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54、拿捏了

　　像浦原商店那样偏僻逼仄的店铺，放在二十年前确实有大隐于市之风，但社会发展到如今这个阶段了，与周边宽敞靓丽的楼房并列在一起，这座单层斜顶的小独栋实在是老旧得独树一帜。
　　变得相当的惹眼了。浦原喜助四处张望了一番，唉声叹气的与握菱大叔商量起回避行人视线的结界是不是该更新换代了。
　　然后院子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花刈甚太骂骂咧咧的抄起扫帚挥舞过去，浦原喜助按着帽子转身，奸商操着油滑的口吻半真半假的感慨：“哎呀哎呀，稀客啊，平子先生居然屈尊……”
　　身影瘦长的男人走进院子，臂弯里垂落一缕长发直拖到了地上，毫无生息的女孩躺在那人胸口，露出半张苍白透明的脸。
　　恍惚百年前曾见过这样的一幕。
　　“光临寒舍……”
　　等等又何妨。
　　但即使连说出这句话的人自己也不曾想象，他居然真的等来了。
　　浦原喜助捏紧半幅扇柄，阴影中眸光急转。

　　“这种情况我没遇见过，也没见过任何记载，要我想办法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头绪。”喜助把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摊开手干脆的承认。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她的？”这完全就是一具尸体，放在任何地方都会直接引起轰动，怎么看都不可能被平子捡回来吧。喜助扭头疑惑。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平子说着顿了一顿，嘴角抽搐，“把你那怀疑的目光收回去思想龌龊的奸商！”
　　“好吧好吧，我不发表意见。你继续说。”喜助干咳了一声摇起扇子遮住半张脸。
　　“没有继续了。”平子沉默了半晌，抿唇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语调平平：“我只看了她一眼，仅仅一眼。她……在看清我的瞬间，就失去意识了。”
　　失去意识那么简单么，甚至包括生命体征？喜助扇子后的眼眸忽闪，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却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这样的话，平子先生你确定这是柳风吗？”如果是猜测的那样……喜助瞥了一眼平子皱起的眉头，扇子一阖直接上手把“尸体”拉了起来，翻眼皮掐脖子拽胳膊一气呵成，最后举起惨白的手臂挥了挥，哎呀哎呀的感慨：“这质感，怎么看都是一具义骸嘛！”
　　平子垂着眼看他兴致勃勃的表演了半天，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淡淡回答：“我确定，那一定是柳风。”
　　他怎么会认错呢。
　　“是不是义骸你比我更清楚，浦原喜助，现在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所有人里，唯独她，不可能认错。
　　举着手臂的手停顿一瞬，喜助抬眸与他对视，深灰的眼瞳中倒印出他认真的神色，理所当然的表情。许久之后浦原才深深叹一口气，点头开口：“是这样的话，那就交给我吧。”
　　“我需要一个绝对隔离的空间，平子先生您……”
　　“我去外面等你。”平子起身出门毫不迟疑，截短的金发反射着太阳，令人物理上的眼前一亮。
　　平子队长这个人，活得过分的清楚，却也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浦原喜助摇头叹息着，俯身抱起冰冷的身体，打开通往地下训练场的通道。
　　猜测无误，这具“尸体”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失血过多。
　　很难想象柳风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自己的死因耿耿于怀……或者说，她怎么舍得对杀死自己的人耿耿于怀？
　　巨大空旷的地下训练场里有平地风卷起苍黄的尘沙，一旦关闭了通道之后，仿佛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
　　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好了，许久不见，该好好运动一下了，红姬。”红穗摇曳出艳丽的残影，造型优美刀锋流畅的唐直刀从拐杖中抽离出来，浦原喜助敛眸低喝——
　　“卍解！”

　　“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往日雪白绵软的云朵花园像被兜头泼了一盆狗血的棉花糖，不仅千疮百孔关键是还黏黏腻腻，大片的血红喷溅式的侵蚀了半个空间，云朵的白，鲜血的红，界限分明针锋相对。
　　“不就是看见个杀身仇人嘛，你至于搞成这样吗！矫情，真他娘的矫情！”
　　无象扒开被浸透得最严重的一处，挖开血红粘稠的不明物质，在最深处露出一块巨大的祖母绿，已经破碎成了两半。无象不出意外的“艹”了一声。
　　“小杨你心理脆弱也要有个限度好吗！不要随随便便拿命玩OK？”
　　没人回应她的骂骂咧咧，这个空荡的世界一片死寂。
　　“妈的什么烂摊子，老子是你的保姆吗。”无象一个人依然逼逼得起劲，抱着碎掉的宝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摆弄了半天把它拼了回去，撕一片白云裹得严严实实，往怀里一揣两眼一闭就地躺下。
　　有温暖的光芒从她身上透露出来，渐渐强烈得仿佛能够穿透无象纤细身影。
　　“都说了不准休眠的，”她碎碎念着，哼哼唧唧：“我看你要是错过了有哈巴赫可怎么办。”
　　雪白的世界里，云朵翻滚蠕动着生长，把被侵蚀的空间缓缓填补完整，大片的血红逐渐消退蒸发，光团的中心那枚艳丽的祖母绿，已经愈合了一半。
　　云层涌动的时候寂静而喧嚣，鲜红褪尽之后唯余茫茫的白，直到有一条不知名的细线，从天外陡然扎进云层。
　　无象霍然睁眼，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这微不足道的不速之客。
　　那几乎无形的细线像一根绣花的针，从外界侵入的时候破开细细的裂痕，落地就开始四处乱窜，去到哪里就留下一条到此一游的痕迹，那针行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蜿蜒绵长的记号已经爬了大半个圈子，却似乎一直找不到目标，没头苍蝇似的瞎蹦跶。
　　这玩意儿……有点稀奇。无象抱着宝石坐起来，饶有兴趣的盯着它到处碰壁，指挥着云朵抹消掉它走过的痕迹，于是它就像被水冲洗过的小蚂蚁，转悠了半天始终没法摸清地盘的构造。
　　爬行了半晌，那只小蚂蚁似乎终于意识到凭借自己是无法在这个可怕的迷宫中搜寻到出路的，于是原地就停下了步伐。无象眉梢一挑，这好不容易的消遣，它怎么不动了？
　　下一刻，无数针尖如倾盆大雨泼天而至！
　　艹！什么玩意儿？！无象目瞪口呆，指尖掀起龙卷般的云层正要迎接上去，却被比针尖先一步到达的灵压波动劝阻住了动作。
　　这浑厚温和的熟悉气息，是浦原喜助哪个家伙！
　　密匝的雨幕穿透整个世界，终于有一根触及到了这片雪白中唯一的色彩，祖母绿上巨大裂纹被描摹出来，赤红的光华在针线上闪动，转瞬之间漫天黑影骤缩成一道，缥缈灵压凝实，针线锁定目标，阻挠修复的力量与修改存在的灵压针锋相对，无可名状的规则相互博弈最终由针线方胜出，世间最细致的绣娘也缝合不上的伤口，被它还原如初。
　　怀里的祖母绿闪动着剔透的光，最后一丝裂隙弥合，坚硬的宝石陡然一震，像是心脏蓦得恢复了跳动。
　　无象惊奇的把它翻来覆去的检查，再苛刻的目光也找不到丝毫瑕疵，它果真彻底修复好了！
　　无象傻傻的愣了三秒钟，把宝石往地上一甩翻身暴起！
　　早知道喜助那家伙还有这样神奇实用的法子，她至于傻愣愣的独自修补这么多天么！摔！
　　被丢到地上的宝石在触及云朵的瞬间就被吸附进去，死寂多日的雪白世界，流动起第一缕清风。
　　得想个法子好好整一整他们出了这口恶气，趁小杨暂时还醒不过来。无象摸着下巴，阴恻恻的露出冷笑。

　　红姬发动的一瞬间，喜助还在犹豫要是柳风的身体跟以前一样完全隔绝灵压，可真就山穷水尽了。
　　但意外的是，红姬的灵压轻易就突破了柳风的□□，从破碎的心脏一直深入，突然就进入到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
　　没有灵子，也没有生机，以灵压为“眼”的红姬，在哪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自身留下的灵压痕迹摸索探寻。
　　但后来甚至连自己留下的灵压都离奇消失了！
　　有人动了手脚，那是一定的，但很明显那人不会是柳风，却与柳风同样的隔绝灵压……或者说，同样的没有灵魂波动？
　　同步率如此之高的两个意识，能够在柳风的世界里翻云覆雨的存在……答案呼之欲出。浦原喜助紧抿着唇，孤注一掷加大灵压的输出，以能够榨干自身的力度对那个世界狂轰滥炸。
　　既然纲弥代清加要撕裂灵魂借此重生，那么必然有重生的必要，而百年前的杨柳风，却没有携带任何“义务”，或者说，还没有完成她的义务，就仓促消失了。
　　如果那些事情只有她能够做到，那么她就一定还会回来！
　　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发生了一次，那再发生第二次的时候，就不再是不可能了。
　　修复完成，灵压的触手还来不及确认一遍成果，熟悉的柔软抗力袭来，像是一把伞轻轻撑开，劈落的雨点倒推，浦原喜助的灵压被尽数弹出体外。
　　心跳声，微弱一颤。

　　苍白的脸逐渐回温，长长的睫毛微颤，张开一泓清澈春水。
　　视线从朴素到简陋的墙面扫过，少女将焦点集中到戴帽子的胡茬大叔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恍惚的表情，蓦得轻笑起来。
　　“喜助，你这个打扮真不怎么样。”她轻轻的说话，话音顺着长发滚落，珠玉岑岑。
　　“啊，一醒来就对人家的外表发表批评意见，柳风你还真是……”浦原喜助按落帽檐遮挡了半张脸，回应的轻笑着，“一点没变。”
　　“你倒是变了很多。”她撑起上半身，血液流动才不过半刻钟，实在不足以灌输到每一根毛细血管，于是她略显僵硬的握拳再张开，叹一口气，“或许是你变得太多，反而看不出我的变化罢了。”
　　“哦？是么。”喜助的肩膀微不可见的一僵，一时之间似乎有些无话可说。于是他沉默了半晌突然起身，拖着油滑的腔调岔话道：“对了对了，还有个很重要的人还在外面，柳风你一定……”
　　“喜助。”淡淡的话音极轻极浅，却恍若利刃斩断他的言语，浦原喜助回头看过去，不其然闯入一双温柔的眼，那人明明是说着严厉的话，语气却几近纵容带着微微感慨：“我说过吧，崩玉那种东西，你控制不住的。”
　　【我对你的研究不感兴趣，也不想追究你到底为什么要开发这么危险的东西，但糅杂进了魂魄意识的灵子比你想象中更加危险，它不是你可以掌控的东西。】
　　那年春日祭，纷繁的绯红樱花下抬眼的少女，眸色凌厉，言犹在耳。但那绯红的花瓣转瞬化作凄艳的鲜血，被浸透的浴衣跟那件华丽的大振袖莫名相似。
　　浦原喜助扣紧房门，张口想要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却喉咙艰涩话不成音。
　　这一百年他学会了现实，学会了世道，他跟任何人都可以谈笑风生不露痕迹。但对象若是她，若是那个，曾不止一次劝诫过他，不止一次纵容过他，却最终被能够预见的结果杀死过一次，真正意义上，死过一次的杨柳风，他挂不出任何敷衍的笑容。
　　结果，她到现在仍在纵容他。
　　浦原喜助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步伐仓促落荒而逃。
　　“喜助？”屋檐下扬起一张素净的脸，平子真子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喝着茶，他被笼在灿烂阳光里，线条简洁的五官看起来就更加的内容单薄。
　　“啊，是平子先生。”喜助回过神来，坐到他身侧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哎呀哎呀，要拯救睡美人公主可是费了我老大的劲了。”似乎一口气给他喘匀了，便又开始老不正经的对着平子装模作样：“你看见了吧，我灵压都被榨干了。”
　　“我可看不见那种东西。”平子懒洋洋的拖着嗓子嗤声，转着头问道：“那结果呢？公主殿下她情况……”
　　穿着素白浴衣的女子推开和室的门露出半张脸，极地的乌发披散了半身，似乎被阳光刺激到了微微眯起双眼，闻声挪移过来的目光带着迷离。
　　穿堂而过猎猎的风掀起长发犹如风帆，那女子扶着门缘，粲然一笑。
　　“哟，平子队长，好久不见。”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问候，百年时光顷刻崩塌，星辉溯流，那些年里女孩曾无数次露出轻快的笑容，抬着手招呼：“哟，平子队长。”
　　“哟，公主殿下。”金发从下颌擦过，满身的阳光替他披上璀璨光辉，一切恍然如昔。
　　“好久不见。”
　　浦原喜助再呷了一口茶水，低垂眼眸瞳色深灰。

　　“今天的太阳真好。”女孩仰着脸，任由灼热的阳光铺撒了满身，强烈的光线把脆薄的皮肤穿透，琉璃一样的透明质感。
　　“我倒是觉得，有些太热了。”毕竟已经入夏好几天，午后的温度已经攀升到了有些燥热。平子斟上一杯茶给她推过去：“锡兰红茶，罗兹特意给你买的，我倒是不知道你原来喜欢喝红茶。”
　　“因为尸魂界那时候很难有鉴赏红茶的人，也只有凤桥队长能够聊这些东西了。”女孩端起茶杯轻嗅，白的脸黑的眉被热气氤氲成一幅水墨画。
　　平子沉默了一瞬，转开眼撑着下巴应声：“这样说来，倒是现世要有意思多了嘛。”
　　“这话我是赞同的。”她放下茶杯抬眼，直视着平子。
　　平子注意到她的茶，一口没喝。
　　“不过，喜欢喝红茶的可不是我，我并不习惯这些老干部作风。”
　　她说话的语气越发生硬，眉梢微挑的弧度带着与温柔毫不相干的凌厉清冷，眼底的光冰寒刺骨，就像她缓缓开口吐出的话语。
　　“初次见面，我是无象。”
　　“而柳风她——不想见你。”
　　干瘦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像一朵搭在下巴上枯萎的花，平子背着光，眼睛在刘海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神色。
　　无象并不如柳风对气息敏感，也就猜不到对面垂眸的男人到底有些怎样的心理活动。
　　但至少，与预期中的悲痛欲绝似乎……有相当的差距。
　　“无象小姐。”阴影里的男人终于开口，他偏了偏头让阳光擦过侧脸，照亮他细长的眼睛，“你说，柳风她，不肯见我？”
　　“你在说谎。”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他的表情并非是遭受沉痛打击之后的自我麻醉，反而透露出某种看透事实的不瘟不火。他说：“你不该说这样的话，柳风不是这样残忍的人。”
　　无象眉梢微挑，一时无言以对。
　　“但，这也好。”沉默许久，他再次开口。仰起头望向无尽深空，低低笑起来，“世界上还有人能够不讲道理的维护她，这很好。”
　　无象呼吸一窒。
　　喂，小杨，平子真子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喂，平子真子。”她突然出声，推开茶杯站起来，一瞬之间气息就变得鲜活跳脱，同一张脸，她却与柳风一点不像。
　　活力四射的少女撩一把打理麻烦的长发，挑眉：“我现在要去理发店一趟，再去逛一圈商场，起码要傍晚才能回来。”
　　平子一怔，回望过去。
　　“小杨一会就该醒了，我给你们五个小时的时间叙叙旧，傍晚我来接她。别用那么惊讶的眼神看我，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让她跟你们这群麻烦精继续纠缠不休？别傻了我们自己的事儿都……呃，嗯，反正，就这样吧！”嘴一顺就容易说错话，但无象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挥着手含糊了过去，头一扭向门口伸出手，理直气壮：“喂，浦原喜助，给我些钱。”
　　倚在门后安静如鸡的浦原：话题转换太快我有点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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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象：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