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27、想不出来

　　柳风把蓝染一路扛回了五番队。
　　她现在清醒得很，并且对自己放倒了七个人的丰功伟绩感到无比的骄傲。
　　喝酒？呵，我们这里喝酒像喝汤！
　　她打了个酒嗝，但脚下却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只可惜自己生得太矮，蓝染那样高大的男人挂在自己肩上……不，应该说“盖”在自己肩上，实在是步履维艰。
　　诶，扛个大男人实在是太累了，要不，下次给他们留两个活口？大男人自己走回去？
　　诶不对啊，我不是都各自通知了他们番队的值班来领人么？那蓝染为什么该我自己扛？柳风猛地傻住，站在五番队的队门前陷入了自我怀疑。
　　“咦，杨三席？”值班的队员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敢试探的喊出声，一步一步挪到近前来，面带惊恐：“您扛着的，是副队长吗？”
　　“啊……”柳风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朝他们招呼，“喝了酒，过来两个人给我把蓝染扛回去。”
　　为什么感觉今天的杨三席有些怪怪的……两名队员交换了眼神，还是听话的上前分担了负重。
　　轻松了，这下舒坦了。柳风活动了一下脖颈肩臂，懒得再管被接走的蓝染，自顾自慢悠悠的越过队舍朝里走，檐下栏杆把月光割裂成一个一个的长方形，柳风就一路踩着格子一路数，数啊数啊……突然格子就消失了。
　　她站在最后一个格子里，满脑子数字的抬起头，看见两根高大的廊柱，分隔出一扇对门，门楣上白底黑刻的马醉木两边开，那是五番队的队花。
　　哦，是平子队长的房间。
　　柳风摸着下巴点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二话不说上前就把门敲得震天响，嘴里碎碎的继续数着数：“二百三十七，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九，二百三十……哦，二百四十，二百四十……”
　　“谁啊大半夜的叫魂吗？！”大门刷的拉开，顶着一头柔顺金发的平子怒气值点满的瞪着眼探出头，张开嘴没来得及骂出第二句，一只软弱的小拳头就敲到了胸口。
　　“二百四十一……哎呀，开了。”软软的女音小小声的说话，披散了一身月光的女孩扬起脸来看着他笑，眉眼弯弯：“队长晚上好呀。”
　　满腔的怒气突然就消散了，平子又半死不活的垂下死鱼眼，轻嗤：“怎么，跟惣右介约会到大半夜才回来？”
　　“惣右介？约会？”柳风歪着头皱眉，严肃的纠正他的措辞错误：“除了大半夜没毛病，其余的都不成立，队长。”
　　她逆着光，除了一对清凌凌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平子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你喝酒了？！”
　　“嘘，不要声张。”刚才还一脸骄傲的柳风这会倒是缩成了个鹌鹑，左右张望了半晌低声强调：“不是喝酒，是散伙饭，那不一样。”
　　“还散伙饭……”平子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进房门，大手一挥把门给关实了，满脑子的训斥转身却突然被抱了个满怀。娇小柔软的女孩双手环住他的腰，瘦弱的下巴抵在胸口仰着头，干净澄澈的大眼睛盯着他，用一种无比认真严肃的语气开口，说——
　　“队长，我都要走了，你的头发护理秘方，该告诉我了。”
　　……
　　平子沉默了半晌，终究给她气笑了，一只手抵住她额头把她推出去一臂远，因为个子矮小而显得小短手的柳风就不得不放开双手倒退了一步。
　　“杨柳风，你是不是每次装疯卖傻才会想到我？”
　　他的语气淡淡的，既不如往常的有气无力也不似刚才的怒火中烧，连说这种话时候应该带上的些许委屈都没有。
　　他就是，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称述一个事实。
　　平子队长总有办法把疑问句说成陈述句。柳风眨了眨眼，笑起来，“不是哦，我哪有。”
　　“明明是平子队长你不太愿意见我呀，你是不是不待见我啊？”她抓住按在自己脑门上的手腕，在他皱眉发愣的时候摆脱桎梏近前一步，语气反倒委屈起来，“队长啊，我明天就要搬去十三番队啦。”
　　“嗯？”平子回神，垂下眼看她。
　　“我说，任令很紧急，我明天就要搬去十三番队啦！这两天就要把准备工作都做好，正式任命一过马上就要开始工作才行。”她伸出食指戳着平子的胸口，隔着一层浴衣能感受到指尖下温热的皮肤，她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收回手，抬起头说道：“从明天开始，我喊队长就不是你啦，你以后就是平子队长啦。”
　　“嗤，你不经常这样喊么。”气氛有些诡异，平子故作镇定的别过头，看见月亮溜下了天宫，从现在开始进入一天最晦暗的时刻。
　　“那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柳风坚决的摇头，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队长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
　　平子微微一愣，睁大的眼睛里倒印出柳风略带委屈的面容，细弱的指尖抓住浴衣一角好似那年她抓住他的羽织，女孩仰着脸专注的看着，问他：“那我去了十三番队，换了一个队长，你还会站在我身前吗？”
　　她喝醉了酒会性情大变，但发生过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平子指尖动了动，一把按在她头顶疯狂蹂躏，直揉到女孩哼哼唧唧的喊疼才停下手，好似出了口恶气般的，语气都轻快起来。
　　“说什么傻话，这种事情有必要重新确认吗？”
　　“杨柳风，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你就可以继续委屈撒娇。”
　　“若是想要讨好我，”他挪开手臂，没有灯光的房间依稀看见他唇角勾起痞气的笑容，眼里的光好似少年。
　　“那么，我也可以让你讨好。”

　　十三番队的书面事务，比起五番队来说，那是肉眼可见的增长。
　　肉眼可见！
　　柳风沉默看着书桌上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堆了起码半米高的文件，深呼吸，冷静下来，再深呼吸——
　　虽然内心知道所谓的副队长不过是个处理队务的工具人，但工作量这么大真的合理吗？讲道理嘛！
　　“啊，杨三席……不对，杨副队长。”领着她过来的队员不好意思的抠着后脑勺，讪笑着解释：“其实日常队务没有那么多的，这不是情况特殊么……”
　　“好的，我了解。”柳风抬手打断他的支吾，认命的叹口气，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其实到现在为止柳风还不算是十三番队的副队长，毕竟明天才是正式的认命，但反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把转队手续处理完了当即就直奔副队长队务室。
　　对她这般雷厉风行的表现，十三番队的队员们一致表示——杨副队长您就是拯救世界的女神！
　　拯救世界的女神大人已经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下午了，队员们陆陆续续的进出，每走出一个就领走一叠文件，掌灯的队员把灯火点亮的时候，杂乱的堆积如山的资料文件已经变成了有序整齐的三摞。
　　这位副队长，果然像五番队说的那样，就是个没有感情的队务处理机器。队员对她的工作效率叹为观止，抱着自己一部分任务迈出队务室迎面就撞见披着雪白羽织的浮竹十四郎。
　　“啊。队长……”
　　“嘘——”抬手压下队员的惊呼，浮竹朝门内望了一眼，低声问：“我听说柳风一下午都在这边？”
　　“是这样的，中午处理完转队手续就过来了。”队员指着办公桌上依旧数量可观的文件，由衷惊叹：“副队长处理资料的速度真的好快，中午的时候还堆得一桌子都是，她一个时辰就全部整理清晰开始着手处理了，即使是还没有完全熟悉队务的情况下，也没有出一个岔子。她真的好厉害……”
　　柳风当年征服了平子和蓝染的特殊技能，再一次征服了十三番队。
　　浮竹低笑一声，挥退了队员迈步近前，才走近几步就被听见声响的柳风发现，她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皱着眉表情淡漠，目光停留在浮竹身上，似乎是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站起身打招呼：“浮竹队长，您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一过来就着手队务了。”浮竹走近两步，目光扫过整齐的文件挪移到柳风脸上，顿了顿口吻有些自责：“我不知道堆积了这么多的队务，是我的失职了。”
　　“不，浮竹队长您不要这样说。”身体不好的浮竹队长长期静养在雨乾堂，队务本来就基本没交给他处理过，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队务需要处理。柳风没有对别人的队务传统指手画脚的喜好，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完了。
　　虽然十三番队的副队长，那是除了机要的队长会议不能参加外，基本干了队长的所有活计。
　　这样一想，好像福利比五番队的时候更差了啊，果然自己还是逃不掉被剥削的命运吗。
　　柳风又开始走神。
　　“柳风？”一只手往眼前晃了两遍，浮竹关切的低头问：“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没有，浮竹队长不用担心。”柳风看了看外面天色，过了一遍时间安排，干脆的把手里这份文件合上放回原处，抬起头看着浮竹，歪头：“浮竹队长您用晚膳了吗？没有的话一起？”
　　嗯？一起吗？对她主动发出的邀请浮竹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点食堂已经关门了，柳风跟在浮竹的身后一顺溜去了他的雨乾堂。
　　十三番队的副队长可以说是一个全职老妈子，不仅需要扛起整个番队队务，还需要随时照料队长大人的身体状况以及生活质量，是比蓝染那种老妈子的管理范围更广的，真正意义上的老妈子。
　　柳风一度怀疑十三番队没有副队长，是因为没人愿意来干这活。
　　所以当浮竹提出一起回雨乾堂现做晚饭的时候，柳风根本都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了。
　　哪个保姆会觉得去主人家做一顿饭是件需要思考的事情呢？
　　柳风看着浮竹点燃一朵油灯，相当自觉的询问了厨房在那里，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动手了。
　　尸魂界这两年引进了现世叫做“电灯”的东西，强烈的灯光比烛火明亮许多倍，大家夜间值班的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但雨乾堂依旧使用着马灯油烛，一蓬绒绒的火光，照亮偌大房间的一角，浮竹惊讶的面庞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柳风你是……要自己做吗？”他站起身来，烛光下的影子爬上和室的屋顶，遮住了半面墙的光。
　　“啊……不是自己做吗？”柳风疑惑，挽到一半的袖子就僵在哪里。
　　“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浮竹低头干咳着试图解释：“没想到柳风你也会做饭。”
　　？？？柳风眼里浮现出巨大的疑惑。
　　然后浮竹和柳风都发现，自己似乎对对方有些误解。
　　柳风早已切换老妈子心态接受了替队长做饭洒扫这样的杂碎事情或许也在自己的业务范围以内的事实，而浮竹……不知道哪里来的刻板印象，他似乎以为柳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重度生活残废。
　　当浮竹第三次小心翼翼的把自己从灶台边拉开的时候，柳风沉默的反思了自己是不是对外表现得过于职业化，以至于别人会觉得自己是做个饭都会被水蒸气烫伤的白痴。
　　柳风生怕油烟呛到了浮竹，浮竹紧张水火伤着了柳风，二人拉拉扯扯一顿饭做得束手束脚手忙脚乱，直到柳风终于忍无可忍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队长大人不要释放你不必要的圣父光辉把人撵了出去，这场拉锯战才算完。
　　生活不易柳风叹气。
　　于是等柳风火速处理好食材把晚饭端上桌的时候，月亮都快爬到天顶了，这顿晚饭直接变夜宵。
　　浮竹对着堪称丰盛的八碟餐陷入了震惊，看柳风的目光从诧异到沉思到恍悟最后转为了沉痛……
　　所以是晚饭不合你心意吗你在沉痛个什么鬼啊？！
　　柳风捏着筷子眉梢抽搐。
　　这对面要是平子，她二话不说就一个巴掌抽上去了——跟日世里学的，对平子专用武技，抽打起来的声音特别响亮好听，据说手感也很好。她都还没试过呢。
　　柳风发出遗憾的叹息，出声提醒道：“浮竹队长，再不吃的话都凉了。您身体状况是这样，还是尽量不要食用生冷食物。”
　　“对了，柳风你的宿舍安置好了么？”沉默的吃完夜宵，浮竹看着柳风又开始忙前忙后的收拾杯碟，这才想起紧要事务。
　　“安置好了，就在雨乾堂外。”柳风火速把桌面清理干净，碗筷浸泡在水里搓出了细密的泡沫，手脚利落跟处理队务一样漂亮，“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可以传唤。我打算在您庭院里设置一个鬼道网，铺盖到雨乾堂的每一个房间里，出端连到我的宿舍，这样会更加方便。”柳风把碗碟放归原处，擦着手转身，仰望着浮竹，确认：“这样可以吗？”
　　浮竹的表情有些麻木，既不是震惊也不是尴尬更不是感动，反而像是掺杂了怀念的空洞，出神的淡淡点头。
　　又是这种怀念的眼神。柳风微微一怔，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他怀念的，应该是夜一口中那位惊才绝艳的纲弥代殿下，或许跟自己很像，佩着同样的刀……这些都无关痛痒。
　　真正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隐约能感知到，那位殿下，与自己并非毫不相干。她甚至能从浮竹甚至京乐偶尔的一个侧目中，读到某种熟悉的默契。
　　不是透过一个人在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而是——我在怀念曾经的你。
　　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猜想。柳风垂下眼眸，不愿去追究某些细节。