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10、总队长

　　京乐和浮竹已经在总队长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下午了，一壶茶三人对饮，谁也没先说话。
　　一个是不动声色的老狐狸，一个是性格安静的病秧子，真要比耐性，京乐第一个败阵。
　　于是他主动开口了：“说起来，真央今年毕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啊。”
　　光头长胡子的总队长大人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
　　于是场面再次陷入僵持。
　　“啧……啊，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很不擅长啊。”京乐苦恼的挠着头，胳膊肘拐了拐浮竹，“你真的没什么要问问山老头的嘛？”
　　浮竹放下茶杯，似乎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直视着总队长，“您见过那孩子了，是么？元柳斋老师。”
　　总队长淡漠的点头，不轻不重的放下茶杯，陶土茶杯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您……”浮竹握紧手指语气急切起来，“您没有觉得她很像……”
　　“她不是。”老态龙钟的总队长蓦地开口，总是微闭的眼缓缓睁开，眼底的光仿若铺天火雨。
　　“那个人早就死了。浮竹十四郎，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握紧的手指掐进了皮肉，血丝溢出的同时响起浮竹克制的话音：“可是，她的刀还在。只要刀还在，她就不会死，这不是元柳斋老师您说的么？”
　　僵持了一瞬，总队长站起身来，拐杖轻轻敲击地面，“浮竹，你想证明什么？”
　　“你想说杨柳风就是那个人吗？还是想说那是转世？什么时候你也相信这些事情了吗？”
　　“你似乎忘记了，我也说过——”总队长停在巨大的窗棂之前，内敛的目光追逐着飞跃瀞灵庭的鹰，一字一句：“那个人，是注定会下地狱的人。”
　　“在地狱里沉沦的人，不会有来生。”
　　突兀的咳嗽声响彻内室，京乐拍着浮竹的背脊叹气，“啊咧啊咧，山老头你也不用这样诅咒她吧，那位殿下毕竟是一位相当令人尊敬的女性啊。”
　　总队长冷哼一声，背对着他们摆手送客，“你们既然不想喝这个茶，就赶紧走，不要来这里跟我翻旧账。”
　　“哪敢跟总队长大人翻旧账呐。”京乐挠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自言自语到：“说起来，柳风那孩子好像跟她的浅打关系不太好……怎么说呢，她听不见刀的呼唤啊，好像……”他说着转回头，意有所指，“好像是，有什么在阻挠着斩魄刀与她的交流似的。”
　　山本闻言皱眉，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到：“既然听不见斩魄刀的呼唤，那就证明她不适合成为死神，现世实习过后就把她剔除出队就行了。”
　　“诶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山老头。”京乐惊讶的瞪起眼，试图实施补救：“也不是什么不能弥补的事情吧，还是可以想想解决办法的，比如说——换一把斩魄刀……”
　　“想都别想。”山本面无表情的截断，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嗨嗨，如果是刀宫的斩魄刀的话，没有总队长的同意确实是不行的啊。”似乎早料到山本的反应，京乐停顿了一瞬，抬起下巴看向八番队的方向，曲折蜿蜒的巷道里，突兀的行走着一队衣素缨冠的巫女，女子柔弱纤细的肩膀担起一方小小的步辇，轿庭矮小的空间很明显并不是用于负担人类。
　　“可惜，有一把刀倒是不在您的管理范围内呢，山老头。”
　　护庭十三番的总队长霍然睁眼，目光如电。

　　浦贺的造船厂还是那个老样子，高高的屋脊分割开呼啸的海风，老朽的木船残骸随着风声唱出刺耳的歌。
　　柳风坐在船坞最高点，小腿在风中晃晃悠悠，歪着头遥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算日子的话，一个月的现世驻守就是这两天该到期了，今天天气很好，没有虚，也没有需要魂葬的生魂……真是个好日子，很适合作为实习期的完美收官。
　　“请问，是杨柳风同学吗？”
　　说曹操曹操到。柳风从屋脊上爬起来，回头对黑衣的死神行礼，他的身后穿界门已经准备就绪。
　　柳风走进穿界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荒芜的船坞，目光穿过重重支架落到那艘半成品的大船上。
　　听说这座船坞就要重新投入使用了，那这艘孤鲸般的大船也要被销毁了吧。西洋人带来了更加便利强大的坚船利炮，世界已经不需要老旧笨重的木漆船了。

　　“柳风柳风！这里这里！”
　　隔着大半个道场就能听见神川永远高亢嘹亮的嗓音，柳风对接引的死神道个谢的功夫，她就已经一溜烟跑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少女，实习生活怎么样？”神川永远晃着头顶缎带钉珠的巨大鲜红蝴蝶结，神采奕奕。
　　柳风看着她忍了忍，没忍住，朝她头顶就伸出手去，“我实在是很好奇，你在蝴蝶结里面镶了钢丝？明明是丝绸它到底是怎么挺起来的？”
　　“诶你住手，别给我捏坏了！”神川一巴掌拍开柳风的魔爪，小心翼翼扶正花结，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笑嘻嘻的说：“你不要嫉妒，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超可爱的！我花了大半天给你挑的呢……所以。”她说着摊出手：“我的礼物呢？”
　　原来还需要带礼物的吗？柳风眨着眼，歪头。
　　“果然又是这副装傻的表情。”神川收回手，发出不出意料的叹息，立刻又兴致勃勃的催促着打开礼盒。
　　神川脸上的表情过于鲜活，令柳风反射性的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之后伸出手去——
　　“杨柳风？”冷不防背后靠上来一个人，耳朵边上被人音量不小的喊出了名字。柳风惊呼一声往前一撞，跟神川碰了个正着。
　　“啊……谁啊这是。”神川捂住脑袋龇牙咧嘴，越过柳风垂头的身影往后望去，把那短裙的死神看了两遍，突然指着她惊呼：“啊！是你！那天那个副队长！”
　　“咦？你认识我？”穿着改良版死霸装的少女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确实没有带副队长的臂章，转回目光上下打量她。
　　不，我不认识你，只是穿超短裙的死神您应该是独一份。神川默默的腹诽，面上却摆出恭谨的表情，“是的副队长大人，那天在真央礼堂外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礼堂……哦。”八番队的副队长大人似乎回想了一下，但完全没有想起来的痕迹，直接略过这种无关紧要的环节一手拍上柳风的肩，“杨柳风是么？跟我来一趟，我们队长有事找你。”
　　“好……”柳风微微垂着头，手指在眼睛上揉了揉，抬起头来时还能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啊，就撞个头而已，又给她撞哭了……这是何等纤细敏感的神经啊！神川不知多少次的感叹。
　　一路上矢胴丸莉莎都在等柳风开口询问些“请问为什么要找我”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她就能半侧着头用高冷神秘的眼神扫视她一遍，再说出“等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这样令人惴惴不安的句子。
　　但柳风全程沉默，安静得像个死人。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确实是个死人。
　　莉莎没趣的耷拉下眼角，敲开执务室的大门朝里喊道：“喂，队长，你要的人……啊总队长大人！”
　　“总队长大人”这句话拉回了走神的柳风，她怔怔的抬眼，看见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副队长大人已经恭敬的站直了身形，对着室内的某人行礼。从莉莎的身后她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但凭灵压判断，应该是有四个人……或者五个？她目光扫视了一番，凭感觉侧过头，果然在另一间靠近执务室的房间门口，看见了蓝染老好人的笑容，熟人般的对她挥手。
　　“门外之人，可是杨柳风？”苍老陈厚的声音穿过空气震响在耳畔，柳风回头，看见莉莎已经让开了道路，对她比划了一个“进去”的手势。
　　“是的，本届实习死神杨柳风。”柳风低身行礼，越过门口的莉莎走进执务室。
　　执务室的大门在身后吱呀关闭，柳风停下脚步的一瞬，沉重到压弯脊梁的灵压毫无预兆的笼罩下来。
　　柳风狠狠皱眉，站直身体微垂下头，任凭仿若千斤的重量倾压在肩膀上，她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仿佛经历了长久的沉默，柳风听见极轻的一声冷哼，肩上的重量陡然加剧，甚至连身周的空气都被挤压得粘稠浓密，近乎流体的空气随着呼吸填充进肺里，引起溺水般的窒息。
　　柳风觉得有点头晕，眼前的世界似乎摇晃了一下。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抬头望向前方，模糊中看见巨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柄长长的刀。
　　那刀有精致的镶嵌着宝石的刀鞘，刀柄上刻画着细细的青藤，填充着祖母绿的粉末，栩栩如生的纠结缠绕，蜿蜒着从刀镡垂落下一串铃铛般的花蕾。
　　真美啊，像是会夺人心魄的妖异。
　　柳风又听见了那个细细的女声，眼前有碧绿的光点飞舞跃动，女孩子咯咯的娇笑声中，万千青藤绽如烟火。
　　“弥生。”

　　平子真子其实并不想来凑什么热闹，他对那个天才的公主殿下没有兴趣，尤其，她是被蓝染看重推荐的人。
　　但京乐队长却以“不仅成绩能力出色长得也相当漂亮，这样抢手的学生当然要提前预定”这种扯淡的理由，强行把他拖了过来。
　　那就随便看看敷衍一下不就好了。平子真子耷拉着眉尾这样想的。
　　但这种想法却在踏进执务室那加厚了三层的结界时悄然消散。
　　浮竹的紧张不安，京乐的故作轻松，以及总队长的面沉如水。平子真子倚靠在窗前，观赏桌上那柄精美得仿佛玩具的长刀，缓缓勾起唇角。
　　“喂，队长，你要的人……”矢胴丸莉莎象征性的在门外敲了一下便推门而入，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面色一僵，摆正了姿势行礼，“啊总队长大人！”
　　山本总队长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长期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向门外尚且看不见的某人沉声喝问：“门外之人，可是杨柳风？”
　　“是的，本届实习死神杨柳风。”平子真子听见一道柔和的声音，像是某种会攀援生长的藤蔓，走进门的少女留着几可极地的长发，有礼的微垂着头，行走间发丝微扬的弧度好似林间起伏的松萝。
　　平子真子挑眉，莫名的把那柄玩具刀与这个女孩联系在一起——精美到报废。人也是刀也是，可真是，一模一样的气质。
　　浮竹似乎想要站起来，却被京乐抬手拦下，总队长轻瞥他一眼，似是对他的表现相当不悦，下一刻沉重的灵压毫无预兆倾压而下。
　　一言不发就先示威吗？平子真子惊讶的抬起眼皮，转过头正视场中的少女，试图从她倔强的单薄身影里解读出一些有趣的故事。
　　总队长这样级别的死神刻意为难谁的时候，不仅是灵压上的压倒性优势，更多的仿若深海巨洋般的压迫感，犹如裹挟着雷光的巨浪，以万钧之力将船舶生生吞噬。
　　但那少女动也不动。从她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正运起全身的力气抵御着身周沉重的压力，有些吃力，但尚且有余。这不意外，传闻她可以随手发出咏唱破弃的七十三级鬼道，这样的反应很符合她的一贯表现。
　　但若仅仅是这样——她难道感受不到灵压之外的，属于高位死神刻意针对的威压吗？她看起来倒是完全没有期待中的紧张局促。
　　游刃有余的从容应对了来自总队长大人的刁难呢。平子真子挂起看热闹的笑容，却在下一瞬翻倍加剧的灵压中僵住表情。
　　浮竹十四郎霍然起身，迈出半步的步伐被京乐春水死死拦住，这个常年不修边幅的男人摆出了难得的严肃表情，他向浮竹微微摇头，握紧他的手臂寸步不让。
　　这种强度的灵压已经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死神可以承受的，甚至就连身为队长的平子真子都紧紧皱起眉头，不得不撑起灵压平衡逐渐沉重的呼吸。
　　总队长这是打算直接把那个小姑娘碾死？
　　察觉到事情比想象中更为复杂的平子沉下眼眸，眼见那娇弱的小姑娘摇摇欲坠的就要倒下去，他侧目看了看丝毫没有停手意愿的总队长，想到京乐死乞白赖的非要把他拉过来，开始思考要不要出面英雄救美一次。
　　然后他就看见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弥生。”
　　梦呓一般的低吟，极轻极软的语调打破满室寂静，桌上的长刀发出回应的低鸣，无人碰触的刀镡铮声锐响霍然出鞘！
　　大片的雪白花朵凭空绽放，仿佛一场末日的大雪纷扬摇曳。灵压被搅动的声音尖锐刺耳，压迫周身的粘稠压力陡然一轻，平子真子闷哼一声发现，自己释放出的灵压也同时被席卷一空。
　　满目是细碎的白色花朵，洁白得清透，穿过阳光的轨迹时甚至会折射出七彩的辉芒。虹光环绕的中心，那个娇弱的小姑娘手执利刃，刀镡上的花蕾开放了三枚，随风轻晃时发出清脆好听的铃声。
　　“这是……崩雪。”平子真子抬头看见浮竹撑着桌面，目光带着深沉的怀念的投注到女孩身上，低到几不可闻的话音自言自语：“您终于回来了，清加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