬一些也无妨，不必刻意去学得温婉，讨好他人。”任篱看着铜镜中的容颜，感到很满意。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间缀了一抹榴红，衬得一张脸魅而不妖，艳而不俗。猝不及防地与镜中的目光相触，她赶忙移开。

　　她抬手摸摸他替她戴的簪子，心想：这身衣服，难不成也是他替自己准备的？

　　如果蔼因懂得大雍的规矩的话，就会明白，自己这个时辰来给公婆敬茶，实在是已经迟得不能再迟了。

　　任家老爷夫人顶着黑如锅底的一张脸，见媳妇给敬茶，愣是权当看不见，叫她一直举着茶杯跪在那儿。

　　“爹、娘，蔼因给您二老敬茶呢！”任篱见状，忙替她解围道。

　　他们当然知道她是在敬茶，但并不耽误二位继续表演眼瞎。

　　任老夫人瞪了自己儿子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是想效仿玄宗，从此不早朝了么？”

　　“可不是！我还以为，你是想等着叫我俩亲自去给你们敬茶！”任老爷在旁边附和道。

　　任篱被他俩的妇唱夫随给气乐了，“蔼因初来乍到，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是我早上没忍心叫醒她。您二位不满，也该对着我，别对着蔼因撒气。”

　　亲爹娘自然不忍心难为亲儿子，一人给递了个眼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接过茶杯，喝了这顿姗姗来迟地请安茶。

　　敬完茶，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途中一直沉默的蔼因突然道：“多谢你。”

　　任篱毫不在意，“你我如今已经是夫妻了，便不谈谢。”

　　“我说的……还有昨晚。”蔼因欲言又止。

　　任篱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染了点红，低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娶我……也是不情愿吗？”蔼因突然问。

　　“不会，只是怕难为了公主。”任篱摇摇头，“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

　　任篱自小钟情于圣贤书，怀揣着每个读书人都有的抱负——修身以齐家，治国以平天下。他发奋用功，想着有朝一日，能用自己所学，为百姓陈情，为君王疏难，创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君王励精图治的太平盛世。

　　可为官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官场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远比他想象的黑暗。位高权重者挟势弄权，一国之主懦弱无能，乱世之中，万姓流离，江山沦陷。他纵有天大的能力，也独木难支，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清醒，也更痛苦。

　　他有文人的风骨，风骨多柔，但一身风骨无法挽大厦之将倾，更无法扶起这破碎凋敝的山河。

　　如今的江山不太平，人人只顾自保，任篱本不插手朝中的对方势力，但突然接到要他和幽雁公主成亲的圣旨，便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幽雁是个小国，就算国人骁勇善战，但大雍好歹地大物博，就是耗，也能将他们生生耗死。

　　幽雁王大概是算出了自己国库不足，再打下去讨不到便宜，便率先提出和谈，并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过来和亲。

　　送过来两位公主不算什么，大雍真正想要的，是幽雁王室血脉相传的一支兵马——雁昀十八骑。

　　这支兵马的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垂涎者数不胜数。但这支队伍传说只传一脉，即便是幽雁的许多皇室亲族，也没有调令的资格。

　　因而，能娶到幽雁的公主，可想而知，能得到多大的势力。

　　蔼因的姐姐嫁给五殿下钦王，是没有争议的一件事。

　　钦王一直是最有望继承皇位的人选，可谓是众望所归。但他性子过于温和，和当今皇上很像。任篱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的人在乱世中称帝，究竟合不合适。

　　但话说回来，无论怎样，另一名幽雁公主都不该嫁给他。

　　任篱自认自己没那个资格，他在朝中无功无过，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叫幽雁公主青眼相待。但隐隐中，总觉得自己被人暗中操控，给摆上了棋盘，而身后操棋的那个人……竟模糊地闪过七殿下的脸。

　　姐姐任惜十六岁入宫，多年无子，只养了七殿下在身边。也许是随了任惜的性情，七殿下为人温和谦让，不争不抢，鲜少表露出锋芒。

　　或许，这只是他自保的伪装呢？

　　任篱的眉头不由皱在一起，在晨光微熹中，脸色显得愈发灰暗。

　　蔼因不晓得他思虑得这么深，以为他纵然对与自己成婚这件事没什么意见，也不愿被人强迫着完成。便出言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嫁给你是情愿的，所以你也不要这么为难。”

　　任篱正在烦心，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微笑着看向她。

　　意识到说了什么，一向霸气的蔼因公主突然红了脸，“我是说……你不必为难。”

　　任篱的笑意更浓了，“我不为难，有一天，你会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