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鲸落z

16、偶遇

　　王允肩头一颤，干笑道：“任将军……这是何意啊？”

　　任负雪低头理袖，“劝诫而已，王相也可以继续当听不懂。”说完，也不管他脸上青红交错的表情，径直略过此人往前走。

　　一过去就见王潇忆围着楚明南，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那孩子脸上维持着谦虚有礼的微笑，心里可能正烦得骂娘。

　　任负雪一听那叽叽呱呱的声音就头疼，刚要叫他闭嘴，突然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是个胖乎乎，嘬着手指头留着口水的小团子。

　　王潇忆看到，忙尖叫一声，饿狗瞧见肉骨头似的扑过来，一边一个架起小团子的胳膊将人拎了起来，举到他面前，忍不住炫耀：“看！可爱吧？这是我姐姐的孩子！”

　　憨态可掬的模样和手里的小团子如出一辙。

　　“你姐姐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给你玩的？”任负雪走向楚明南，从他怀里掏出一只拨浪湖，一摇一摇地逗那小团子。小团子嘴里塞着手指，两只圆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任负雪忍不住用手戳了戳。

　　他歪着头，小风细融融地吹拂着他落在肩的束发，眉目舒和，笑得明净柔软。

　　这一幕恰巧落进楚明南眼里，心弦似乎给人拨了一下，心下一怔，不由握紧了交错在一起的手指。

　　王潇忆将人抱在怀里，“叭叽”亲了那肉乎乎的小脸一脸口水。小团子满脸嫌弃，伸出胖乎乎的手要去够任负雪的拨浪鼓。

　　“忆儿，你又去招惹他，一会儿弄哭了你来哄？”一道清冽如泉的女声响起，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看过去。

　　来人穿着华贵，头发挽成髻，插着一只镶着翠色玛瑙的金钗。身上的首饰华美而不显庸俗，衬得整个人气度不凡。楚明南脑中当即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原来他喜欢这样的人？

　　“快放他下来，一会儿该给你弄哭了。”那女子款款走来，声音温婉，面露笑容，全没有责备之意，正是任负雪那“差一步的娘子”王潇晴。

　　楚明南端详着她——算不得惊艳，是端庄大方的长相，瞧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王潇晴似乎并没有认出任负雪，微微颔首向他行了一个礼，便去要抱回自己的孩子，以免继续遭弟弟的荼毒。

　　王潇忆不干，死抱着孩子不撒手，“我不，我们骏儿才没那么容易哭呢，再给我玩一会儿，姐！”

　　王潇晴十分受不了自己弟弟老大不小还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忆儿，你跟骏儿比，谁大？”

　　王潇忆窘然，红了红脸，撇嘴道：“姐，这还有人呢，你给我点脸面成不成！”突然瞥见任负雪，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脸上难掩激动之色：“姐，你看这是谁？任大哥，任将军！你当年还差点嫁给他呢！”

　　原本还在疑惑的王潇晴瞬间僵住，脸色一白：“口无遮拦！”又冲任负雪露出一个略显局促的笑容：“见过任将军。忆儿年纪小，疯言疯语惯了，请将军不要责怪。”

　　任负雪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气氛霎时有些尴尬，王潇晴轻声道：“这个时间，俊儿要睡上一会儿，便不相陪了。忆儿好好招待任将军。”她抱过小团子，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脚步明显急促多。

　　王潇忆的嘴永远比脑子快一步，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也不敢吭声，任由姐姐把孩子抱走，半身不遂地扭过脖子，冲任负雪讨好地笑笑。

　　“你家今日不便待客，明南，走了！”任负雪不领情，留给他一个负手离开的潇洒背影。

　　王潇忆面露歉疚，又可怜兮兮地望着楚明南。楚明南心中权衡了半刻，果断跑过去追上任负雪，回头对上王潇忆怨愤的目光，冲他报以安慰的一笑。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楚明南时不时瞟一眼他的脸色，半晌小心翼翼试探道：“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楚明南欲言又止，“王潇忆的姐姐原本是要嫁给你的，可如今已嫁作他人，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一言毕，任负雪站定，背在身后的手指捏了捏，回过身，语气有些无奈：“我跟她没有感情，双方父母安排见过一面后，私底下再也没有联系。如今见她生活美满，我只是替她高兴而已。”

　　楚明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王潇忆这个人心思单纯，你可以与他相交，但不要走得太近。”任负雪冷不防冒出一句。

　　楚明南拽拽他的衣袖，仰头问他：“哥，你让我跟王潇忆相交，是不是想让我拉他一把？”眼见任负雪慢慢拧皱了眉，他却依旧没有噤声，“王相，大约是做了什么，你怕累及王潇忆，对吗？”

　　任负雪慢慢捏紧了手掌。

　　他一直觉得楚明南这孩子聪慧、识人心，一双眼睛分明单纯澄澈，却能直刺人心。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几乎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任负雪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谓道：“他和易寒很像，我总在想，要是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兴许他也不会是这个下场。”他哀伤地笑笑，其中藏着一丝愧疚。“不管王相如何，罪不及王潇忆，你可适时引导他，但记得保护好自己。”

　　任负雪其人，如暖春覆冰的河面，外头冰寒逼人，内里温水潺潺。他这一生，亲人朋友，家国天下，都立在一个“己”字之前，但到头来剩下的，唯一“己”而已。

　　想到此，楚明南登时鼻尖一酸，不惹人察觉地朝他悄悄靠近，凑出能相扶相依的一双人来。

　　王潇忆果然是个缺心少肺的主，第二天就带了一堆东西上门赔礼道歉。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心实意地，硬是要拉着他们再去家中坐一回客。

　　想到那样叫人窒息的场面，任负雪脸上山雨欲来，王潇忆虽然憨傻，却很会看人脸色，趁他还没发作，忙掉转风向，挑软柿子捏。

　　“明南~”王潇忆望过去，眼里带着不怀好意的诚恳。

　　楚明南被耽误一天后，急欲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一旁任负雪却突然发话了：“你没事可以陪他疯疯，年纪不大，成天闷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仔细想想，楚明南跟在楚正辛身边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会淘气、会捣蛋，偶尔气得让人想揍他一顿。

　　而现在他乖巧了许多，却越来越不像个孩子。好多次任负雪都看见他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宇间竟带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这其中的转变，任负雪自知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但没办法处理，想着让他跟王潇忆相处相处挺好，染些傻气回来，兴许能开怀些。

　　这一次，楚明南难得没猜透他的真实意图，想起了他昨日的话，只当他是想让自己劝慰王潇忆。于是拒绝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脱口而出一句：“好。”

　　因为一些路唇不对马嘴的原因，两个人竟奇迹般地能彼此相赎。

　　京城西街，各行店铺都热闹开张，沿路的小商小贩吆喝不断，行人熙攘。楚明南游走在摩肩接踵的路人之间，一旁王潇忆喋喋不休，吵得他脑仁直发疼。

　　“我任大哥这么多年没回来都忘了，他带你去的那条街没什么好玩的。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就要数这西街了，怎么样，热闹吧？”王潇忆一脸得意。

　　“热闹”，楚明南干巴巴地笑笑，明显口不应心。奈何王潇忆瞧不出来，真当他十分满意，“你喜欢就好，我以后常带你来玩！”

　　楚明南暗自翻了个白眼，目光随意往旁边一撇，在周遭的纷攘中，突然捉住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抹桃红，幻影似的从人群中飘过，楚明南向后退了一步，被路上行人挡死是视线才开阔了一些。

　　王潇忆正手舞足蹈地跟他介绍这条街上哪家的小吃可口，哪家售卖的小玩意而稀奇，看见楚明南异样的举动，问道：“你怎么了？”

　　楚明南沉默不语，像在思忖什么，眼前的影子一闪，楚明南突然毫无预兆地拔腿就跑。

　　王潇忆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跑了几步，被人群挤丢了。眼见寻不见人，悻悻然抱怨：“怎么回事，怎么跑了？”

　　那道身影只是一恍闪出了他的视线，楚明南沿路寻找，很快就追上了。

　　那是个身着桃红衣裙的女子，怀中跑着琵琶——正是那日楚明南在妓馆盯着的那名女子。

　　当日楚明南盯着她看，并非是觉得此女有多倾国倾城，他也不是路凡那等好色之流，对人家心怀非分之想，只是单纯觉得眼熟而已。

　　但若要说哪里熟悉，他也说不上来。思考得太深，便出了神，后来被任负雪吼了一声，断了思绪，也彻底忘了这么个人。

　　直到现在。

　　残存的记忆在脑中拼成了全貌，记忆中的人也清晰起来，楚明南脱口喊道：“谨竹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