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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姐夫 ...

  •   虽是暮秋,放眼望去却不见寒肃,地上落的枯槁残叶,已被人早早清扫净了。庭中种着常青树,若非枝叶上凝着一层薄霜,居然显出一丝春意。

      纵然景色不凄寒,人的心情却是惨淡的。

      任负雪回来得很是低调,无奈他本人过于扎眼,即使是冒个尖,也像巨石落进平波无痕的湖面,随便也能砸出几层浪来。

      他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有人喜有人忧。旁人不得而知,路铮总归是喜忧参半,颇为复杂的心情,像极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深秋。

      路铮隐退朝堂也有些年岁了,曾经任职朝堂的时候刚正清廉,功绩卓绝,令许多门生十分仰慕,时不时会过来看望他,拿一些政事请他指点一二。再加上路铮此人是鲜少一心效国,不为己谋一私的人,即便闲居在家,也常挂怀庙堂,对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是一无所知。

      何况此事关于任负雪——这般关注任负雪的,这世上恐怕除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当年任宵功高震主,路铮虽也有忧虑,却知道他并无二心,朝堂上虽常有不合,私下却对这个人并无仇怨。因而得知他获罪被处刑,是深感惋惜的。

      可后来知道任负雪未被累及,全了一条命,心绪又开始繁乱起来。

      当今天子不是什么德善之辈,手段凌厉,杀伐果决,但却是难得的治国明君。

      大雍皇帝自古以来重文轻武,从朝堂到民间都流行着一股附庸风雅的萎靡之风。年轻一辈尤爱清谈,以舞枪弄棍为不齿。

      等到外敌来犯,满朝文武,竟凑不出一个能提枪上阵的,靖和帝登基之时,大雍半壁江山皆已沦落。危难关头,是他不顾安危御驾亲征,也是他力排众议重用老一辈的武将,这才留了大雍一口残气,没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此后他更是勤于朝政,识人善用,硬生生将半死不活的江山给扶了起来。

      可这样的人,也多疑难测,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任宵的下场是迟早的。他太希望把权利都抓在自己手里,为此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拔除威胁。若是被他知道任负雪的身份,定然不会给他留下活路。

      当年路铮一念之差救下那孩子,又阴差阳错被任宵收养。树大招风,任宵本就是众矢之的,再加一个任负雪……那时他没有一天不担心,日日被噩梦惊扰,辗转难眠。

      其实人之初始,本无罪过,往后种种作为,也无外是在其位谋其职。只是套了一层身份地位的皮,就成了罪恶的根源。

      于是他们的出生,就被判为是有罪的,比如任宵,比如任负雪。他还听说,任宵其实有个儿子,尚在人间……

      朝堂更迭,江山易主是常见的事,再贤明的君主,也未尝听说过能千秋万代。给一个忠臣扣上奸佞的帽子,换一个有所作为的君主,这之间的衡量不是一个人、一双眼能看得清的。他能做的,只有顾好今时今日的物阜民安。

      “老爷,公子说今日忙得很,晚上就不陪您吃饭了。”小厮突然进来通报,打断了他愈渐烦躁的心绪。

      路铮垂下眼睑,并不感到意外,“我知道了。”

      算来已有五年,路凡都不肯在今天回家吃饭。而这一天,是路凡的母亲,路铮夫人的忌日。

      路家父子的关系虽不甚热络,却也不至于水火不容,唯独在这个日子,路凡死活不肯回家,甚至不愿见他一面。

      母亲的死,是横亘在路凡父子二人间的一道裂痕,无可消弭。

      半晌,路铮唇边漾出无声的叹息,手里的清茶已凉透。

      自那日见过路凡回来后,仿佛是被他那几句话刺激到了,楚明南越发刻苦起来,没日没夜地不是练剑,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读一些杂七杂八的圣贤书,整日找不到踪影。

      任负雪小的时候不怎么爱读书,因而以己度人,也猜不透废寝忘食地用功读书有什么乐趣可言。几日下来,连余伯都说那孩子瘦了一圈,脸上的气色都没了。

      任负雪唯恐他钻牛角尖,再把自己给憋坏了,所以趁他起早准备用功的时候,抢先将人堵在了门口,然后二话不说将人拎出去逛街。

      他没有路凡会找乐子,自己童年过得十分畸形,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些什么,只好没什么新意地带着他逛大街。

      说是带着他逛街,任负雪自己却没什么兴趣,大爷似的背着手在前面走得飞快,一些小商小贩以为他是来巡逻的官员,一个二个都胆战心惊的,吆喝声都小了许多。

      楚明南倒是显得很有兴致,路边贩卖的小物件,他都要拿在手上瞧瞧,都是些拨浪鼓啊、弹弓啊,之类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任负雪不理解那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但有些被他看得比较久的,便给他买下了。

      没一会儿,他手上就多了串糖葫芦、一个面捏的小人儿和一只木质的小拨浪鼓……外加一个老虎模样的布偶。任负雪看着这些东西,不屑道:“你小时候,楚正辛穷得揭不开锅,都没给你买过玩具?”

      “买过啊”,楚明南不假思索,“我跟着爹的那些年,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给我买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记得他送过我一只拨浪鼓,上头还镶了宝石。”

      望着自己手上的一堆破烂,凑在一起还不值一锭银子,任负雪顿感一阵挫败:“那你稀罕这些?”

      “嗯,这种的倒是没见过。”被富贵限制了见识的楚明南从任负雪手上抽出根糖葫芦,自己没吃,先递到任负雪嘴边。

      任负雪一脸鄙夷,楚明南不依不饶,二人僵持了一阵,任负雪终于在他殷切恳求的目光下,勉为其难地开了金口,叼走了一个山楂。

      “多大了,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任负雪嚼着糖葫芦,感觉腮帮子快给酸掉了,没好气道。

      “好吃啊!”楚明南一脸理所当然,一面叼着糖葫芦,一面腾出一只手将任负雪怀里的小玩意儿都拢到自己怀里。

      任负雪白他一眼,不等他发表意见,一声惊吼迎面撞来:“呀!你是……你是任大哥?!”

      扑过来的是个和楚明南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模样俊朗,梳着高马尾,看上去要意气风发多了。

      “你认得我?”任负雪不觉得自己曾见过这号人物。

      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两只手扒在他身上,十分肯定地点头:“认得认得!任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潇忆啊,王潇忆!你真不记得了……哎呀!姐夫!”

      任负雪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王潇忆是哪号人物,被他冷不防的一声“姐夫”给喊回了记忆。一旁的楚明南也一惊,瞪大眼睛望向任负雪。

      “别瞎叫!”任负雪瞬间恼火起来,“王潇忆,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没长齐心眼?”

      王潇忆嘿嘿地笑两声,理直气壮道:“谁让你记不得我的!”又瞧见楚明南,十分不认生地上前打招呼:“你好,我叫王潇忆,是任大哥……差一步的小舅子!小兄弟怎么称呼?”

      趁任负雪抬起的巴掌还没落下,王潇忆脖子一缩,忙躲到楚明南身后。

      “我叫楚盈……”

      “楚兄!楚兄,初次见面,甚至荣幸!”王潇忆扒拉着他的肩膀,十分热情地挽着他的胳膊。

      楚明南:“呵呵……荣幸……”

      “姐夫……呸,任大哥,好久没见了,去我家里玩吧,刚好我姐姐今天回来了!”

      “你姐姐回来,我去作甚?不去!明南,回家!”任负雪干脆利落地拒绝,觉得这孩子真是越大越缺心眼。

      “别啊,我说错了,与我姐姐无关。许久未见任大哥,我甚是想念,去玩呗!”王潇忆抱着楚明南的胳膊不撒手,就差就地打滚了。

      楚明南一时挣脱不开,只好替他求情:“要不,咱们去坐坐吧!”正好他也十分好奇,任负雪那位“差一步的娘子”,是何模样。

      任负雪扫了他一眼,连带着挂在他身上的王潇忆,思量一阵,认为王潇忆没什么心眼,性子也活泛,刚好跟他互补,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不怎么情愿地答应了。

      “走吧。”

      “走喽!”

      二人各怀心思地缀在后面,只有王潇忆是纯粹的傻乐,小跑到前面带路。

      话说回来,王潇忆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出言不过脑子,但自称为任负雪“差一步的小舅子”,也不是毫无道理的。

      当年任宵风头正茂的时候,大家虽然算准了他不会得什么善果,但表面的虚与委蛇、逢迎客套还是不可少的。

      期间也有那么几个目光短浅的,本着能沾几天光就沾几天光的原则,刻意来巴结,王潇忆的父亲王允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王允还不是如今的王相,行走宫廷,远没有如今这般理直气壮,左右逢迎之事可没少干。

      得知王允有意与自己结亲,任宵是乐意的。毕竟王允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结亲总比结仇好。

      只可惜两个人似乎差点缘分,不及拜堂成婚,北方就起了战事。任家父子匆忙赶去战场,再回来,人间已变了天。

      任宵被召回京,以“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入狱,等任负雪得信回家,安平王府也被抄了家。至于他的准岳父王允则是闭门不见,似乎全然忘记两家有订亲这么一回事。

      他四处求人未果,想觐见也被皇上一道诏令关入牢狱。等出来的时候,王府里只有任宵的尸首分离,和任夫人悬在梁上,凉透了的尸身。
      那天空中万里无云,却始终见不到太阳,不知道是那天的天气闷,还是他心里憋闷,总之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天,他都觉得喘不上气。

      任宵生前断了同他的父子情分,任负雪却还是以子之名替他们披麻戴孝,出殡守灵。有人隔得老远偷偷观望,但无一人敢上前。

      如今时过境迁,任负雪心里也没那么多怨恨了,对于这些世态炎凉,只觉得不屑而已。因而当王允纡尊降贵地跟自己问好的时候,他还是无波无澜地应了:“别来无恙,王相。”

      王允如今贵为左相,早不复当年那般畏首畏尾,“任将军五年未见,还是这么英姿勃发,难怪我忆儿对你如此敬佩。”

      一旁的王潇忆十分赞同地点头。

      “不过任将军这次回来,应该也待不了不久了吧?老夫今日有些要是不得耽搁,要不然定是要趁时间好好款待一番……这样吧,忆儿啊,你替我好好款待任将军,要是有半分怠慢,我唯你是问!”王允装模作样地冲王潇忆喝道。

      不等王潇忆说话,任负雪先道:“不必劳烦,我就是带明南来见见朋友。”他说着招呼楚明南过去,“明南,来,问过王相好。”

      楚明南行了个礼,“楚盈见过王相。”

      王允故作热情,“哈哈哈,好孩子,快起身!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模样真好,潇忆快……”

      “这是任将军的孩子”任负雪打断他,“安平王任宵的亲子。”

      王允的笑容凝滞在脸上,“这……”

      “什么?!你是任将军的儿子?!”王潇忆又惊又喜,尖叫出声,“天呐!那你是不是也上过战场,是不是一个人,就能冲破敌阵,大败敌军?!”

      “啊……”王潇忆的眼睛发亮,情绪过于激动,唾沫横飞。楚明南听他问得越发离谱,实在不知作何回答。

      “你这孩子,尽出洋相!哪有你这样……”王允见自己儿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颇有自己的遗风,忍不住斥责道。

      王潇忆哪管这些,激动得上蹿下跳:“来来来!小将军,我们去那边好好说,你让我见识见识,你都有哪些能耐啊?”

      不明所以的楚明南被王潇忆生生拽走,回头想要求助任负雪,却见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任负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又多了一双眼睛,王相今后行事,要更加谨慎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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