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9、毕业式

　　“说起来，你会不会唱真央的校歌啊？”神川永远小心的扶正头顶坠着蕾丝丝带的蝴蝶结，头也不回的跟身后的柳风说话。
　　“真央有校歌？？？”杨柳风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神川霍然转头，两双大眼睛互瞪，“入学的时候应该讲过啊，毕业典礼要唱的！你们一年级的时候不学的嘛？”
　　“不是吧……没有吧……”柳风歪头努力回忆，眉心皱出大片褶皱，“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确实是有乐理课程……可是教的不都是和歌嘛，你们教过校歌吗？！”
　　“哇，全科全优的天才居然连校歌都不会唱诶！”神川拍着手狂笑，笑完了还暗搓搓的凑过头，小声提示：“你毕业考试第一名吧？我跟你说，第一名是要带头唱校歌的哦，该你领唱哦，天才少女~”
　　“…………”柳风面无表情，死鱼眼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就往外走。
　　“诶诶你干嘛去？你别走啊毕业典礼要开始了……你去哪啊少女！”她突如其来的神经质整得神川傻眼了一瞬，拔腿追了上去。
　　毕业典礼完了就是十三番的拔擢考核，观礼的队长们都该进校了，这当头她瞎跑啥？万一冲撞了队长啥的……可……咋整……卧槽？！抱着柳风的那个猥琐中年大叔是哪位？学校里进了这样奇奇怪怪的人真的没问题吗？神川一个激灵瞪大双眼，愣怔了一瞬怒吼着冲上前去——
　　“啊啊你给我放手！”神川这会顾不得她头顶上最新款西洋蕾丝蝴蝶结的安危，钳住男人的手臂，奋力一拉——没拽动。
　　“咦……”才出大厅就莫名被钳住双肩的柳风愣了片刻，眼前是一大片的阴影，顺着衣襟的褶皱抬起头，她仰望着突然出现拦住自己道路的男人，眨眼，“呃，大叔？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有一张相当沧桑的脸，不修边幅的形象充斥着诸如“浪子”“风流”之类令人浮想联翩的气质，斗笠的阴影里却遮掩着一双清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慵懒又犀利，和谐得一塌糊涂。
　　柳风暗自感叹，突然瞥见他花哨和服下雪白的羽织，歪着头思索了一瞬，恍然大悟，“大叔您是来观礼的队长吗？”
　　“队长？？？”拽着男人手臂用力掰扯的神川悚然一惊，头上蕾丝蝴蝶结颤颤巍巍，她放开手退两步，终于看清男人花里胡哨的枫叶和服下一抹干净的白，看起来跟书上那队长羽织，一模一样。
　　哇，队长诶……
　　神川永远面色僵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呐，小姑娘。”沉默的队长大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调是想象中的慵懒，语气却莫名深沉。他垂头直视柳风的眼睛，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少女怔了一瞬，歪着头微笑，长长的发丝铺挂在男人手臂上，风吹过时像林间柔软的松萝，她温软的声音就从缝隙间滴落：“杨柳风。”
　　“啊，杨柳风……”男人收回手臂压下斗笠的帽檐，“啧”了一声，不太确定的问到：“就是那个，三年级直接跳到毕业，今年毕业考试综合排名第一的那个，杨柳风吗？”
　　“是的。”柳风点头，一听到“毕业考试第一名”就头疼的抽眉。
　　“怎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队长大人稀罕的发问。
　　“因为毕业考试第一名要——”
　　发愣的神川霎时惊醒，蹿步上前抱住柳风，抬起的手掌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领唱校歌啊。”
　　……
　　“啊，现在真央都有校歌了吗？”披着花和服的队长大人惊讶出声，扭头看向一边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死神，“小莉莎，你知道吗？”
　　抱着队务册穿着改短死霸装的女子抬头，瞥了一眼被捂住嘴的柳风，挑眉，“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东西。”
　　“校歌吗？我也没有听说过。”温和有礼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棕发的副队长推了推眼镜，笑着打招呼，“您好，京乐队长，矢胴丸副队长。”
　　柳风被捂住了口鼻拉到路边，抬眼看见穿着队长羽织的金发男人挂着一张死人脸从身旁走过，关西腔上扬的尾音顺着长长金发飘到她耳朵里，“毕业典礼要开始了，你们围在门口做什么。”
　　“秃子你不拉着那张死人脸会死吗？”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跟在高挑的紫发队长身后，低低的哼出声。
　　“嘛嘛，小日世里不可以这么暴躁哦。”穿着十二番队队长羽织的女子笑眯眯的摸了摸少女的头。
　　“很有趣的样子嘛……喜助你说是不是？”深蜜肤色的高挑少女抱着胸，侧脸向一边的黑衣死神玩笑，她的身后跟着浑身包裹紧实的半大女孩，追着喊“夜一大人……”
　　神川和柳风远远的退在路边，低头看着瀞灵庭内尊贵的实权派们从眼前经过，黑白交织的线条冷漠生硬。
　　有脚步声停顿在身前，朱砂色衬里从羽织下摆隐隐透出来，来人轻咳，仿佛有些气喘的声音说：“你……抬起头来。”
　　似乎是在叫我。柳风怔了怔，与神川对视一眼，依言直身。视线从素白的羽织，整齐的死霸装，一路往上直至只剩下一张清瘦柔和的脸，面色不正常的苍白。
　　看起来很不健康的样子。柳风眨着眼歪头。
　　“咳咳——”来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空洞的肺音混杂着不可抑止的深喘，咳到连直挺的身形都无法维持的程度，他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臂却抬了起来，似乎是朝着柳风伸出手去。
　　“啊啦啊啦，你看你，病还没好的话就不用来了嘛。”
　　一只大手抓住浮竹伸出的手臂，艳丽逼人的和服在柳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插入二人之间，京乐队长扶起浮竹，微微侧头对柳风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快进去吧，真的要迟到了哦。”
　　“好的好的，非常抱歉打扰到队长大人们……”得到准许的神川赶紧行礼告退，拉起柳风一溜烟跑进礼堂。
　　柳风怔怔的回过头，身后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里，她与浮竹投来的目光对视。
　　风絮。柳风无端端想到这个词。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真央校歌。
　　柳风面无表情的正坐在预选席的第一位，神川永远那个死女人从旁边鬼鬼祟祟的倾过身来，低声问：“怎么还在生气啊？”
　　柳风：一脸冷漠。
　　“我就逗逗你而已，谁想到你还当真了，临时去找乐理老师什么的……噗嗤！”神川扒拉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咳了两声问到：“柳风你想好要选哪个番队没有？”
　　柳风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停顿片刻补充一句：“不去十三番队。”
　　因为神川久远的关系，永远她肯定是要去十三番队的。柳风觉得自己与神川家犯冲，一个就算了还两个，她保不齐那天就被他们给克死了。
　　“嘁，真是薄情寡义的女人。”神川撇嘴轻哼，坐着也不老实的挪移扭动，跟她的席子上有钉子似的。
　　“我说，”柳风忍不住叹气，“永远殿下你家是上流贵族吧，那你能不能不要连坐都坐得歪歪扭扭的。”
　　“这方面我哪能跟你比啊，柳风公主殿下。”神川疯狂翻白眼，想了想突然神秘兮兮的问：“说起来，柳风你生前是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啊？听你的名字像是唐国的人，你们唐国的公主都跟你一样……那个怎么说来着，温柔娴静？”
　　“不是，我记不得生前的事情了，但肯定不是什么公主殿下。”柳风坚决的否认。“公主殿下”这种词汇在她的认知里与“封建余孽”划等号。
　　“那可真是奇怪了。”神川老实的坐回去，盯着演习道场上的比试，没看两眼又开始无聊的扭动起来。
　　现在是毕业典礼之后，护庭十三番的入试拔擢。由于今年十三番总共只有六十个名额，而这一期毕业学生超过一百人，所以竞争相当激烈。
　　但这些竞争，与异军突起的柳风，或是制霸真央多年的神川永远，都没多大关系——相信按照正常人的脑回路都不会把挑战目标定位到这两位身上。所以这两位只能干巴巴的在预选席上坐着，坐一天，直到下面的几十个同学相互挑战一轮再无异议之后，由校长宣布这一届的真央学员正式毕业。然后落选的各回各家自寻生路，入选的被十三番队带走统一安排现世驻守，然后按驻守任务完成程度再进行正式的番队分配。
　　所以毕业典礼的时候这些队长凑过来纯属日子无聊来看猴戏。
　　哦，或许也有露个脸安慰落选学员的意味在里面——这样想想可真是越发的残忍了呢。柳风眨了眨眼，看向场上落败学员的目光陡然变得慈爱起来。
　　突然觉得后背很凉怎么回事？落败的学员打了个寒颤，搓揉着手臂离开校场。他身后的胜利者举起浅打，刀尖一路掠过预选席上拥有特权的年级前五，最终停在柳风身上——
　　“杨柳风。”
　　突然被指名的柳风愣了一瞬，与同样惊讶的神川交换了眼神，在她惊讶又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起身，走到校场边缘时停住脚步，确认一遍：“您确定是指名挑战我吗？”
　　“对，三年级直接跳级毕业的天才，毕业成绩年级综合排名第一名的杨柳风。”挑战者念完了一长串前缀，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确定挑战你。”
　　这熟悉的酸溜溜的语气……啊她想起来了，是之前总与神川不对盘，在她出现后直接将矛头转向自己的麻生家小公子。
　　“好的吧。”柳风只得应答，整理了一下衣襟站上校场，相互行礼，准备比试。
　　“等一等，我有条件。”麻生小公子抬手示意，转向校长的方向：“我记得针对前五名的挑战，可以指定科目，请问这个规定现在还在沿用吗？”
　　校长闻言一怔，与身后几名教师低声商议了几句之后做出了肯定的回复。
　　“那好，杨柳风，我要与你比试剑道。”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对着柳风笑，满脸的不怀好意。
　　呃……
　　神川霎时意识到他的意图，默默地低头掩面，肩膀轻微的抽动。柳风瞥了她一眼，无奈的叹口气，点头应允。
　　她猜得到这位小公子想干嘛了，无非就是限制了鬼道和瞬步之后，想凭借男性在近身战斗上的天然优势把她——打哭。
　　打赢是不可能打赢的，杨柳风全科全优的神话不是吹出来的。但她同时有一个极其猎奇的特点——一碰就哭。这个特质藏不住，只要跟她一起上过实战课的同学都清楚，即使是没有一起上过课的人，多少也会有所耳闻。
　　麻生小公子多半就是打这个主意了，只要打了这场仗，不管最后输赢如何，他麻生都是把杨柳风打哭的男人。另一方面，一个一碰就哭的女人，听起来就很不可靠，顺便还能在众多队长面前让她当场出丑。
　　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柳风必输无疑。
　　行礼，起手式，准备就绪——
　　柳风微微扬眉，对麻生轻笑。由于她常笑得温和柔软，所以很容易被忽略的长长的上扬的眼尾，此刻透露出无端的狡黠妩媚。
　　麻生心头一颤，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然而还未能相通其中关节，考官老师的口令已经脱口而出，下一瞬，与话音一起落地的，还有麻生小公子沉重的身体。
　　全场寂静，柳风缓缓弯腰，向校长高台行礼致意。
　　“哇，有趣的孩子！”看台上的二番队队长坐直起身，偏头看向身侧的黑衣死神，“喜助你看见了吗？”
　　在口令发出的一霎欺身上前，不是走的直线，而是一开始就从外侧迈步划出一道弧线轨迹，在最顶端的时候足尖发力改变惯性方向将自己弹射出去，近身的前一瞬拧腰回旋，用浅打的刀柄敲击对方脖颈，再顺势收刀。如果她不是用的刀柄，那麻生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迅如闪电，翩若惊鸿，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甚至带着舞蹈般的优美韵律。
　　却一击必杀。
　　拥有铂金发色的二番队三席勾唇浅笑，点头附和，“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哦……”撑着下巴的五番队队长抬起那双死鱼眼，将校场内的少女扫视一遍，轻嗤一声，头也不回的问道：“这就是你推荐的那个毕业生？”
　　他的身后戴着副队长臂章的蓝染推了推眼镜，坐得端正笔直，“是的，叫做杨柳风，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学员。”
　　“呵……”换了一只手撑起下巴，金发的队长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这一招，其实是不用刀的……嘛不过毕竟是要比试剑道嘛。京乐春水按下头顶的斗笠，开始庆幸浮竹没有坚持来观看拔擢考核。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如此相像呢，从容貌到气质，甚至战斗的手法。
　　即使灵压截然不同。

　　直到柳风坐回预选席，道场里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沉默。神川瞪着眼看她，疯狂眨眼示意，被柳风悉数无视。
　　其实她也作了弊，比起剑道，她这一手很明显更接近白打。虽然正经比试剑道她自认也有把握在不让对方近身的前提下将他击倒，可如果对方本身就抱着让她出丑的目的行事，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不追求万无一失，但也实在没兴趣配合小人动机不纯的恶作剧。爱哭的体质又不是什么不能暴露的秘密，他但凡行为正当一点，出丑也就出丑了柳风其实并不太在意。
　　所以说这些自视甚高的愚蠢的贵族啊……
　　“我从你眼中看到了嫌弃。”神川终于憋不住小声吐槽。
　　柳风瞥她一眼，用同样嫌弃的目光。
　　神川毫不介意的撇嘴，感叹了一声道：“不过我还以为能看见你正经用刀的场景呢。”
　　柳风一怔，抚摸着腰间冰凉的浅打，皱起眉。
　　正式考入真央的学生都会得到机会挑选一柄浅打，由瀞灵庭暂借给学员，如果毕业正式成为死神，那就会在入队之时正式授予，成为自己半身一般的斩魄刀。
　　虽说是暂借，但如同神川这般的天之骄子，板上钉钉的死神预备役，早在拿到浅打的第一年就开始尝试与刀沟通，一起战斗一起练习，建立人与刀的羁绊，在毕业前就能知晓斩魄刀真名的人才也不在少数。
　　神川永远就属于这样的人才，按道理，杨柳风也应该可以。
　　但柳风不行。这个被誉为流魂街公主殿下的全科全优的天才，她到现在都无法与自己的刀沟通。
　　不是没有尝试过，不管是战斗还是冥想，甚至抱着刀睡觉，能试的办法柳风都试过了，全都没用。刀就是刀，一块由木头和钢铁拼接而成的长条状物体。
　　幸好魂葬的刻印还能用，不然她可真就连死神都做不了了。柳风苦中作乐的想。
　　“果然还是不行吗？”神川收回目光，敲打着腰间长刀，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不过你刚才作弊了吧？剑道比试诶，你就差没有直接上手扇他一巴掌了。”
　　柳风呵呵两声，“我又不是你，哪有这么暴力……”
　　“不过按我说的，他就应该跟你拼白打，反正也没想赢，白打更近身不是么。”
　　“当然也可能是想借机演示一下自己在剑道上的造诣……白打那种东西，练得再好也是去二番队的料。”神川悄悄的回头仰望观战台，瞅了几眼还是没看见二番队的位置上坐着谁，悻悻的坐直回来。
　　“啊，二番队的话……”柳风歪着头回忆，“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肤色很深的紫发的女孩。”
　　神川怔住，奇怪的盯着她，“嗯？你见过？”
　　“啊，就刚才啊，在外面不是碰见了队长大人们吗。”柳风回答的理直气壮，“谁让你只盯着脚尖，当然看不见了。”
　　“……”神川噎住。
　　所以在遇见掌权者们的时候，看起来不羁叛逆的神川永远乖乖的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而温顺纯良的杨柳风却觑着一双眼睛乱瞟。
　　这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那……”噎了半晌，神川还是憋不住开始好奇，“你还看见几位？”
　　“嗯……那个被喊秃子的金色长直发是五番队队长，喊秃子那个女孩跟在十二番队队长身后，应该是副官。另一个看起来很和善头发花白的是三番队队长，他旁边那个白发男人是九番队的……唔六番队的是个银发老爷爷，他的副官是个跟他长得很像的年轻男子。”柳风皱着眉回忆了一遍，点头，“就这几位了，那个披着和服的大叔和最后那位白发马尾，我没看见他们羽织后面的数字，就不知道了。”
　　神川扒着手指一个个数，“哇”了一声感叹：“今天我们遇见了八个队长啊？赚了赚了，在这么多队长面前露了脸。”
　　“呃……你确定露了脸？”
　　“……”是哦，不仅是礼堂外的时候龟缩在路边，就连拔擢都没人指名挑战，我就是个透明人。神川放下小手，双眼直视校场面无表情。
　　成功噎到神川的柳风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