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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算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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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凡的微笑僵在脸上,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空,酒杯便横着飞了出去,然后胳膊被反扭在背后,整个人被抵在了墙上。
任负雪的另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几乎同时,有人破门而入,拔剑直指任负雪。
楚明南虽没能从这场始料不及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人已经拔剑刺向了那个突然闯进来的人。一时间,场面变得格外剑拔弩张。
“石青,退下!”被扭得动弹不得的路凡费力地喊。
楚明南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这才意识到此人正是上回闯入军营要杀他的刺客,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今日所见的路大人,正是那个想要自己命的“路大人”。
他不禁悄悄咽了口吐沫。
石青略有迟疑地看一眼路凡,然后看向任负雪……被后者恶狠狠的眼光给骇到了,飞速收回视线。
他犹豫一阵,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路凡要他退下,还是低着头出去了。
楚明南见他离开,也收回自己的剑,但目光始终寸步不移地盯着任负雪和路凡二人。
“疼疼疼,你先松开我!”路凡表情扭曲,忍不住喊疼。
“你让人擅闯军营,还想在我地盘上杀人?!”任负雪非但不松手,反而加重了力气,路凡俊美不凡的半张脸猝不及防地和平整的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我不是为了帮你来着?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路凡委屈道。
“自以为是!我何时让你帮忙的?你要是觉得活得不耐烦了,只管动他!”任负雪说着,手上突然发狠掐紧路凡的喉咙,路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死死抠着他的手,几乎要憋死过去。
任负雪继续威胁:“你可以试试。”
“我才不……试!松、松手……”路凡眼泪都要憋出来了。眼见他是真的快要喘不上气,任负雪才松开他。
喉咙骤然得到解放,路凡咳得死去活来,全然没了方才翩翩公子的风度,泼妇骂街似的咒骂道:“你来真的!狗咬吕洞宾,不领情也不用下死手啊!我说你脑子抽风啦?你已经跟任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值当你为了他,再豁出一条命去?”
路凡揉着方才被扭过的手腕,一阵剧痛,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裂了。忍不住又骂道:“你属活驴的,使这么大劲儿!”
任负雪没理他,自顾自坐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
路凡方才提及“任家”,楚明南的存在便莫名尴尬起来,他只好悄悄跟着任负雪,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奈何这屋子里统共只有三个人,他就是只苍蝇变的,也很难让人忽视。
路凡咳了半天,缓过一口气,又开始装起人来。
他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衫,一撩衣摆,端端正正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尝了一口,用他那轻柔却蛊惑力十足的语调道:“唉,你还是这么不长记性!”而后目光透过任负雪,像是意外发现了什么,淡色的眸子一闪:“任家的小将军?”
楚明南正专心致志地装木头桩子,冷不防被点到,蓦地抬头,恰迎上对方的目光。
楚明南偶尔胆大包天的时候,能对着任负雪凶神恶煞的眼神瞪回去。可偏偏这个人,眼神分明没什么攻击力,但就是让他不敢正视。
他立刻低下头,有些心虚地说了声是。
“不愧是任宵的儿子,真是形貌堂堂,仪表不凡!”他的眉眼弯了一弯,冲楚明南露出一个似有深意的微笑。
楚明南并不觉得他是在夸自己,果然,下一刻只听那货悠悠道:“可真是给我们任兄添了个‘漂亮’的麻烦啊!”
任负雪寒意十足地扫了他一眼。
楚明南却有些无地自容。这许多天里,他不止一次地责怪过自己,无数次地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也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可以怯,但绝不可退。
楚明南掐着自己的食指,顶直脊背,强迫自己直视路凡的眼睛,“路大人过誉。纵然我现在身无长物,但终有一日可与任将军比肩。不论江山动荡抑或太平,我自担己任,绝不会假手他人。再者,任将军尚未说过我是个麻烦,还请路大人不便以己度人,妄加揣测。”
他话说的客气,却没有半分妥协之意。
路凡不以为然,嗤笑一声:“嗯,不错,意气不凡!但是少年,光是动嘴皮子可不行。不指望别的,只记得到时候,千万不要把我们任兄拖得太惨,他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任负雪恼怒,“路寻安你够了吧!”
“不会的”,几乎同时,楚明南开口道。他咬着微微颤抖的嘴唇,手在背后攒得死死的,“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豁的也是我的命,绝不会连累任将军!”
路凡满意地点点头,任负雪听得此言,却如冷寒突袭,浸得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他想起来,当年任宵也是这般说的。他用“绝不连累”四个字将他变成一只裹着皮囊的孤鬼,无萍无依地在世上浮了数年,倒真不如连累他不得好死,如今至少已经投了胎重来一世了。
因而他听见这话,尚来不及欣慰,已深感惶恐,便下意识出口斥责:“胡说八道什么!”
他忍到现在,终于将怒火尽数撒在了始作俑者路凡的身上:“我说你吃饱了撑的是吧?还是盐巴吃多了闲的?我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你管好自己吧!”
路凡愤愤地瞥他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不识好人心。
“我既然回来,就不会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你先看看自己,云影管多了,自己也没人样了是吧?我看外头那个,可比你更像个人!”
“你说石青?”路凡很是赞同,“他确实看着跟一般人没什么分别。你上次见他,也没认出来吧?”
“我若认出来,他大概不能活着回来了。”
“私自处置云影可是要杀头的!”路凡故作惊恐的样子。
“你既然知道私下处置云影犯法,又能做什么呢?”任负雪反问,“寻安,你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回来吧。我今日……将易寒葬下了。”
路凡一怔,凝向任负雪,“是吗?挺好的,他也算死得其所……”
酒杯被摔在地上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击碎他下面的话,“死得其所?他降志屈节,通敌叛国,在你嘴里倒成了死得其所?路寻安,你眼里还有没有是非,有没有对错之分?”任负雪气得紧了,只觉得额角涨疼,胸口发闷。
“当然有,只不过我的是非对错,他人不认。”路凡嘴角勾起一丝惨笑,“他至少做了自己想做的,可比你我都强。我父亲忠心为国,母亲贤良淑德,他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是对是非?不提别的,就说任将军,他征战四方,定山安河,是对是非?怎么说?哈哈哈,分明是你弄错了,是非不明的人,可不是我啊!”
“这是两码事”,任负雪的怒意平息了很多,压着火气道:“你也上过战场,打过仗。民生多艰,人间疾苦,你是亲眼见过的。一个人的是非对错,不至于拉着天下人献祭。这之间的衡量,你该懂的。”
路凡不置可否,“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疯到易寒那个地步。但你得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像任将军那样至死不怨不悔的。你有你的选择,我自有自己的考量。既然我们都说服不了对方,那就各自珍重吧!”
他举杯示意,任负雪沉默须臾,只好拿起一只新的酒杯,轻轻和他碰了碰。
那时他们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今日才懂,生死尚不如浮云流水般的岁月更改来得痛彻。
故人仍在,唯人心不似往昔。
那时任宵时常不在家,任负雪与任夫人关系疏离,时常与易寒路凡二人厮混在一起。
三人中,属易寒心思最浅,没心没肺,整日里只知道傻乐。路凡是个不着正事,风流骚包的花孔雀,歪心思最多。而任负雪虽沉默寡言,不善玩乐,但身上有种远超同龄人的深沉与稳重,让两位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很是惊羡,都爱围着他转。
于是三个性格迥然的年轻人,这样神奇地和谐相处着,竟也十分融洽。
三人的情谊终止于易寒叛变,任负雪被俘。自顾不暇时,任负雪只听说路凡的母亲死于云影,而他居然不惜与亲爹大动干戈,担着众人的谩骂与鄙夷,自荐接手这个组织。
这些年间,他们没见过面,零星的书信往来也不够任负雪去了解他的真实想法。但有一点儿很清楚,路凡绝不是什么心胸豁达之辈,他自觉掌管云影,一定还有别的心思。
云影是皇帝身边最可靠也最危险的组织,让人又恨又怕。因常年隐于暗处,历来是上不得台面的,掌管者不可参与朝堂要事,不可入仕,更要紧的一点,不可体格健硕。
为了削弱人的力气,他需要长期服食慢性毒药。此毒不至于要命,但能够经年累月地消损人的气力,久而久之,会让人变成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几步路都要脸红气喘的废人。
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进入云影,怎么可能心思单纯?
“答应我一件事”,任负雪心绪不宁,拿捏了半晌的言辞,终于道:“家国在上,剩下的我不过问你。”
路凡笑笑:“我答应你。不过任将军,你不必如此提防我,说不好,咱们殊途同归呢?”
他的笑容让任负雪很不舒服,可他一放即收,转眼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和楚明南热络地聊了起来,明显是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了,任负雪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路凡正经不过三句,又开始故态复萌地满嘴跑马,楚明南惊讶于此人的变脸绝技,只好一边无语,一边微笑打哈哈。
他不敢招惹任负雪,只能缠着楚明南。楚明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涵养不够,推脱不下,惹又惹不起,心里叫苦不迭。
楚明南被他三纸无驴的话吵得烦不胜烦,任负雪先忍不住了,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眼见这场会面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任负雪不顾路凡的挣扎,拎着他出了门,一路在前面开道。楚明南如蒙大赦地跟上,再加一个面色阴寒的石青保驾护航,所过之处人人退避三舍,几人相当顺利地从一众繁花翠柳中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